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暗升腾着，慢慢地，东方山际间的颜色灰了，淡了，又亮了，露出了鱼肚白的朝晖。山的轮廓有了，缓缓地，缓缓地变得清晰起来。不一会儿，白的朝晖又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洒满了天边，向远处散去。红色渐渐浓了起来，飘逸着，流动着，像欲滴的水彩，放着光辉，涂红了山巅，染红了几棵白桦的头顶。接着红色跑了起来，先是质的动感，非常流畅地滑翔。接着又飞了起来，如一匹奔驰的红骏马，将山峦的轮廓踩在了蹄下，毛发甩呀甩，甩起一根根飞舞的红丝绸，让山峦羞呀羞，羞红了自己的脸——细心的人儿定眼一看，远处早已是霞光万道，层林尽染，光芒四射，山川火红了……哦，激情燃烧的岁月，江山如此多娇啊！
这是一个诗意的清晨。
北方美丽的清晨虽然透着几分凉意，但格外清爽，使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忙碌了整整一夜的钢铁卫士们在路思扬、肖强等人的带领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加紧了搜捕行动。
“报告肖参谋，前面发现一个洞口！”一位武警报告说。
“在什么位置？”
“前方十米处！”
“走，去看看。”
“是！”
肖参谋随几名武警战士很快来到洞口。凭多年的侦查和搜捕经验，他预感到洞里面有情况。于是，他让一位战士大声喊话。
顷刻间，喊声引来了人们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向这里云集，洞口周围围满了荷枪实弹的公安、武警战士。
“里面的人听着，赶快出来，缴械投降，争取宽大！”
“里面的人听着，赶快出来，缴械投降，争取宽大！”
“再说一遍，里面的人听着，赶快出来，缴械投降，争取宽大！”
“再不出来开枪了！”
“扔手榴弹！”
“对，扔手榴弹！”
喊话声落，只听见里面有了响动，接着传出了颤抖的声音：“别……别开枪，别扔……扔手榴弹，我我我出来，我出来来来！”
战士们拉动了枪栓，双目直逼洞口。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一个人惊慌失措地走出了洞口。战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
经过现场搜索和初步辨认，基本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要抓捕的犯罪嫌疑人郦景元。
路思扬和肖强下令继续搜索找过郦景元的那个神秘的陌生男人。
半个多小时又过去了，不见陌生男人的踪影。路思扬用高频对讲机向蘑菇屯小木屋的吴铭报告了这里的情况，得到收队的指令。
卫士们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红了半个天空。脚下的灌木被露水滋润着，身旁的白桦高高矗立着，张扬了一种不屈不挠的旺盛生命力。大家压抑不住凯旋的喜悦，一路欢呼雀跃，像百灵鸟唱着美丽动听的歌。
郦景元被押回了省城，关在了省第一看守所。由于案件的特殊性和复杂性，省公安厅副厅长吴铭将亲自主审，省纪委副书记王虎林参与旁听和问话。负责此案的刑侦一处按照王虎林和吴铭的指示，很快拿出了预审方案，主要想弄清四个问题：一是日泉市人代会期间为什么有人会搞电话窃听；二是泉西公安分局庆阳路派出所副所长潘培举参与抓“嫖”后为什么突然死亡；三是郦景元为什么要仓皇逃逸；四是所有这一切，究竟有没有幕后人指使，到底是受谁的指使。
预审工作从一开始就进行得非常艰难。由于郦景元从事过二十余年的公安工作，知道犯罪嫌疑人怎么以镇定的心态对付审讯，怎么以侥幸的心理抗衡问话。在省第一看守所那间较为气派的预审室里，审讯工作已经进行了三次。每一次，郦景元要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问三不知；要么是大而化之，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要么就装胃疼头晕，以绝食和自杀相要挟。以至于审讯工作费时费力，没有丝毫进展和突破。
第四次审讯，吴铭和王虎林决定采取先入为主的攻心战术，撬开郦景元的嘴巴。郦景元被押解到审讯室，坐下后，仍然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吴铭取出一支烟点燃，一面吸着，一面目不转睛地冷视着郦景元。屋子里烟雾袅袅，没有一丝响动，静得出奇。郦景元被几名预审民警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头耷拉在木椅的靠背上。突然，吴铭站了起来，扔掉烟头，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地喝道：“郦景元，你到底要顽抗到什么时候？”
郦景元心地倏地一震，周身打了个寒战。等他清醒过来，仍然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想起曾在一些犯人中流行的那句口头禅——坦白从宽，新疆背砖；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吴铭又说：“郦景元，你干的那档事别以为我们没掌握，我现在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郦景元有些蔑视眼前这位公安厅副厅长：“有理不在声音大，你瞎嚷什么！”
王虎林听不下去了，厉声道：“郦景元，你想清楚了，顽抗是没有好处的！”
郦景元说：“这我知道，我他妈的原先审讯别人，也这么说过。”
王虎林碰了一颗钉子，气愤之极。
吴铭接过话题说：“好，郦景元，你别死猪不怕开水烫，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干的蠢事，现在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看你能扛多久。”
郦景元稍稍有些老实起来。
吴铭继续说：“有些事情，你不说并不等于你没做，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严重违法。你就是嘴巴封死了，照样定你的罪。”
郦景元听得非常细心。
吴铭又说：“为了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你应该老实交代，这样也许法院在最后量刑上会考虑你的认罪态度。”
郦景元定神看着吴铭的脸。
吴铭接着说：“郦景元，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我可替你说了！”
“我承认自己不慎卷入了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做，就说明我没有罪！”郦景元终于开口说话了。
吴铭见状感到兴奋，说：“不论政治斗争也好，其他因素也罢，关键的问题是自己做了什么，替别人背了什么，自己没做什么，有哪些隐情，交代清楚了，终究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郦景元问。
吴铭说：“我已经给你提醒过多次了，四个问题，你必须老实交代：一是你为什么在日泉政界发生了一些怪异事件后突然逃逸；二是你与日泉人代会期间的电话监听事件有没有关联；第三是庆阳路派出所副所长潘培举为什么在参与所谓的抓嫖事件后骤然死亡；第四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一切，究竟有没有幕后策划，主凶是谁，你所做的一切到底受谁的指使，为什么要这样做？”
郦景元说：“够了，你别唬我，这些问题牵涉到一场政治斗争，可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干什么。”
“真没干什么？”
“真的没有！”
吴铭说：“那么你突然逃逸，先是到了甘肃麦积山，后来又藏匿到小兴安岭的蘑菇屯，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郦景元说：“这个我承认。”
“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吴铭穷追不舍。
“我已经厌倦了工作和这个社会，想做一个隐士，像张良隐居在陕南紫柏山，多么惬意啊！”郦景元说到这里，脸上顿时袭上了畅想的快感。
“你不是张良，也做不了张良。”吴铭给他泼了一瓢凉水。
“你错了，不是我做不了张良，而是你们不让我过那种惬意的隐居生活，是你们搅了我美好的梦。”郦景元洋洋自得。
“是你错了，你不是在过隐居生活，而是逃亡生活。”吴铭讥讽说。
郦景元没有吭声。
“在中国这个法治的社会，生活对我们每一个公民都是公平的，美好的，到处充满了阳光。但是你自己蔑视生活，践踏生活，不珍视生活，最终走向了堕落，这只能怪自己，怨不了别人。”吴铭又说。
“这些道理我都懂，不用你给我补课。”郦景元说。
吴铭话锋一转：“那好，我们回到正题上，四个问题，你必须一一回答。”
郦景元说：“有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比如潘培举死亡时，你们也知道，我那会儿正在麦积山。”
吴铭说：“我们并没有怀疑你与潘培举的死亡有关，而是想弄清整个事件的真实情况，这一切到底有没有关联？”
郦景元苦笑道：“绕了半天弯子，你们是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
吴铭告诉他：“口子早就打开了，但不是从你这儿！”
郦景元说：“那还叫我说什么呢，押我回牢房吧！”
吴铭再次拍了拍桌子：“郦景元，你听着，你别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再一次提醒你，就是你变成哑巴，我们照样破案，照样定你的罪。”吴铭缓和了语气，接着说：“我们之所以没这样去做，是想挽救你，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
郦景元再次耷拉了头。
吴铭说：“看来你今天是不想说了，好，我替你说，没错，你是不慎卷入了一场严酷的政治斗争，但你官欲熏心，也寄希望在这场斗争中捞取个人好处，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于是你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受人指使，也许是被人当枪使，策划和参与了日泉人代会期间的电话监听事件，并且与潘培举所谓的抓嫖事件有着必然的联系。事情败露后，你感到责任重大，脱离不了干系，又一次在他人的指使下仓皇逃逸。而庆阳路派出所副所长潘培举自觉和不自觉地卷入了这场有目的的政治斗争，结果被人灭口，连命也搭上了。而你呢，算你命大，就在你被擒获的头一天，一个杀手悄悄潜入了蘑菇屯，想杀你灭口，在你居住的小木屋里守候了大半天，也没有见到你的影子，使你有幸逃过了鬼门关，活到了今天。你再想一想，为什么我们要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里专门为你增加警力，强化了警戒，并不是你郦景元有多么了不起，有多么重要，而是避免潘培举的命运再次发生在你的身上，使你不明不白地做一个冤大头。这些问题，你想过吗？你如果能够想到这些，你还会替他们背黑锅，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一条胡同走到底吗？郦景元，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为什么要干傻事呢？”吴铭抿了一口茶水，又说：“相信你能明辨是非，看到光明，及早觉悟，将你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郦景元，你听明白了吗？”
几句话，说得郦景元听天书一般，目瞪口呆。半晌，他看了看吴铭、王虎林和一旁的公安民警，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吴铭点了点头。一名民警转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郦景元。
郦景元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民警接过他手中的口杯。郦景元这才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以省纪委副书记的名义跟你讲，我们没有必要拿一些假想和你开玩笑！”王虎林补充说。
“妈的，他们也太黑了！”郦景元骂了一句。
“这下该清醒了？老实交代吧！”吴铭的内心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能不能再给我一支烟？”郦景元说。
吴铭从烟盒里取出一支，走上前递到郦景元的嘴里，再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燃。
郦景元猛吸几口，问：“能不能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可以，你就好好想一想，把事情的利害权衡清楚了，可以写一个交代材料，也可以随时和我们谈。”
郦景元点了点头。
“带下去！”吴铭命令道。
郦景元被带了下去，吴铭和王虎林商量了对应之策。
温一达和公安局局长何国禄这几天秘密蜷缩在毗邻市的一个叫清水湾的僻静游览胜地。自从得知神秘男人在小兴安岭蘑菇屯失手和郦景元被捕的消息，他们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便来到了这里，策划新的对策。也许是清水湾的胜景为他们陶冶出了一个好心境，待了两天后，久经政治风浪的温一达反而镇定起来。经验告诉自己，他们还没有到绝望的最后关口。反观历史风云和政治斗争，胜者王败者寇，胜败不仅是兵家之常事，而且也是集权者之常事，胜败常常瞬息万变，也常常在最后的关口一定乾坤，胜利往往属于最后的微笑者。想到这里，温一达不禁笑了，诡秘地笑了。就连何国禄也从他的奸笑中读懂了寓味，增添了必胜的信念和坚忍的毅力。他们向神祈祷，挺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的，牛奶和面包都会有的。温一达记得《孙子兵法》说过：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因此要在战略上重视对手，在战术上藐视对手，勇往而不胜。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温一达向何国禄暗授了机宜后，便独自前往省城和北京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