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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西伯利亚修道院

吃饱、喝足、睡好。第二天上午,三个年轻人开始外出采买越野装备。阿婕丽娜周游世界进行表演,手里有一定积蓄。王鹏翔也掏出钱,算成探险经费让她收下。看着他们你推我让的样子,达丽娅在旁边笑而不语。

在商店里,达丽娅建议他们买一种专用靴。要走雪地,一定得穿这个。

“哦……”王鹏翔拿起靴子,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这东西的式样过于现代化,拿在手里感觉很轻巧。“为什么不穿你们当地人那种厚实的靴子?很酷嘛。”

雅库特人习惯用鹿皮制成靴子,现在成了本地的一种工艺品,王鹏翔在街头的商店中经常看到它们。阿婕丽娜托起一只靴子,掂了掂说道:“你瞧,红外隔热层、高强度塑胶,这比当地人的传统靴子轻一倍,保温性能更好。这次去,我们要节省体力。”

王鹏翔拿着靴子,忽然想起什么,又拿过包装盒仔细翻看起来。盒上印着俄英两种文字的说明,果然,他在英文说明中看到一行小字:“made in china”。王鹏翔得意地把这行字给两个俄国女孩看:“早知道,我从国内买好带上就行,可能还会便宜。”

“你在中国不可能买到。”达丽娅向他摇了摇手指,“这是专为本地人定制的靴子。此外就是野战军人,还有科考队员才穿它。它不是给‘热带人’穿的。”

他们又租好一辆旧越野车,还灌了几大桶汽油,放到车厢里。深入西伯利亚腹地,不要指望有加油站。在这种天气下,油不仅是燃料,还是他们的生命。

站在越野车旁,阿婕丽娜问王鹏翔会不会开。路途漫长,她需要有人替换着开车。王鹏翔围着车子绕了一圈,又坐在驾驶室里摆弄了一番,表示没问题。如果有辆坦克摆在这里,他也可以开走。只是,他还没换到俄罗斯的临时驾照。

“没关系,在城里我开车。”阿婕丽娜说道,“出城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会请你替换一下。”

才下午三点钟,天色已经渐黑了。他们采买妥当,来到城中心那座巨大的冰城克里姆林游玩。这座冰雕占地一个足球场大小,据说已经申报了世界最大冰雕的吉尼斯纪录。“城墙”上有一些尖塔,里面还有俄国特有的“洋葱头”式建筑,同时也有宽大的蒙古包。冰雕场里到处都有灯饰,因为天黑,都已经开启,整座冰城在灯光照耀下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王鹏翔流连其间,不知不觉和两个女孩儿走散了。开始他还很有自信地找了一阵儿,但在这座巨大的冰迷宫里越绕越远。于是他决定老老实实站住,拿出刚买好的当地手机准备呼叫两个女孩子。他突然抬头一看,按键的手停了下来。

此时,王鹏翔正站在一条冰通道里,不长的通道中除了他,只有一个人,双腿微分,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对着他。此人的头面捂得很严,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这倒没什么,当地人都是这副打扮,王鹏翔也是如此。问题是,那双眼睛似乎正怀有敌意,死死地盯着他。

王鹏翔不明就里,他走了几步,那个人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穿着普通外套,简直像是冰雕的一部分。距离到十米远时,王鹏翔看清楚了,对方就是在盯着自己!

“哈拉肖(你好)。”王鹏翔用生硬的俄语打招呼。

对方毫无反应。

“我认识你吗?”他又用英语问道。

那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矮个子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不眨。

王鹏翔忽然想起阿婕丽娜的劝告,这里有些光头党,爱找外国人的麻烦,遇到了最好不要理他们。他刚想转身走开,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如离弦之箭般冲上来。王鹏翔闪身躲开……

动作一做出,他才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的是冰走廊!好在有那双专用靴才没有摔倒,但也站立不稳。靠着卓越的平衡能力,王鹏翔调整好身体,再次躲开对方的攻击。

三四招后,王鹏翔就被逼得从一个冰窗洞里跳到中庭。那里场地宽敞一些。来人像只松鼠,居然爬到冰柱上,居高临下向他袭击。王鹏翔狼狈地躲闪着,只觉得那个人像是有三头六臂,能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进攻。

不行,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于是,王鹏翔一连串组合拳打了出去,居然也把对手逼退了几步。

几招过后,王鹏翔已经适应了溜滑的地面。那个人在冰桌、冰椅、冰柱的缝隙里和他周旋。王鹏翔一时兴起,在狭窄的冰场上和对方追逐起来。来人爬上冰墙,他也爬上冰墙。来人翻滚上蒙古包,他也翻滚而上。来人沿斜坡直溜下去,他也照做。

最后,两人一追一逃,来到一间冰舞厅里。这里再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可以躲闪隐蔽。王鹏翔看到对方有个破绽,挥拳打过去……接着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武术大师,你怎么躺在地上啦?”耳边传来阿婕丽娜的声音,她和达丽娅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正看到王鹏翔仰面朝天躺在那里。阿婕丽娜以为他只是不小心滑到了,根本没在意,也没来扶他。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矮个子走出去?”王鹏翔爬起来左右观察,一个人影都没有。

“矮个子?没有啊,我们进来时,这里只有你。”

王鹏翔站起来,抡抡胳膊,动动腿。没事,自己没受伤。他把刚才的经历给两个姑娘一讲,达丽娅连连摇头,就是阿婕丽娜脸上都浮现出不相信的神情,“怎么能有这种人冒出来?他伤害你了吗?”

“没有,他好像就是要试试我的武功。”

“结果呢?”

结果?王鹏翔回想刚才的情形,结果只能证明自己被对方戏弄于股掌之中!“你们雅库特人里面有没有什么武术大师?”把刚才的格斗过程描述一番后,王鹏翔问达丽娅。达丽娅摇摇头告诉他,他们民族擅长摔跤,他说的这些功夫,听起来倒好像一个杂技演员擅长的。

三个人摸不着头脑,觉得里面玄机重重,于是便先回家休息。

这个神秘人,就是科查夫的忠实打手弗拉基米尔·索伊费尔。听古拉耶夫说,他在香港遇到一个神秘的东方男孩子,居然可以和“白狐”对抗。科查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与肖亚玲的担心不谋而合,他们也怀疑世界某个角落里可能存在与“白狐”类似的超级武术。但是这么多年下来,“白狐”们遇到的都是只接受普通训练的敌人,每次都能轻松过关。只有这一次,一个“白狐”在实战中遭遇了堪堪可以匹敌的人。

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科查夫知道阿婕丽娜要带王鹏翔来到雅库茨克,便让索伊费尔赶到那里,亲自试探。返回后,索伊费尔交给老板一段录像。原来,在挑动王鹏翔出手前,索伊费尔就在冰城里布置了录像机,全部打斗场地都是预先安排的,索伊费尔引逗他在监视视频前暴露身手。

“此人有点功底,远超过一般军警特工,但和我们‘白狐’还是没法比。”索伊费尔评价道。

科查夫看着录像,表情凝重:“不,这不是他真实的表现。咱们都经历过快速习服的训练,他没有,功夫上打了很多折扣。”

当人体突然从热环境进入冷环境时,更多的血液要从身体中心部位流向周边,以抵御寒冷。反之,从冷环境突然进入热环境,血液就更多地从周边流向中心。这一来一往会导致肢体僵化,动作变化,注意力下降。活动效率会比平时下降百分之几十。

当然,人体拥有强大的适应能力,所以在新环境里待久了,活动能力又会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准,这个过程叫“习服”,但通常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成。所以,专业体育运动员在温差很大的两个地区间穿插比赛,经常会吃“习服”速度过慢的亏。比赛日期已到,身体还没有适应新温度。

当年“白狐”训练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加快身体的习服速度,保证在几十度温差下动作不变形。他们交替进入人工制造的高温环境和低温环境,一进入,便要马上完成平时的技战术动作。就这样,一点点加快自己的习服过程。古拉耶夫敢于钻进起落架舱潜入各地机场,靠的就是这种本事。

而这个不到二十岁的东方男孩,显然没接受过这种严酷训练。所以,科查夫没敢低估他。

神秘人的出现,让两个年轻人再次陷入担心之中。他是冲着谁来的?阿婕丽娜还是王鹏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这意味着有人看破了王鹏翔的秘密?可除了被关在中国监狱里的几个黑帮成员,就只有一个人见识过他的武功。

一个白人,而那个人也曾经袭击过阿婕丽娜!

“看来,我和你被绑在一起了。”王鹏翔苦笑道。

达丽娅建议他们去报警,两个年轻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们都有不愿意让官方知道的秘密,而且这个人也没带来实质性的侵害。王鹏翔认为,此人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手下留情。如果以命相搏,自己早就完蛋了。不要说真实的功夫之间有多大距离,单是那个人选择偷袭的地方,他就难以适应,而对方却如履平地。

“听上去,那个人倒真像‘白狐’。”阿婕丽娜告诉王鹏翔,那种小动物的脚掌上生有长毛,可以在坚冰上奔跑。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决定按计划出发,管他来人是谁,一切等找到阿婕丽娜的父亲再说。

雅库茨克只有三十万人,很快车子就出了城,在茫茫原野上开出几十公里。放眼四处,王鹏翔才意识到什么叫作“没有人的地方”。视野里不光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辆车、一幢房。如果不是眼前有条公路延伸到天边,王鹏翔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外星球。

萨哈共和国的面积相当于整个印度,人口才百十万,而且集中在几个大居民点里。到了荒郊野外,开上一小时都见不到一处村镇。“辽阔”这个词的含义,王鹏翔对它有了终极的体验。

“我父亲有什么样的武功?那种功夫真那么吸引你吗?”阿婕丽娜开着车,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王鹏翔并不好回答。想了想,他又回忆起和陌生人在香港两次交手时的情形。“你瞧,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一招打翻世界拳王,他还要寻找你父亲,想知道他现在修炼到了什么程度。你想想,你父亲该有多厉害?我的专业是运动科学,人类的运动能力能达到什么境界,我对此特别着迷。”

“是啊,这种能力是很吸引男孩子的。”阿婕丽娜倒是不以为然,“我找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父亲。”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两人驱车从萨哈共和国的东北角直插西南方。长达一千数百公里的路上,很多时间连辆过路车都见不到。两个人聊着天,排遣着旅途的寂寞。“达丽娅当年真是跳水队员?现在快像个皮球了。”王鹏翔笑道。

“她当然是运动员啦。不过当年在‘热带’住,容易控制饮食。这里这么冷,控制饮食很难,她自己也不想控制。”

“热带?北非还是西亚?你们体操队还要去那里训练?”这是王鹏翔两天里第二次听到“热带”这个词。

阿婕丽娜又被逗笑了。她告诉这个来自南方的小伙子,在雅库茨克人眼里,莫斯科就是“热带”!

他们又谈起谢尔盖的种种神奇之处。阿婕丽娜告诉他,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父亲那些特殊的生活习惯,其中之一就是吃不放佐料的饭菜。于是阿婕丽娜忽然想试试,连续一周只吃水煮菜和肉。结果有一天妈妈一回家,阿婕丽娜立刻闻到一股大蒜气味。蒜是妈妈刚从市场上买回来的,还放在塑料袋里。原来人的鼻子能够这么敏感?我们的感官平时被各种频繁的刺激搞得麻木了。

每隔两小时,两人就交换一下位置。有些路段被冰雪覆盖,车子开得越来越慢。这些公路都是20世纪70年代修的,经历许多年寒来暑往,路面有不少破损,却无人维修。“夏天这里就会好多了吧?”王鹏翔问道。

“夏天这里有的地方能到30℃!蚊子大得能吃人。”

30℃,这意味着从冬到夏,此地一年会有七八十摄氏度的温差!王鹏翔望着窗外冰封的大地,想象不出这里和北京一样热时会是什么情形。

车子刚开出雅库茨克城时,两个人不停地望望天空,望望后面,想象着可能的追踪者。不过很快,他们就把心放了下来,这辆车是整个原野里唯一的活动物体。除非追踪者能调动卫星,否则没人注意到他们。

太阳在这个季节只能坚持到下午三点钟,很快他们就沐浴在北极光下。王鹏翔忘了担心,也不再想此行的目的,隔着窗户贪婪地用眼睛“吞食”着美景。

到了第一天晚上,他们已经驶过大半路程。两个人开着暖气,睡在车子里。作为资源大国,俄罗斯缺什么也不缺油料,他们整夜烧着暖气,缩在驾驶室里。一时睡不着,两个人便继续聊着天,话题大多围绕着两个人的父亲。

阿婕丽娜也很喜欢听关于王轩的故事,他如何花二十几年的时间,完成对终极武术的研究。这个中国人很像自己的爷爷和父亲,执着一生去追求某个目标。这让她对自己的父亲也越来越有信心,相信他的精神不会像佩舍夫大叔那样垮下去。

阿婕丽娜经常和母亲讨论父亲现在的状况:他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谢尔盖始终没有现身,伊丽娜越想越悲观,觉得他要么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要么成为一个流浪汉、醉鬼。

如今,越听王轩的经历,阿婕丽娜越觉得他像是自己的父亲。这里面没有多少道理可言,但阿婕丽娜很愿意相信,这是她的精神寄托。

“唉,你对你父亲这么有信心,当年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王鹏翔说着说着,长叹一声。

“你的意思是?”

“爸爸活着的时候,我经常能看到他。但我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办事员,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伟大。”

提到往事,王鹏翔就生出无限惆怅。现在他有无数的话想和父亲聊,但是最多只能钻到虚拟世界里,看看那个化为数字信号的父亲。“为什么我一定要帮你找到父亲,这也是一个原因。我想让你少一些遗憾,他们有可能同样伟大,他值得你寻找!”

不知什么时候,王鹏翔睡着了。夜里他醒过来,看到阿婕丽娜斜倚在座位靠背上熟睡,一头金发半盖着脸庞,在北极光的映照下格外妩媚。王鹏翔的心脏不禁怦怦地跳得快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情窦初开,王鹏翔经常设想自己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那里面根本不会有一个金发碧眼的选项。所以两个人相处日久,他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可今天……

王鹏翔赶快闭上眼,他怕阿婕丽娜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正盯着人家看。

第二天清晨,王鹏翔一觉醒来,打开车门,走下去活动身体。原野里除了风声,非常寂静,左面一座山,右面一片泰加林。

“我怎么会在这里?”王鹏翔睡得有点迷糊。

突然,地面上掠起一道白色闪电,把王鹏翔吓了一跳。严寒的西伯利亚原野上不容易看到活物,这只白色精灵成为他的视野里唯一活动的物体。

阿婕丽娜也走了出来,看到了那道远去的白影。

“那是什么?不是我看花眼了吧?”

“不是,那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阿婕丽娜一语双关。原来那就是白狐,这片荒原的主人。

白狐,又名北极狐,西伯利亚原野上的优势物种。除了贪图它们皮毛的人类以外,没有什么真正的天敌。白狐与坦克般的北极熊采取了不同的生存之道,它们身体小巧,感觉异常灵敏。当它们行走在荒原上时,可以闻到附近洞穴里田鼠的气味,在怒吼的狂风中听到猎物的声音,然后捣毁其洞穴,进行捕食。

在西伯利亚,不少土著部落将白狐当成图腾。萨满巫师作法的时候,少不了拿着狐毛、狐皮做成的法器。更有的人认为有精灵附在白狐身上,甚至有些部落认为它就是死者的灵魂转世。

和被视为傻大笨粗、结实耐用的前苏军重装备相反,马卡列维夫将他的特种部队命名为“白狐”,也是取其灵敏机智之意。看着白狐消逝的地方,王鹏翔忽然想起一句中国成语:神龙见首不见尾。或许,白狐的行为也有类似的意境?

一天就走完一多半路程,让两个年轻人大意了。再往前走他们才发现,与其说是行驶在公路上,不如说是行驶在公路的痕迹上。这里的基础设施本来就不好,俄军大收缩时,不少小城市被整个放弃掉,当地人纷纷移居到发达地区,于是更没有人管理这些公路。每年一次几十度的温差折磨,让路面热胀冷缩,破损严重。前面的路好像被轰炸过,到处都是坑。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个坑,爬坡下坎,身子不停地被颠起来又落下。开车走了一天,他们才驶过两百公里,身子被颠得酸疼不已。

如果不是对面偶尔还有辆车子迎面驶来,两人会认为自己开错了路。每遇会车,阿婕丽娜都会跳下来询问对方。回来后则耸耸肩,表示没错,继续往前开。

第三天,他们又把路程缩短了一百多公里。躺在北极光下,两个年轻人都不愿意说话,他们疲惫到极点。透过车窗望着周围的原野,王鹏翔心里升出寒意。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一点人类的烙印都没有。他们两人融入其间,就像微尘一样渺小。

第四天,两个人终于进入奥廖克明斯克——距离目标最近的小城。全城只有万人,冬天更没有客人前来。这里只有一家旅馆还在营业,给他们留下歇脚之处。

第二天醒来,阿婕丽娜找到老板娘去问路。虽然有格罗纳斯导航装置,但上面不会出现军事目标。店主人告诉她,到那里完全没有路,他们只能走着去。

马上就要揭晓答案,兴奋劲儿让他们暂时忘记浑身酸痛。两人把车子寄存在店里,带好装备,肩并肩走进寒风之中。

当天下午,他们来到奥廖克玛陆军基地。这里曾经是俄罗斯北极部队的后勤基地,现在也已人去楼空。此时他们的武器只有电击器。熊在这个季节都冬眠了,但是狼群还偶尔出没。阿婕丽娜把两个电击器都充好电,一人带上一个。

破旧的大院里还停着几辆装甲运兵车。“你好像开过许多车,这种车你能开吗?”阿婕丽娜问道。

“我只开过中国的装甲运兵车。不过我想,结构大同小异。”

阿婕丽娜上下打量着他:“你才多大啊,就开过这么多种车?不会是在吹牛吧?”

王鹏翔和她讲了实话,自己是在虚拟现实模拟器中练习的驾驶这些车子。不过,那东西逼真到就像在真车的驾驶室里。

阿婕丽娜听罢不以为然。她见识过模拟器,不过是坐在电视屏幕前,摆弄固定的模拟设备而已。王鹏翔也不好多解释,不穿上那套压力传感服,谁也不知道虚拟现实能逼真到什么程度。

这个基地一面靠着森林,那是奥廖克玛自然保护区,另一面就在勒拿河边上,那是一条世界级的巨川。长江与黄河加起来,流域面积才堪堪与其匹敌。只是因为勒拿河流域人烟稀少,最后又汇入北冰洋,所以少人关注。奥廖克玛河是它的一条支流,两河相汇后,勒拿河的水面宽达两千米。这个军营就建立在两河交界口上。

此时河面冰封,冰层之厚,可以在上面开行坦克。军营建筑低矮,屋顶上的雪就有一米厚,因为无人维护,有些建筑的顶棚已经被压塌了。看到这个情形,阿婕丽娜有些心酸,父亲就生活在这种地方?最差的修道院也比这里强百倍。是什么力量让他远离人间?

王鹏翔看到这个情形,反倒心生怀疑。这与他想象中强大的苏联红军军营相去甚远。会有人住在这里?如果谢尔盖真在这里隐居,与其说是位世外高人,不如说是个精神病人。

“你那位佩舍夫大叔,他说得会不会有错?或者,你父亲曾经在这里,但早就走了。”

“没错,他说,他现在还能和我父亲联系。”

那么就是说,谢尔盖虽然隐居,但仍然掌握着现代化的联系方式,能与远在香港的佩舍夫联系。这样就缩小了寻找范围,军营里一定有某处还保留着基本的居住功能。

要度过这样的寒冬,那还必须有一台发电机!

但是,两个人走过一排排宿舍、一间间食堂、仓库、旧军械库,到处都像坟墓一样。佩舍夫如果曾经住在这里,他已走了十几年。年复一年,大雪早就卷走了他们生存过的痕迹。

忽然,王鹏翔看到一件怪东西,那是一架飞机的垂直尾翼,不过比一般飞机的大得多,它从一片平房后面升起。奇怪,这里没有机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一架飞机?两个人绕过平房,立刻被眼前看到的东西震惊了。

这是一架巨型飞机,长度接近一个足球场。王鹏翔进入俄国时坐过空客的A380,和它相比像是小弟弟。但这东西又不完全像飞机。它的机翼宽而短,每侧却装着四台发动机,合计八台。它的背上有四只圆筒,排成纵行,斜指前方,像是军舰上的导弹发射器。前部后背上还有一个雷达整流罩。

王鹏翔站到机头下面时,必须仰望才能看到驾驶室。“天啊,这么大,这是什么,你知道吗?”王鹏翔好奇地抚摸着它的起降架,“好像是一架运输机?”

阿婕丽娜摊摊手:“不知道,我对军事技术没兴趣。苏联时代,我们可能有许多这种秘密武器吧。”

王鹏翔也很少关注军事技术。不过作为一个理工科优秀毕业生,他能看懂一些浅显的原理。靠那两个短而宽的机翼,这东西肯定飞不高,甚至不一定能飞起来。再看看它的机头,朝着五十米外的河面,下面还有一道滑轨直接插到冰中。这似乎是一架水上飞机,可以在河面上行驶,不过它却没有起落橇。

不管这家伙曾经是否能飞起来,现在肯定报废了。机身下面每侧有几个金属支架,这架看上去笨头笨脑的东西就睡在上面,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因为蒙皮由铝合金制造,所以没有被冰雪覆盖的地方还呈白色,而下面的金属架则锈迹斑斑。

他们围着金属巨兽绕了半个圈,阿婕丽娜突然站住了!机体处处都有冰壳,但一侧舱门暴露在冰壳之外,显然有人经常进出这里!

好半天,阿婕丽娜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住王鹏翔的手。后者也很紧张,那扇门打开后,他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满脸胡子的野人,还是一个阴沉沉的杀手?

呆了有十几秒,他们才意识到,这里最近有人进出,不等于现在里面就有人。不过,舱门离地面有近三米高。舱壁溜滑,爬不上去。两个人在周围寻找着趁手的东西。最后找到一个金属架,勉强可以搭到机身上。王鹏翔扶着它,让阿婕丽娜先上去,扒到舷窗上向里面张望。看着看着,她用力拍起门来。一下,两下,里面没有人应答。

阿婕丽娜用力拉住门闩,向一侧猛推。理智上她没有考虑这扇厚重的门能打开,只是找了那么久,答案似乎已经到了眼前,感情占了上风,一时心急出了手。

看到阿婕丽娜突然发力,王鹏翔担心她站不稳,下意识地伸出一只胳膊,想去扶她。然而两个人同时呆住了,那扇门居然滑进了舱壁,显然它不仅没有锈住,还保养得很好,滑道里经常有人上润滑油。

真的有人长期住在这里!阿婕丽娜激动地翻身爬进去,过了片刻她才想起来,探出身子,把王鹏翔也拉了进去。

苏联解体前后一段时间,军队从各地收缩,大量军事设备和基地荒废掉,有的甚至永久被废弃。那时候,坦克装甲车都只卖废铁价。军事基地因为远离城市,没有其他实用价值,这些地方一旦被放弃,就再没人关注。王鹏翔估计,从这里直到奥廖克明斯克,方圆几十公里内都不会住人。

钻到金属怪兽的肚子里,两个人仿佛走进一间大厅,或者船舱,而不是飞机的舱室。里面大部分地方空荡荡的,最宽的地方可以摆下一个篮球场。此时,周围摆着一些奇怪的设备,它们是一些支架、显示灯、链条的组合。王鹏翔围着它们转了几圈。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阿婕丽娜好奇地问道,“似乎不是军用设备。”

“好像是一些心理训练仪器……”王鹏翔来到一台简陋的仪器前,端详着。那是一个平台,上面有两个键,左面是金属的,按不动。右边是塑料的,可以按下去。王鹏翔分别把两只手放上去,比画着说:“这应该是反应时测量仪,左手感觉到电流刺激时,右手按下右键,仪器记录下整个反射的时间。当然,练多了,人的反应速度就会加快。”

王鹏翔又走到一对架空的金属轨道旁,那对金属轨道架在人的面部那么高的位置上,长有三四米,两轨相距正好是两眼之间的宽度。每条轨道上都摆着一个几厘米高的小玩偶。站在轨道的一端,可以通过细线控制上面的玩偶,让它们在垂直于视线的方向上前后运动。

“这个是深度知觉测试仪,两只眼睛判断物体远近会有差距。人站在轨道一端,用细线调整两个玩偶的位置。当你觉得它们在一条线上时就停住。然后转在侧面,看看两者之间有没有差距。这个差距越小,深度知觉能力越好。”

“听上去很尖端的样子?”

“不,这只是人类的基本能力。我们实验室就有深度知觉测试仪,但是要高级得多,能精确到毫米。”王鹏翔拉了拉两根细线,“瞧,这里只是简单的机电设备,都没连上计算机。要想计算测试的结果,还得手工录入。”

不光是这几件东西没连上计算机,这只金属怪兽的肚子里根本没有计算机这种深入千家万户的寻常设备。“如果这是个心理学实验室的话,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的水平。”王鹏翔评价道。

这个猜想与事实可能差得并不多。阿婕丽娜的爷爷就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靠这些简陋设备,开始研究人类各种感知能力。

他们又去检查其他地方。靠近驾驶室的位置上,有人用金属板隔出一个小空间。两个人走过去,发现小间没有门,只有一个两人擦肩可过的空隙。他们谨慎地走进去。室内没有灯,只有阳光从舷窗里透进来,显得很昏暗。王鹏翔拿出手机,打开里面的超级手电筒。

一张彩色照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驾驶台上,那是一个额顶已经脱发的中年人,目光内敛。看到这张照片,阿婕丽娜哭出声来:“是他,真是他。”

“这是你父亲?”王鹏翔感觉照片上的人穿着打扮有点过于复古。

“不,这是我爷爷亚历山大,莫斯科大学心理学教授,这是他在20世纪70年代的照片!”

阿婕丽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攀着机舱门的下沿跳到外面,在营房的雪地上奔跑着,高喊着“爸爸”!喊了几声她忽然意识到,父亲从来没见过自己,于是就改喊“谢尔盖先生”。王鹏翔也跳下来,跟在她左右。

几百米开外的一个隐蔽处,佐林、灰熊和断指等人都埋伏在那里,通过设在钢铁怪物里的窃听器,监听着两个年轻人的谈话。从这个位置用望远镜,他们还能看到阿婕丽娜在营地里奔跑。现在至少一个谜解开了,不久前他们从机舱里面发现的东西,确实属于谢尔盖。

喊了一阵,营房里没有任何回音。阿婕丽娜又返回机舱,寻找其他线索。不过,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联想到谢尔盖。这里甚至没有一片纸,除了舱壁、设备和几个箱子上印着的俄文字母,他们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文字。

终于,王鹏翔拉住阿婕丽娜,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担心:“我觉得,你父亲离开这里很久了。”

阿婕丽娜没有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被怜香惜玉的本能所支配,王鹏翔把这位俄罗斯姐姐轻轻地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抽泣。

好久,阿婕丽娜才站直身子,抹抹眼泪:“没什么,毕竟,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接近他。”

“哦……不是,我想,咱们还应该注意另外一个问题。”王鹏翔发现这个姑娘已经被思念所笼罩,没有看到一件很明显的事实,“如果你爸爸不在这里,这几张照片是谁摆出来的?好像就是要吸引咱们看到!”

天色渐晚,觉得从两个年轻人那里榨不出什么信息来,佐林便留下两个监视哨,带着剩下的人准备撤到附近的临时据点。当他们转过身后,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个子中年人就站在他们背后,离这群人中最近的一个不足三米,仿佛是从雪地里钻出来的。他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微微撑起,蓄劲待发。灰熊见状半弯下腰,准备扑上去。断指把手伸到裤袋里,随时准备拔枪。其他人则都拔出枪,对准来人。

虽然在半秒钟之内,他们都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但内心里都有点自惭形秽。让这个人欺近到身边,那是这些专业人士从未有过的败笔。如果对方拿着枪,现在他们就都是死人了。

如果来者是特种部队成员,他应该穿白色的迷彩服,以便让别人看不到自己。如果他是科考队员或者户外爱好者,应该穿红色或者橘黄色外套,以便让别人从更远的地方发现自己。不过他现在只穿着普通的保温服,是从中国大批进口的廉价货。这个矮个子走到雅库茨克或者奥廖克明斯克街头,不会有人多看他几眼。

僵持片刻,佐林忽然意识到了他是谁。“谢尔盖?您是谢尔盖先生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来人一句话不说,由于头套掩住面部,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感觉到那双锐利的目光在切割着自己的身体。

佐林放下枪,摆出友好的姿态:“谢尔盖先生,我曾经是马卡列维夫将军的下级,所以我想……您可以信任我。”

谢尔盖,或者说这个神秘人仍然一言不发。听到“马卡列维夫”这个名字,也没让他有丝毫表示。不过,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是谢尔盖,这就足够了。佐林鼓起勇气,朝着谢尔盖走了几步,后者仍然纹丝不动。

“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来找您,实在是事态紧急。您可能不知道,这些年科查夫的势力越来越大,用他那套把戏迷惑了很多上层人物,给国家安全带来了严重威胁。所以我们想请您再次出山,像您以前做过的那样揭穿他。”

神秘人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音。断指和灰熊看了看佐林,这位老大是不是把人搞错了?或者,面前这个神秘人根本就是个精神病人,无法与他人正常交流。

“真的,我们对您毫无恶意,只是不知道您现在在哪里,所以才出此下策,打扰了您的清静。”佐林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转身招呼那些诺维科夫找来的精英,“都把枪放下,谢尔盖先生没有恶意。”

专业保安们把枪口都放下,不管此人有没有心怀杀机,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没掏出任何武器。即使他是只“白狐”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有理由让自己镇定下来。

神秘人迈步向他们走来。断指那只健全的手仍然放在口袋里,握枪握得更紧了。灰熊的两条腿一前一后站立,把重心放到后脚上,随时准备扑出去。神秘人对此浑然不觉,他从他们中间穿过去,朝着营地方向走去,人们自动给他让了条路。

“我们了解您,您不仅仅是个职业杀手,还疾恶如仇。您的正义感在您过去历次行动中都有所体现。对于那种欺世盗名之徒,您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发现对方没有反驳自己,佐林大起胆子继续劝道,“再说,那个科查夫盗用您父亲的发明,谋取他个人的私利,您也不会让亚历山大先生的伟大英名被一个小丑利用吧?”

听到佐林给来人抛出一顶顶高帽,灰熊和断指都皱起了眉头。不管这人是不是谢尔盖,显然对此并不买账。佐林也不敢激怒对方,只好看着他消失在越来越昏暗的暮色中。

在金属怪兽内部,两个年轻人还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发现自己徒劳无功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两人徒步回到奥廖克明斯克,还要走几个小时。黑夜降临后行走在原野里,意味着要和野狼打交道。可是,他们要留下来,在这里又找不到发电机和取暖设备。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个年轻人再次翻找整个金属怪兽内部,终于找到一堆军大衣,那是苏联北极特遣队的制服。两个人把其中几件铺在地板上,剩下的围在身上。“咦?刚才咱们怎么没看到这些衣服?”王鹏翔忽然想起了什么。

“刚才……可能我们疏忽了吧。”阿婕丽娜回答说,“我急着找和父亲有关的东西,没顾上这些杂物。也许它们就在这里。”

“不对啊,我可是翻过这片地方的。”

“你记得清楚吗?”

王鹏翔不敢确定,好在这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个人回到大衣堆里,自然而然地相拥相抱,彼此以身体取着暖。

夜里,王鹏翔在小睡中醒来,发现几十厘米远的地方,俄罗斯姐姐那两只大眼睛正盯着舷窗外面发呆。“阿婕丽娜,你怎么不睡?”

“你听……能听到什么吗?”

王鹏翔侧耳细听,除了隐约的风声外,什么也听不到。或许有野狼的声音?王鹏翔拿不准。

“我没听到什么。”

“是的,什么也没有,这才是问题。他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现在,阿婕丽娜已经无限接近她的父亲,与那个人活着见面的可能扩大到极点。接下来她要面临另一个问题:他究竟在训练什么?他的精神是否正常?在这个环境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怎么也不像一个正常人的所作所为。

“你爷爷究竟制订了什么样的训练计划,你妈妈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哼哼,爷爷恨不得我妈立刻从爸爸生活里消失,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愿意两个人来往。再说,妈妈就是能和爷爷说上话,她也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

温度越来越低,两个年轻人就是捂着军大衣,依旧睡不着。阿婕丽娜忽然跳起来,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不睡了,你想不想看我跳字母?”

“想啊!我到现在也没猜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阿婕丽娜翻出备用光源,在舱室里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权当是舞台。她活动开身子,把外套脱掉,然后背对着王鹏翔翘起了屁股。

原来,“跳字母”就是用臀部在空气中画出字母的笔画。这类动作需要胯、腰等部位高度的柔韧性和协调性。当然,这样做也相当性感,所以它是体操女队里面流行的小段子,轻易不让男生看到。

不一会,阿婕丽娜就用臀部写下了“你好”“兄弟”两个词。“怎么样?再穿少点我会跳得更好。”阿婕丽娜笑道。

王鹏翔看得口干舌燥。他发现阿婕丽娜已经停下来,转身和自己说话,为了掩饰失态,也跳了起来,脱掉外套。“我也来试试,这个挺考验柔韧性的。”

还没等王鹏翔开始跳,阿婕丽娜就把他拦住:“不不不,我是俄国人,我要跳西里尔字母。你是中国人,你得跳汉字才行。”

“啊,不会吧?”

“这才合理嘛,就跳你的名字吧。”

……

外面寒气逼人,机舱里面却充满了温暖的气氛,两个人用游戏化解着紧张和焦虑。机舱外面,佐林和保安精英们还在监视着这里。他们拥有红外监视器,所以知道这边的情形。谢尔盖或者被佐林认成谢尔盖的那个人,他爬到金属怪兽背上,蜷缩在一个金属筒里,再也没出来。

“他会不会伤害那两个人?要不要过去看看?”“断指”提议道。

“不,他在保护自己的女儿!”佐林摆了摆手。

除了他就是谢尔盖本人外,再也没有理由解释此人现在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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