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只是死法稍有不同。褚汝航被火枪击中，挣扎了两下，倒地流血而死。夏銮一脚踏空，气泡都没冒一个，葬身鱼腹。
这一天是咸丰四年六月四日。
筹建湘军水师的两位大将，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曾国藩听到消息，摇头叹道：我意不决，我意不决啊。
听到消息的杨载福两眼血红。他下令船队加快速度，速赴城陵矶。
第二天，杨载福的队伍到了，请求出战。他说：三军之气不可夺。昨天失利，我看队伍都没点士气了。今日逆风，我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曾国藩说：此贼极为狡猾，你须防他设计埋伏。
杨载福说：我以小船诱他出阵。
曾天养见大队水师前来，并不急于出击，只令密切观察。对方只出小船前来骚扰，曾天养则总是按兵不动。
曾天养手下有一员将叫刘海洋，一时性起，派出船队追赶湘军小艇。不一会儿，陷于包围。杨载福下令猛打，然后乘势冲入敌阵。此仗小胜，夺回了所失炮船三十多只。
这一仗的意义不大，只是挽回了些面子。
在水路进攻的第二天，塔齐布急行军赶到城陵矶。
陆上这一仗才关键。
曾天养没想到塔齐布来得这么迅猛。
他一听到塔齐布跃马前来，想都没想，跃马上阵，他决定在塔齐布立脚未稳时，迅速出击。
想法没错。只是天不遂人愿。
他刚拉起队伍，仓促出战，塔氏就把他给围住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塔齐布勒住马，曾天养骑马直冲他来，长矛一刺，刺中塔齐布的坐骑，白马双腿一跪，把塔齐布掀翻在地。
天助我也！曾天养抽出长刀就是一剁。
刀刚刚剁向塔齐布胸膛，突然，曾天养的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屁股一撅，曾天养仰面倒地。
一个叫黄明魁的亲兵手脚快，上前就给曾天养一刀。曾天养一死，湘军中有人大喊道：长毛主将已死。湘军听得，一窝蜂向前，太平军一时溃不成军。湘军掩杀过去。曾天养部三千人，几乎全军覆灭。
湘军不解恨，把曾天养剁成肉酱。
曾天养死后，太平军吃斋六天。
曾天养死了，对太平军来说并未伤筋动骨。在岳州，他们仍然拥有几万人。双方只打了平手。
湘军：水师丧失近半，死两员大将，两员副将。
太平军：死一员大将，损失三千多人。
在总部衡州驻守的罗泽南、李续宾也率军赶到了岳州。
罗李二人搭档，在历史上一般称罗李湘军。罗为主，李为副，但打仗时，又是各统一营。
他们还没有真正与太平军交过火，所以特别重视首次较量。罗泽南是书生，李续宾是猎户。所以，罗一般是拿主意，李负责打头阵。
曾国藩和罗泽南一连商量了几天，决定相机给太平军一次沉重打击。罗泽南领了任务，一连几天都按兵不动，只坐在帐里看地图。
看了三天地图，他叫亲兵把李续宾请来，指着地图上一座桥，对李续宾说：岳州三面环水，只有这座桥通长沙，我们必须守住这个关卡。
这个不难，李续宾看了地图也会这样想。
关键的一点，敌人会不会上你的当。如果不朝这座桥来呢，走另外一条路呢？罗泽南双手往中间抄了一下，说：把他们逼到桥上来。
这就是一个大将不同凡响的素质：让敌人非钻进你的圈套不可。
太平军当时驻扎在大桥北部三十里处的九岭峰。他们的意图也是如此：如果湘军想过桥，他们就在桥北设置重兵，扼守此桥，迎头击之。如果湘军冲过了第一关，没关系，他们在九岭峰布下伏兵。
要命的是：扼守大桥，只是他们的一个幌子。他们真实的目的是让湘军进入九岭峰的圈套。
罗泽南说：我们必须绕到九岭峰后，居高临下，把太平军往南赶。赶到此处，再瓮中捉鳖。
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如何诱使太平军进入包围区。要知道太平军也不是傻瓜。
罗泽南说：佯撤。
七月二十一日这天夜晚，格外漆黑。罗李两人向到会的军官详细讲解了行动计划。
晚上九点，只见千多盏灯笼一齐亮起，队伍往南撤。然后，他们把这些火把送到塔齐布营中，让他们举着火把再往南走。其实罗泽南部把火把交给塔部后，摸黑过河，然后登山了九岭峰。
三支队伍，一支断后，两支埋伏在山腰。
太平军见湘军连夜南撤，他们没有上当，坚守不动。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南撤的湘军已爬到了他们后面的高山上。
湘军早就准备好了干粮，好好地饱食了一顿，等着天亮。
天一亮，太平军的后方突然响起枪声，呐喊声。这支万多人的太平军队伍顿时慌了手脚。
他们不得不往南撤。撤到最南端是一座桥。桥对面有重兵把守。
太平军腹背受敌，一时大乱。
李续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冲入敌阵，左右开弓。
李部从三十里外，一路追杀，把太平军赶到了桥尽头。
太平军无处可逃，纷纷跳水。
湘军弓箭手、枪手，对准水面开枪开弓，一顿猛射。
湘乡勇彭水发正射得起劲，另一名湘乡勇张正田扯住他，说：杀完了，我们干什么？留着慢慢杀嘛。
彭水发收住箭，放了几名落水的太平军一条生路。
罗泽南部从后追了上来，他们一面收拾残部，一面收缴敌营遗下的粮草、文书、轻重武器。
是役大捷。
一仗打完。休整几天，队伍又继续行进。
李续宾的带兵水平渐渐露出头角。
行军路上的一天傍晚，士兵吃过晚饭，张起帐蓬准备歇息，李续宾突然命令部队移到高坡上设营休息。有些人懒得动了，李续宾上前就是一鞭子。
半夜，果然下起大雨，平地涨水三尺。士兵们都喊他神仙。
大水退去。李续宾又令队伍移屯三十里。大家都不愿意，因为路上泥巴淹没脚踝，李续宾举着鞭子，督促移营。太平军果然又来偷袭了，扑了个空后就尾随而来。等太平军赶到时，李续宾部早已休整好了，饭也吃了。李续宾一声令下，太平军溃不成军。
太平军进攻湖南，除了靖港大捷之外，屡屡失手，他们不得不退出湖南。
咸丰令曾国藩北渡洞庭，挺进湖北。这支以团练起家的军队，终于冲出湖南，走向全国了。
作为当年五十三名团练大臣之一，曾国藩的成绩是最好的一位了。
后来湘乡人用三个字表达了自己的自豪——出得湖。
但也有一件让曾国藩非常遗憾的事。在湘军启程北渡之前，跟随他一同出征的亲弟弟曾国葆前来辞行。他说：阿兄，我想回家了。
曾国藩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曾国葆并非怕死，只是一路征战，他毫无战功。保举单上没有他半个字，而他曾经的手下杨载福、彭玉麟却次次扬威。
曾国藩说：阿弟，并非为兄不关照你。只是我们自家兄弟不吃亏，别人就不会卖命。委屈你了。
曾国葆说：阿兄保重。我想家了。
曾国藩愣在那儿，黯然神伤。一会儿才说：小时候，我们去桂花坳外婆家，几个舅舅家中都不富裕，但每次都让我们吃饱，他们自己都省着吃，所以，我们兄弟几个老喜欢去桂花坳。阿弟也吃得苦，不怕死，但我若先举荐你，人家暗中就与我们生隙。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曾国葆说：阿弟都懂，只是……
曾国藩说：不用说了，我都懂。这是一百两银子，不是粮台所取，是我自己的，你暂且拿去作些用度。还有皮带几根，布料几件，托你带给南五舅，他家中光景依然窘迫。
曾国葆道：我记住了。
咸丰接到曾国藩的奏文，知道他已奔赴湖北，立即赏给曾国藩三品花翎。
清朝的官制非常有意思。丁忧就归零，复位再给你。二品侍郎给个三品花翎，曾国藩坚辞不受。他不是嫌官帽小了，而是要让咸丰明白：我不是为了这个。
咸丰说，勿得再辞。意思是别嫌花帽太小了。慢慢来，我会大大奖励你的。
启程。北进。
浩浩洞庭，波澜壮阔。曾国藩坐在帅船上，与幕僚们开玩笑：我们又多了三点水。
幕僚和亲兵都笑了。
靖港大败之际，曾国藩羞愧跳水。官军讽刺湘勇，说是配相的，所以把湘军戏称“相军”。
湘潭大捷岳州大胜，湘军竟然成了一支劲旅。血染湘江，尸浮洞庭，付出沉重的代价后，又夺回了“湘军”两字。
曾国藩对幕僚说：霞仙，次青，你们的诗都作得好，今日过洞庭，作首给大家欣赏欣赏吧。
这时，一位粗通文墨的亲兵从船尾撒尿归来，听了这话，说：几位先生正在想，我不怕出丑，想了两句歪诗。
众人道：歪诗？说说，你也会作诗？
这亲兵是荷叶冲里人，与曾国藩家只隔一条田埂，胆子比别人大些，便故意说：我怕曾大人骂我。
曾国藩笑道：细人几（湘乡话：小孩子）也晓得作诗？说说。
亲兵说：我刚才到船尾撒了泡尿，一下就来了两句。
李元度嗔骂道：卖什么关子，你和曾大人一个屋场的，怕曾大人打你啊？
亲兵道：那我就说了一尿高过千层浪，万顷波涛胯下过。
大家哄堂大笑。曾国藩笑道：诗歪，但豪气冲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