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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青布帷幕猛地被扯开,带来一股沁凉的微风,蒙蒙的白雾随之消散,清晰地凸显出帷幕后那名英挺男子雕版画一样线条粗硬的侧面来。他是冷峻而优雅的,满头乌黑柔韧的长发松松地以一根缀满碎宝石的发带系住,顺其自然地搭在光洁的肩膀上。不远处炉火的微光照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反射出类似黄金的色泽,而他的人,也就像一尊自异域流传而来的黄金酒爵,尊贵和野性如此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典雅彰显,妖冶暗涌,不动声色地就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剑唇微挑,他在嘴角聚起一个了然而不无戏谑的微笑,轻转过身子:“走路滑了一下,啊,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啊?”

对面没有传来回答,那两个小姑娘被扼住呼吸一样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滴水珠从他沾了雾气的额角滑下,一路滑过他直飞入鬓的长眉,笑意盎然的眼角,峭直如壁的脸颊,然后滴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水珠闪了一下,滑过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孜孜不倦地继续向下滑去,再往下,不是平坦温暖的小腹,而是另外一具让人窒息的躯体。

他手臂里抱着的是一个全裸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昏迷着,苍白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睫毛长如蝶翼,安然地合在一起,眉角俊逸,自在地舒展着,长发并未挽起,微现凌乱地散落在英挺男子的臂弯里。

他的身躯修长,略显消瘦,皮肤有些苍白,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果说英挺男子是黄金酒爵,那么他就是一块白玉。

君子如玉。玉的光华不炫目,也不迷人,但是无论身处如何璀璨夺目的珠宝之中,玉总能温和地发出淡淡的光华,含蓄却绝不容忽视地散发出自己的光彩。

所以,骤然间看到这样一个全裸的男子,你的心里居然会悄悄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宁,就仿佛这样无礼地注视着一个裸体的男子,不但不是什么罪恶的事情,反倒是同簪花饮酒、渔樵对答一样的风雅韵事。

这一个玉一样俊逸的男子,却是被英挺男子拥在怀里。英挺男子站得随意,但是他抱得却很小心,手指紧紧地扣住俊逸男子的肩膀,臂弯用力,让他的头稳妥地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这简直像是母亲怀抱爱子的姿势。他这样做,是因为顾及体弱的病人,唯恐再加重了他的病情,还是仅仅因为,他想把他抱得更紧?

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这一刻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关怀,都是真切而不容怀疑的,那么,他们之间的情意,又该是怎样的?亦敌亦友?非敌非友?似真似幻?似有还无?

然而不论他们的感情到了何种程度,此时此刻的裸裎相对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那同样得尽清核的两具男性身躯毫无阻隔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会不会荡漾起异样的情愫?恰如飞花零落碧潭,刹那间碎影空移,波纹深处,那一池涟漪再也无从聚拢……

…………

库莫尔故意似的转过身子,把正面对着我和敏佳,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敏佳早就紧捂着鼻孔瞪大眼睛,站得仿佛一尊雕塑。

我反应过来,呵呵笑着,向库莫尔摆手:“好了,我们看过了,可以办正事去了。”然后转过身拉住敏佳很认真地看着她,“敏佳,小白光身子好看吗?”

敏佳忙不迭地点头。

“敏佳,我丈夫的身子我都让你看了,我是不是对你很好?”我接着问。

敏佳继续点头,眼睛仍旧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看完了,咱们走吧。”我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拽着她就往帷帐外面拖。

郦铭觞和库莫尔千万不要叫住我们,郦铭觞和库莫尔千万不要叫住我们……

“回来。”郦铭觞还是叫住了我们,“既然已经看了,就留下来帮忙吧。”

没办法了,我和敏佳老老实实地回头,低头走到郦铭觞身前。

“敏佳帮忙看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小姑娘拿张毯子在一边等着。”郦铭觞紧接着吩咐。

我连忙抓起床上的毛毯,站到笼边。

“不是这儿,澡盆那儿。”郦铭觞随手指向一边,我这才发现蒸笼旁还放着一只装满药汁的澡盆,就跑过去站着。

按说郦铭觞是很有点名医风范的,名医者,和名士一样,都有点清傲孤高,简单来讲就是不大把人放在眼里,只见他指手画脚,把库莫尔和敏佳指使得团团转。

依库莫尔的性子,我挺怕他忍受不了郦铭觞的唠叨,怒起拔刀,把这个总喜欢摸胡子的老大叔斩于刀下。所幸的是,库莫尔始终任劳任怨,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郦铭觞让萧焕的身子在蒸气中浸透,小半个时辰后,就叫库莫尔把他移到药水中浸泡。

敏佳也凑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倒是把药水弄出来不少。混乱中我看到萧焕的长发还是披在肩上,怕他的头发也沾上药水,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把他的头发拢成个髻挽在头顶。

挽头发的时候摸到了他脖子上的肌肤,温温热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出声笑了起来,还是热的,太好了。

对面的库莫尔抬头看了我一眼:“苍苍,你箭伤未愈,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摇头笑笑:“在床上也是干躺着,活动活动反倒舒服。”

他也笑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药水里浸泡的时间要长些,郦铭觞让我把毛毯蒙在浴盆的沿上,防止热气外溢,然后就叫我们过去在帐篷中的小方桌前坐了。

几个人懒懒散散地打了会儿趣,又就着兽肉喝了几杯温热的东北高粱酒,两个时辰就这么晃过去了。

郦铭觞来的时候是上午,这会儿天早黑透了,入了夜,帐外的北风就开始来回呼啸,外面一幅天寒地冻的景象。

郦铭觞让库莫尔把萧焕抹净身子移到那张虎皮大椅上,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一路刺过正面的任脉,又刺背后的督脉,最后把一根银针插入诸脉会合的百会穴。

诸穴疏通过之后,就逼萧焕吐出一直以来郁积的淤血,等到吐出的紫血开始转红的时候,郦铭觞搭住萧焕的脉搏,点了点头:“脉搏有了,臭小子的命总算捡回来了。”

“救回来了?”我正在用手帕替萧焕拭抹嘴角的血迹,听到这话高兴地问。

郦铭觞一挑眉毛:“这天下还有我郦铭觞救不回的人吗?”说着拈须摇头晃脑,“就算这小子命硬,这一趟也折腾得够呛,他大约还要昏迷三五天,我已经把这三五天里要用的药方写下来了,等吃到他醒了,往后的药方,要他自己开。”

我看他一副交代清楚就要走的样子,赶快问:“郦先生,你不在这里等着?”

“等什么?诊也出完了,我还不回去?”郦铭觞起身收拾药箱,弹弹肩上的灰,“不行,这趟可真费心力,回去要上个折子,把这次的出诊费要回来,非得要钱要得这小子肉疼,我才解气。”他一面说,一面提着药箱就要出门,随手还向库莫尔打了个招呼,“库小子,后会有期。”

“哎,现在深夜,你怎么回去?”我在他身后叫,可是他早就掀开门帘,只穿着青布长衫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黑夜中。

“大半夜的也不怕野狼。”我只好在后面叉着腰说了一句。

“这位郦先生要想只身闯到大营里来,只怕也没人能拦住他。”库莫尔忽然在一边说了一句。

“难道郦先生也会武功?”我奇怪地问,郦铭觞可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武功。

“以前归先生也教过我一些汉人的功夫,以我来看,这个太医的身手绝不在归先生之下。”库莫尔说。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提到归无常,他好像在射了我那一箭之后就销声匿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静下来想一想那天的情形,真的很奇怪,归无常在同时射出那三箭时,第一箭看似射向萧焕,其实却只不过是要他分心应付,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射向石岩那箭道理也是一样,只是要让石岩不能兼顾我的安全罢了,这么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射我。但是他要我的命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他想杀我的话,带我来女真大营之前,以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的是机会,何必在那天那种混乱而不好得手的情况下动手呢?除非他杀我是假,想以此来绊住萧焕是真,这么说他还是向着库莫尔了?难道这也是库莫尔授意的?想到这里,我抬头去看他。

库莫尔一直盯着我,仿佛明白了我心里的想法,开口说:“我初得汗位羽翼未丰的时候,全仗归先生的帮助才能熬过来,我一直对他很尊敬,但是这次他伤到了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下手杀他。”

因为伤到了我?突然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脸上红了红,正好头也有点晕了,我就笑笑,转身抬腿想走回床上躺着,谁知道刚才只关心着萧焕不觉得,现在一步走出去,就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差点跌倒。

库莫尔伸手扶住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在床上。

我点头冲他笑笑:“谢谢你。”

“如果是他抱你过来,你绝对不会对他说谢谢吧?”库莫尔忽然说,然后笑了笑,“这种客气话,只有对不亲近的人才会说,对于最亲密的人,反倒是不用说的。”

我抬头看了看他,猛地发现这个总是冷傲犀利的男子的眉间凝聚着一抹忧伤。

我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库莫尔,我真的很感谢你,很早就想说了,毕竟我只是一个敌方的俘虏,谢谢你的关照,还有你能派人去请郦先生……”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库莫尔打断我的话,淡淡地笑了,“你一定会随他而去吧?我不想你死,所以派人去叫那个医生了,就这么简单。现在想想还是很奇怪,明明狠一狠心就可以让你们两个都死的,怎么就狠不下心来?”

敏佳刚才出去清理铜盆中萧焕吐出的血,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我没有说话,帐篷里一片死寂。

库莫尔轻轻把手放到我的脸颊上:“真的喜欢的话,就去要吧,抓住了就不要再放手。与其在这里一边对我说着谢谢,一边在心里想辜负了我,还不如连我这份都加进去。要记得,有个叫库莫尔的男人也在爱你,虽然可能没有他爱得那么深,但是我成全了你们,所以如果你们再吞吞吐吐的不痛快,我会觉得憋气的。记住了吗,苍苍?”

我点了点头,一大滴热泪就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拉住他的手,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谢谢你,库莫尔,这次真的是除了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谢……”

库莫尔轻拍着我的背,叹息似的说了一声:“难不成是我跟汉人呆久了,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哥哥,苍苍,你们……”敏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帐篷里,瞠目结舌地看看我和库莫尔,又看看在另一边昏睡的萧焕。

我连忙推开库莫尔,解释道:“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怎么会就让她撞见了,这么单纯的拥抱,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库莫尔狠狠剜了她一眼:“死丫头,不能晚回来一点?”

经过这番折腾,库莫尔的大帐更是给弄得不像样子,为了生火临时搭起的灶台也没有撤,干脆在上面煎起了药,弄得满屋药香,烟熏火燎。

后来库莫尔干脆叫人把大帐隔断成两间,里面给我和萧焕住,外面帐门大开,用来煎药做饭。萧焕昏迷不醒,只能吃些稀粥,就也在外面熬了。

东北高参虎骨鹿茸这些贵重的药材不缺,郦铭觞的方子又好,几天下来,萧焕的呼吸粗重了不少,皮肤也有了些血色。

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我把自己那份药喝了。库莫尔在议事帐,敏佳和使女出去看萧焕那的药煎得怎么样。

我跑到萧焕床边,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在床沿上坐了,想着郦铭觞说的时间也快到了,他怎么还这么昏睡着。

正想着,身下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苍苍……压到我的指头了。”

我连忙跳起来,萧焕微微睁开眼睛,艰难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萧大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这次的药不用我和敏佳两个人掰着你的嘴往里灌了,太好了。”

他被我撞得轻咳了两声,因为听到了“药”字,本来就微弱的声音加入了几分颤抖:“要喝药吗?”

“当然要喝了,敏佳去看了,马上就能端来。”我接口。

“啊……那我还是继续昏倒好了……”

“想得美,不准再昏了。”我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高声说。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苍苍,你在干什么?”

我在他的衣服上蹭蹭眼泪鼻涕,哼了一声:“当然是在哭了。”我抬起头给他看我的眼睛,“看吧,眼睛都哭红了!你昏迷这几天我都快担心死了,现在你居然还想继续昏,找骂啊你?”他愣了愣,似乎颇为意外地重复:“担心?”

“是啊,担心。”我搂住他的头,在他的薄唇上吻了一下,“不过你总算醒了。萧大哥,太好了。”

他那双深瞳迅速地明灭了一下,抬手替我拭了拭眼角的泪珠:“都过去了,皇后还是不要哭了。”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刚刚我是说漏了嘴才叫你萧大哥的?只要你改口叫我皇后,我也就会跟着你改过来?”

我淡淡地瞥他:“我是故意的,不过,如果你喜欢听我叫你万岁的话……”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有些涩涩地开口:“如果我……”

“就算你喜欢我也不会叫,”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天天万岁来万岁去,你不觉得烦,我都烦。”

药香恰在这时袅袅飘来,敏佳带着使女端着碗汤药从外面走过来,萧焕的脸在一瞬间重新变得惨白,他掩嘴猛地咳嗽了几声:“我还是有些不舒服……”

“是吗?找理由没用的,我和敏佳照样会掰开你的嘴给你灌进去。”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怕吃药的人,更别说是男人了。

“苍苍,”萧焕突然握住我的手,放柔了声音,“是你把郦先生请来的?”

马上就想到除了郦铭觞没人能救得了他了?我从敏佳手里接过药碗,点头:“嗯。”

萧焕的目光移到我手上,等他再抬起眼时,那双深黑的重瞳蒙上了一层水光,明亮得异常夺人心魄,那些光彩又慢慢转暗,他终于缓缓合上眼睛:“苍苍,你知不知道,如果是郦先生开的药方,他一定会拼命给我开苦药……”

敏佳在一边看得不明所以,转头问我:“苍苍,小白怎么了?还是难受吗?”

“只是拖延着不想喝药罢了。”我转头看看敏佳,想起以往那些劝萧焕喝药的痛苦经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推托,并且每到这种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惨痛得让人心生不忍。我曾经想,如果让后宫里那些妃嫔和朝廷那些官员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这就是素来以淡定从容著称,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微笑的皇帝?

“敏佳,你先出去,我来喂小白喝药。”我向敏佳笑笑,敏佳点头出去了。

我把药碗放在一边的矮桌上,先把萧焕扶起来坐着,然后重新端起碗问他:“不想喝?”

萧焕瞄了一眼冒着热气的乌黑药汁,垂下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拢拢头发,自己先喝了口,这几天我早尝了,这药苦得简直不像给人喝的,郦铭觞摆明了是在借机泄愤,整治萧焕。

我含着药凑到他嘴上,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缓缓把药送了进去。

一碗药汁,这样一次次,没多久就送完了。我舔舔嘴边的药汁,扬起头看他:“终于一报还一报,扯平了,谁叫你那天逼我喝避孕药。”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对了,你这么怕喝药,怎么那天喂我喝药的时候,你都没叫一声苦?”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萧焕的面颊上竟然有些红晕,他把眼睛转向别处:“那天没在意。”

“连药苦都没在意?”我笑睨着他,“是不是心里也不舍得?还要装得那么冷酷无情,真是辛苦。”

他猛地把眼睛移回到我脸上:“你……”

我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从现在开始,只要没有旁人在身边,我都会叫你萧大哥,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都要这么叫了。你知道,我有时候会很倔,认准一条路,就不会再回头了。”

他迟疑了一下,也轻轻地抱住了我:“只要你喜欢就好,但是我们……”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吧,萧大哥。”我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的感觉真好,四周很安静,桌前的油灯芯在火焰里噼里啪啦地响着,放在我身上的那两只手臂渐渐收紧,萧焕的声音第一次听上去宛若梦呓,空灵而缥缈:“好,不要再分开了。”

“当当当!”刀柄敲击帐篷的声音懒懒传来。“要发酸回家去,这还是在我地盘上呢。”

我愤愤地收起眼泪回头,看到库莫尔抱着刀似笑非笑地站在帐篷口。

我随手捡起萧焕的一只鞋丢过去:“你才发酸,杀风景,杀风景!”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很应景呢?”库莫尔一边说,一边含笑地看着萧焕,“女人发的誓不能相信。小白,给你治病的时候,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我该看的也看了,该摸的也摸了,不如你还是跟了我吧。”

萧焕平静地看着我:“苍苍,帮我把另一只鞋也扔过去。”

又在库莫尔大营里住着调理了几天,萧焕已经好了七八成,虽然因为天寒,有时还会咳嗽,但是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

这天我们和敏佳库莫尔两兄妹坐在帐子里,一边切着獐子肉大啖,一边喝酒。獐子是敏佳出营巡查的时候顺手猎回来的,这几天雪已经化尽,地面上也露出了枯黄的牧草,两方都偃旗息鼓,不再有战事,野兽们就开始四下走动。

扯了会儿闲话,敏佳突然转了话锋:“苍苍啊,你就留下做我嫂子吧!我看你也挺舍不得我哥哥的,那天抱着他哭得那么厉害。你留下来做我嫂子,我就能天天看到你了。”

这姑娘怎么突然把那天的事儿扯出来了,我还以为她都忘了。

“抱着?”萧焕正披了件宽松的大氅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喝酒,这时他转动手中的酒杯闲闲地问。

“做我的妻子挺好,”库莫尔就坐在萧焕身旁的椅子上,也懒懒地开口,“反正小白也不肯跟我,我伤心得要命,能留他妻子在身边,也算聊慰相思之苦。”

“这也能聊慰相思……”我扯扯嘴角,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么说我就要伤心了,如果不是碍着江山社稷,我也想留下来和你长伴左右啊。”萧焕微叹着接住库莫尔的话。

“罢了,罢了,此生有缘无分,能知道你也会为我伤心,我就知足了。”库莫尔也叹息着。

敏佳抬头看看她哥哥,又看看我和萧焕:“苍苍,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三个,到底是谁喜欢谁啊?”

“这个,”我还是扯着嘴角,哭笑不得,“鬼知道。”这几天每到晚上,库莫尔总会来帐里,来了之后就找个理由把我支走,然后和萧焕关在里面一两个时辰,不知道说些什么。每当我问起,两个人就都含笑不语,或者当着我的面说一些暧昧至极的话。难道这两个人假戏真做,真的有点那个那个啥了……每次想到我就头疼。

转念想起紫禁城中的那帮女人,不回去还好,回去后铁定还要和她们继续龙争虎斗,嗯,是凤争鸾斗。前路漫漫,要看好萧焕还得再接再厉。

想到这里,我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来挽挽袖子看着库莫尔:“我听你们调情都快听疯了,我们来公平决斗,你赢了小白就是你的,我赢了就是我的。”

“你这是要跟我抢男人?”库莫尔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满脸忍俊不禁,“小白,这小姑娘真的要和我抢你。”

萧焕“扑哧”一声笑了,库莫尔也开始哈哈大笑。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敏佳看看他们,又看看我:“苍苍,我哥哥和小白都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他们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没看出来?”

我略带着赧地看了看敏佳,嘴上硬说:“什么嘛……我也看出来了……我也是开玩笑。”

那边库莫尔和萧焕笑得更厉害。

这下丢人丢大了,我好歹也算是在紫禁城混过的,怎么就被这两只老狐狸给耍了。

日子过得再愉快,告别的时候还是到了。库莫尔和敏佳把我们送到帐外,萧焕说路也不远,很多天没出来了,走走也好,我们就没有骑马。

站在大营外,敏佳和我抱了抱:“苍苍,我会想你的。小白要是对你不好,记得给我写信,我帮你收拾他。”

“好,好。”我一面答应着,一面想:该收拾,我自己顺手就收拾了,等你从东北赶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

和敏佳道过别,就和库莫尔道别。库莫尔对我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忽然向萧焕说了一句:“按我们说的,三天后退兵?”

萧焕点了点头:“君无戏言。”

库莫尔笑笑:“我就信你一次。”

说完挥手上路,我们走出很远,还能看到库莫尔和敏佳在那里站着目送我们。

我拉拉萧焕的袖子:“唉,你跟库莫尔说退兵什么的,怎么回事?”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就是库莫尔每天去找我谈的事情,他不再进攻中原,但是希望以山海关为界,往北划归为承金国的属地。”

“你连这个都答应了?不打仗是很好,可是朝廷里那些大臣会同意?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我连忙说。不但那些大臣要说,后世的史书上也不知道会怎么记载这段历史,皇帝御驾亲征,结果还是割地求和,无论怎么样,都会是不好的评价吧。

“库莫尔说,如果不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百姓怎么会造反。我朝没在东北设郡县,只是加设卫所,依靠地方的都指挥使治理民众,那些都指挥使出身军营,一身草莽气,往往只顾烧杀抢掠,作威作福,自恃是天朝上官,连八旗贵族也不放在眼里,才会逼得女真人铤而走险。如今民愤难平,即使费力收回了东北,往后的管辖也很麻烦。况且东北不是膏腴之地,每年的岁供对国库而言可有可无,还要兵部给驻扎的卫所划去不少军费。”萧焕慢慢地解释。

“仗能不打就不打,就看你怎么说服那些老头子了。”说了会儿话,我们已经走出了山坳,敏佳和库莫尔的身影马上就要看不见了,我最后回头对他们挥了挥手。

萧焕笑看着我做这些,等我彻底看不到敏佳和库莫尔,又回过头来了,他才接着说:“我也不是没有条件,从此后承金国要对大武称臣,名义上东北还是大武的国土,岁供比原先还要多,我们再不用派兵驻守,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他说着,笑了笑,“库莫尔那家伙,居然说对我称臣还可以,对我儿子就不行,等哪天我死了,一定还要造反。”

“那你就和他比着活呗,都活得白胡子一大把,看谁先咽气。”我说着,看到那边山丘里跑过来一骑单骑,我正想问萧焕是不是他安排来接应的,他就已经站住了脚步。

那队骑兵飞快地奔近,一色玄色铠甲,为首的那人却是一件玄色的盔甲,头顶的红缨随风飞舞。这群骑兵倏忽就奔到眼前,为首的那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了下去:“臣戚承亮,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骑兵跟着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口中的呼号也整齐划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发麻,我悄悄伸出手,握住了萧焕的手,他也握了握我的手,上前一步笑了笑:“戚总兵请起。”

戚承亮谢恩起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快安排士兵腾出两匹坐骑,我看了看那两匹马,握着萧焕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向戚承亮说:“一匹就够了。”

马匹牵过来,萧焕先上马,接着向我伸出手,笑着:“满意了?”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跳上马,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自己一定是一脸傻笑。坐好了看看戚承亮和他带来的士兵,都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萧焕持着缰绳轻轻夹了夹马肚,骏马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戚承亮带人上马跟着。

我侧身坐在马背上,搂着萧焕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衣领上,低声说:“萧大哥,我在我家里见过戚承亮,他去拜望过我爹。”

他点了点头,笑:“这些我知道。”

我顿了顿,还是小声嘀咕:“萧大哥,我不喜欢他们叫你万岁。”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压低声音:“我也不喜欢,忍一忍好了。”

我点头,透过余光,看到骑马默默跟在后面的戚承亮和那些士兵,我示威一样地收了收手臂,把萧焕抱得更紧。

想想真是可笑,我明明就是大武的皇后,为什么却觉得全天下都在反对我和萧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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