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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沉默的强者

夜深了,活着的人都不宜留在露天地里,佐林等人撤到附近土丘背后,钻到越野车里。几个小时后,智能闹钟监测到大气中的辉光达到一定的亮度,就用微电流把他们叫醒。一行人重新回到监视位置,却发现金属怪兽的舱门开着。

佐林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就示意断指抵近侦察。在这群人里,断指的潜伏技术最高明。只见他或隐或伏,依次通过残墙断壁,轻手轻脚地来到金属怪兽前。断指朝上面望了望,通过对讲机告诉他们,里面没有人!

断指翻进机舱,佐林带着其他人也跑了过去。没错,两个年轻人已经走了。里面的东西除了照片,他们什么都没带走。

两个年轻人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谢尔盖。佐林跳下去,钻到发动机壳里一看,神秘人并不在那里。他们把金属怪兽搜了个遍,除了雪地上的几个新鲜脚印外,什么都没找到。

“要不要守着这里?”灰熊建议“,这是他的家,他要回来。”

“这样……像是不太礼貌。”佐林对谢尔盖的印象,还是来自那些文字报告,它们记录了相识的人对谢尔盖的描述。那个人虽然不合群,但很有正义感。“我们先回去……”

突然,他们都怔住了。谢尔盖不仅在眼前,甚至就在几个人中间的位置上,仿佛从平行空间里移动过来的。一群久经训练的保安队员被外人插入队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谢尔盖,你终于想通了……”

佐林话音未落,谢尔盖闪电般地扑向断指。断指并不相信这个怪人,早有准备,一边掏枪一边射击。两个动作之间只相隔零点二秒。

“砰!”

“啊!”

断指捂着裤裆蹲了下去。他已经做出扣扳机的动作,枪却被对手按在裤袋里,于是便阉割了自己。

就在这时,灰熊用与他巨大身躯完全不相符的速度闪到来人背后,双手将他环抱,大吼一声向外抛去。此招屡试不爽,只要对手被他抓住,抬离地面不能借力,就成了一只沉重的口袋任他抛弄。

谢尔盖也不例外,他被高高抛起,摔向灰熊预定的方向——金属机身。只见他在空中伸出两足,轻点机身,一个后空翻,又落到保安队长身边,脚踩到地上的同时,右手已经托起他的枪,向灰熊打了一个点射。灰熊情知不妙,已经穷尽最大速度去躲避,无奈身体横截面积更大。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都说“白狐”们办事从不用枪,现在他们才知道,“白狐”只是不喜欢用枪而已,真耍起来也是威力无穷。几个保安队员陷入尴尬境地,如果射击的话,谢尔盖正在他们中间,肯定会误伤队友。如果不射击,凭借徒手,他们能否打得过这个怪物?

显然,这就是谢尔盖想让他们陷入的困境。佐林并不属于这个群体,他是个文官,待在这里毫无作用,于是只身向远处逃去,背后不断传来打斗声,惨叫声。虽然经历过一些险境,但佐林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白狐”太恐怖了,他们简直不是人类。

佐林爬上越野车,发动车子扬长而去。他不用怕老朋友诺维科夫笑话自己,遭遇的可是“白狐”啊,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一路颠簸中,佐林打通海事卫星电话,呼叫安全部联系当地驻军,派直升机来救援,同时要配备强大的火力。

四十分钟后,佐林在奥廖克明斯克附近遇上了直升机,他扔掉越野车,爬上飞机,指挥飞机重返废弃的军事基地。

在金属怪兽旁边,佐林看到了一群躺在地上的人,有的人身边还有鲜红的血迹。佐林数了数,没错,自己带来的人都躺在那里了!

“指挥官,那里有伤员,要不要下去看看?”驾驶员问道。

“不!不能下去!”佐林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感觉可怕。他甚至不敢让驾驶员降低高度来观察地面,生怕谢尔盖像吸血僵尸那样,从什么地方一跃而出,抓住直升机不松手。

“他们中间可能有活的!”直升机驾驶员指着下面的斑斑血迹。

“不会的,没有伤员,他们都死了!”

“怎么没有,那个人就在动!”

果然,下面有个人仰面朝天,用一只手向他们招呼。他拖着受伤的腿,努力地爬着,爬着,后面拖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要降下去救他。”说着,驾驶员就开始降低高度。

佐林神经质地晃着他的胳膊,差点让直升机抖动起来。“别下去,那是圈套!”

“老兄,你没事吧?”直升机驾驶员来自当地空军,对于这个阴柔的男人,他们本来也看不顺眼,“下面能有什么?狼人?吸血鬼?萨满精灵?”

当然不会是那些东西,但佐林也无法说清下面会隐伏着什么样的恶魔。看到他那张煞白的脸,驾驶员的情绪多少被感染了。“好吧,伊万,你准备索降!我用机关炮掩护你。管它跳出来什么,我立刻打个稀巴烂。”

直升机飞到伤员头顶三十米处,一个陆战队员垂在绳索上,护送着吊篮降到伤员身边。佐林拿着枪,神经质地瞄着周围地面。他是文官,没经历过这种阵势。恐惧,恐惧,他终于体验到面对“白狐”时的恐惧。

陆战队员把伤员在吊篮上缚好,拉起绳索,招呼驾驶员把它升上去。快到舱口时,佐林忽然想起什么,端枪瞄准伤员,让陆战队员揭开那个人的面罩。看清是诺维科夫的保安队长,他这才放下心来。

直升机匆匆离开营地,好半天,佐林才控制住打战的牙齿。错了,不应该寄希望于谢尔盖。科查夫是个阴谋家,谢尔盖完全是怪物!要消灭他,消灭他们!消灭所有“白狐”!

回到奥廖克明斯克的旅馆,两个年轻人合计半天,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办。他们甚至没有谢尔盖目前的照片,想找个路人打听一下都不可能。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把东西放上越野车,准备返回雅库茨克。车子停在路边,他们上上下下地搬着东西,忽然,王鹏翔轻轻拉了一下阿婕丽娜,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别回头,路对面变电器旁边站着的男人,就是冰雕城里袭击我的那个人。”

阿婕丽娜没有回头,通过反光镜看看后面的情形。“你能确认吗?这里的人都穿得像熊一样厚。”

“我不是认他的脸,是认他的动作特征。”

“动作特征?你真能凭这个辨认人?”

“嗯,我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你要相信我能办到。”

阿婕丽娜二话不说,突然转过身,大模大样朝着那个人走去。王鹏翔大惊失色,只好硬着头皮跟上。那个人没有动,仍然站在风雪里。此时大街上没有几个人,不时卷起的雪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阿婕丽娜站在对方几米开外处,大声喝问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或者为谁服务。但如果你知道我父亲的下落,请告诉我!我只想找到他,作为他的女儿,我想他!”

如果此人摇摇头,摊摊手,耸耸肩,那也就算了。看着阿婕丽娜如此激动地站在面前,此人居然一动不动,正好印证了他们的怀疑。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阿婕丽娜还在朝对方走过去,王鹏翔突然意识到不好,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大吼一声:“退后!”

与此同时,对方的拳风已经到了他的面门。王鹏翔低头弯腰,生生用肩膀扛住对方的进攻。力量不足,他必须使用更为粗壮的身体部位与对方较量。

几下过后,王鹏翔居然没有被打中。这次较量,对手不再抱着游戏的态度,招招致命。王鹏翔的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此地的气温,技术能力大为恢复,两下里居然打了个平手。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影子从路边闪出,扑向阿婕丽娜。后者也非弱女子,她在体操队受训多年,身体灵活,擅长闪躲。然而这次她却没有躲开,眼睁睁看着对方闪到胸前,向她伸出大手!

另外一只手仿佛从平行空间里探出来,擒住了那只手,接着把袭击者甩了出去。一个健壮的矮个子男人挡在阿婕丽娜面前。他穿着普通的保暖服,不普通的是他摘下面罩,露出了面孔。显然,他故意要让来者认出自己。

“谢尔盖……”第二个袭击者望着来人,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却盖过了风雪声,让阿婕丽娜听得真真切切。

另外两人也停止了打斗。王鹏翔看看那个袭击阿婕丽娜的人。没错,就是这个人,自己在香港与他两次交手。而那个挡在阿婕丽娜身前的人,长得很像她,也很像照片上的亚历山大。他的身份确定无疑。

令王鹏翔不解的是,两个蒙面的袭击者穿着和谢尔盖完全一样的保温服。难道这是他们的队服?又不太像,这只是俄罗斯大街上常见的一款保暖服,莫非只是巧合?

“老朋友,终于见到你了。”古拉耶夫走上去,和谢尔盖打招呼,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摆出握手的姿势。谢尔盖也伸出了手,但是没有握,而是朝着远处用力指了指。

“哦,不不,为什么要走?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话音未落,古拉耶夫已经欺到谢尔盖身边,用他那快如闪电的速度,双手分擒谢尔盖的两臂。

当阿婕丽娜的尖叫声发出来的时候,古拉耶夫已经滚倒在地,然后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前仆后继,古拉耶夫刚跌出去的瞬间,索伊费尔就已经冲了上去,肩膀狠撞谢尔盖。然而撞了个空,这股巨大的力量让他自己直摔出去。

接下来的情形让王鹏翔大开眼界,两个绝顶高手围绕着谢尔盖,施展出平生绝学,但却像小脑失调,丧失了平衡能力,不停地站起来,扑上去,再摔倒。几次以后,他们知道讨不到好,互相使了个眼色,消失在路边小巷里。

阿婕丽娜曾经为父亲的形象设想过很多个版本:身穿迷彩服,手持武器,一个俄罗斯版本的兰博;或者身穿粗布衣服,留着长胡子,在某处修道院里默祷;或者衣衫褴褛,在丛林间与猛兽周旋。

哪个猜测都不符合事实,一个普通至极的俄罗斯中年男子站在他们面前,他穿着只值几千卢布的衣服,保暖而廉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很整齐,一些稀疏的白发显示了他的年纪。作为旁观者,王鹏翔一眼就看出他和阿婕丽娜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

是的,这就是她父亲。而且,他对女儿的出现根本不意外,他应该认识现在的阿婕丽娜!王鹏翔回忆起达丽娅私下说过的话,阿婕丽娜思父心切,总幻想着父亲在自己身边出现过。不,这不是幻想,谢尔盖肯定无数次找机会接近过自己的女儿,现在看到她,表情才会那么淡定自若。

阿婕丽娜扑到父亲怀里,痛哭起来。谢尔盖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向王鹏翔示意。王鹏翔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旧的日古力小汽车。谢尔盖扶着女儿走向那辆车,王鹏翔也跟了过来。打开车门后,谢尔盖坐在司机座位上,让女儿坐在身边,王鹏翔坐在后面。

车子发动了,阿婕丽娜问个不停。“您这些年在哪里?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再结婚?那个‘白狐’训练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很多危险人物在追杀您?”

谢尔盖一句话不说,王鹏翔逐渐发现了这个怪现象。如果说因为自己是外国人,语言不通,那还可以理解。但他对女儿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疼爱地拍拍女儿的脸,或者对女儿连珠炮般的问话报以微笑。甚至,他会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到女儿手里,仿佛她才到牙牙学语的年纪。

这个中年男人从上到下透着的亲切感,让阿婕丽娜一下子拥有了女儿对父亲的感觉。但是,车开出几公里后,阿婕丽娜也终于意识到有问题。见面半晌,父亲没说一句话。他们之所以认定他就是谢尔盖,还要凭神秘杀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爸爸,您怎么了?您生过病?嗓子哑了?您说不出话来?”

谢尔盖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即使不同国籍,王鹏翔也马上读懂了这个表情。阿婕丽娜抓住父亲的胳膊:“天啊,您出了什么问题?您的身体还好吧?您离开我母亲的时候,还是能说话的吧?”

答案明摆着,几招之内赶走两大神秘杀手,谢尔盖的身体状况何止是很好,简直算超常。出道以来,这是王鹏翔见识过的最强大的格斗专家。如果他和自己送进监狱的那群黑帮人员打遭遇战,会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收拾了他们。什么世界拳王、柔道冠军,甚至风传最狠毒的“笼斗”比赛之王,世上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然而,这么强大的人却是个哑巴!

阿婕丽娜趴在父亲肩膀上哭了起来。谢尔盖不时地拍拍她,安慰着女儿。

车子开到郊外森林边缘,停在一片木屋前。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居民不断迁移到它的欧洲部分,留下了不少旧房子。这片住宅区应该是当年的一个小居民点,还架着电线,但已经无人居住。谢尔盖开到一幢木屋前停下来,招呼两个年轻人下去。

木屋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简朴而结实,烟囱里还冒着烟。阿婕丽娜作好思想准备,可能要见到一位胖胖的后妈,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结果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任何一张其他人的照片。

谢尔盖独居在这里!

西伯利亚修道院!王鹏翔又想到了这个称号。这间屋子也符合修道院的标准。没有电脑、电视,不,他简直找不到一样电器,甚至,这里没有电灯!但屋子烧得很暖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类似于松香,又不完全像。这个味道让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寻来找去,屋子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惊天秘密。谢尔盖只不过厌倦人世,在此过隐居生活。王鹏翔的心也放松下来。

不!转瞬间他又清醒过来,几招赶跑两大杀手,那可不单单是隐居就能办到的。谢尔盖身上肯定有许多神奇的东西。

谢尔盖仍然不说话,用手势和表情与他们交流着。王鹏翔感觉自己在看一部默片电影,或者哑剧,虽然听不到一句台词,但他仍然能够看懂谢尔盖的意思。现在,这位父亲让他去安慰阿婕丽娜,而他要去做饭。

女孩子失神地坐在木桌旁,望着进进出出的父亲。谢尔盖在给他们弄吃的,他在关心自己的女儿,但是,他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王鹏翔坐到阿婕丽娜身边,默默地拉着她的一只手,传递着自己的关切。同时,他也好奇地望着屋子里的陈设:桌椅板凳都用实木打造,都很厚实,好像也都是手工制作的。除了窗外那辆汽车,这里找不到几样现代化的东西。

谢尔盖把食物端了上来,只有一锅炖煮好的羊肉,里面混着土豆、洋葱、胡萝卜。除了盐,再没有任何调味品,也不讲究做法,口味完全比不上他们这些天吃的俄罗斯当地菜肴。不过两个人的肚子早就饿了,还是狼吞虎咽地把它吃光了。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谢尔盖又走进里屋收拾着什么。等他们吃完,天色也已经入夜,看样子这里不会有电灯。谢尔盖把女儿拉过去,指着里屋,那里只有一张硬床,谢尔盖已经在上面铺好军毯和军被,他向女儿指指床,又转过身面对王鹏翔,指指外屋一张长条椅,做了个抱歉的姿势。

“哦,好好。OK,我就睡这里。”王鹏翔明白他的意思。只睡长椅或者硬板床,是这群“白狐”们奇怪的训练方式。

“不,爸爸!我不想休息。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我想知道这些年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阿婕丽娜坚决地站在父亲面前。

谢尔盖抚摸着女儿的头,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他点亮一支蜡烛放到桌上,然后走进另一间屋子。没多久,谢尔盖拿出几个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它们的装饰很老旧,封面上印着“莫斯科大学”的字样。阿婕丽娜翻开其中一本,果然,在扉页上看到了亚历山大·斯皮尔金的签名。

“我爷爷的实验笔记?”

谢尔盖向女儿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跑到客厅一边,将几把椅子拼成两张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他的动作,王鹏翔脑子里忽然闪出了这句话。现在只是当地时间六点钟,谢尔盖就要睡觉了?是啊,这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电灯。他不睡觉又做什么呢?

问题在于,谢尔盖本可以不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他的选择!

阿婕丽娜抱着笔记本,拿着蜡烛走进里屋,片刻后她又走出来,示意王鹏翔跟她进去。看看阴影里躺着的谢尔盖,王鹏翔有点不好意思。阿婕丽娜拉住他的衣襟:“你过来,和我一起研究这些资料!”

那边,谢尔盖什么表示都没有,甚至不看他们一眼。王鹏翔挠挠头皮,跟随阿婕丽娜走进里屋。蜡烛已经摆在床头柜上。阿婕丽娜指指床,示意王鹏翔过来。里屋很小,除了这张床,就只能坐在地上。看到王鹏翔还在犹豫,阿婕丽娜干脆拍拍军毯:“到这里来,我翻译给你听!”

烛光昏暗,掩饰掉王鹏翔脸上的羞涩。他凑到烛光下,阿婕丽娜翻译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偶尔会停下来,请教他里面一些术语的意思。当她开口的时候,气息会呼到王鹏翔脸上。屋子里很暖和,他能感觉到姑娘身上冒出的热气。很温馨、很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这不行!我是来寻找答案的。

王鹏翔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把注意力集中到笔记本的内容上去。

那不是正式的科研报告,只是亚历山大记录的自己的想法,所以文字并不符合学术规范,但内容则要大胆许多。笔记本记录了亚历山大的整个研究思路。

当年那个被冠以“生物信息实验”这么个中性名称的秘密计划,最早萌芽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朝鲜战争。当时,美国空军对中国人民志愿军后勤补给线实施“绞杀战”,轮番轰炸。志愿军在拿不到制空权的情况下,只能在地面派监视哨,发现敌机后远远地鸣枪预警。

当时,作为盟友,苏联红军派出情报人员,随志愿军到前线收集美军动态。一个名叫马卡列维夫的年轻军官参加了情报小组。他发现在志愿军监视哨里面,有个别的人能够在美军飞机现身地平线之前,就察觉到它们在逼近,并进行示警。这意味着他根本没看到敌机便知道它们的位置,这已经超出了人类心理机能的极限。

马卡列维夫一共发现了五名这样的监视哨,并提请苏联军方研究他们的古怪能力。无奈这些人都是文盲或者半文盲,不仅不会俄文,中文都写不清楚。他们无法表述自己是怎样发现敌机的。

拿着这些无法解释然而又确定无疑的资料,马卡列维夫对人体超常的感知能力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从战场报告中收集了大量资料,比如有的士兵可以“直觉”到山上埋伏着敌人,而并没有真正看到他们。有的士兵可以从对方炮击中“感觉”到某种规律,每次都能从排炮轰击中逃生,但他却没法把这些“感觉”讲给战友。

这项研究得不到上司的支持,被冠以“伪科学”之名。只有个别上司相信他收集的这些资料准确无误,但怀疑它们的实用性。如今武器越来越先进,威力越来越大,人在战争中的作用则越来越小。

20世纪70年代,马卡列维夫来到安哥拉,充当“人民解放运动”的军事顾问,与美国人支持的“安盟”作战。这场号称“小型世界大战”的非洲内战并没有多少科技含量,到处都是林战和巷战,或者暗杀对方指挥官的奇袭行为。马卡列维夫深深感到,世界大国之间可能永远不会爆发战争,与其保持导弹、核弹、战略轰炸机与航母这些大杀器,不如训练一批精英战士,打仗时混入敌巢,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才是更有意义的战斗。

回国以后,马卡列维夫进入克格勃高层,拥有更多资源。他开始寻找支持自己想法的专家,与当时莫斯科大学心理学教授亚历山大·斯皮尔金一拍即合,后者常年研究极端环境对人类心理活动能力的影响。苏联的专家和军人曾经上天入地,太空、极地、深海无处不去,更不用说各种战场环境。这给心理学家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去研究极端环境下人类的表现。

斯皮尔金从事这个项目研究之际,心理学界正把极端环境看成一种“坏因素”,认为它们会导致人体各种机能下降。这样一来,遭遇到极端环境就是一种“坏事”,心理学家的任务,则是帮助人的身心机能恢复到正常。然而大量事实表明,尽管极端环境一时半会儿可以降低人的身体机能,但长远来看,会让人的这些机能变得更强大。

斯皮尔金收集了大量堪称残酷的极端案例。一名飞行员从五千米高空跳出着火的飞机,降落伞没有打开,他却坠到白雪覆盖的松林中生还。一名布列斯特要塞的军官,被德军围困后单人坚持战斗长达一个月。一个伐木工人在密林中被倒下的树木压住左臂,无法叫人援救,他锯下这只胳膊,逃出生天。这些都只是创伤体验吗?不,这些人活下来以后,精神并没有崩溃,他们更勇敢,更坚定,甚至对人生的态度都更成熟。

斯皮尔金还去拜访了几位从大清洗中活下来的心理学界同行,记录他们在集中营的经历,想知道这些残酷体验是让他们更坚强,还是更脆弱。种种迹象表明,过去的心理学理论错了,生活常识对了,磨难才能训练人。

斯皮尔金站在西伯利亚劳改营的废墟上,环顾周围苍茫大地,头脑顿时开悟。是啊,原始人的生存环境如果拿到今天来比较,无论从哪方面讲都算是极端环境。他们缺衣少食,没医没药,还要经常去猎人头,或者被其他部落的人追杀,每三个婴儿中会死掉一个。如今人类所遗传的心理素质,正是在这些残酷环境里造就的,它们仅仅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吗?

作为苏美关系缓和的一部分,苏联学者大量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斯皮尔金在一次会议上遇到了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后者作了主题发言,名叫“人性能达到的境界”。马斯洛通过对古往今来各个领域里翘楚的研究,想找到人能达到什么境界,而不是像其他同行那样,去统计无数普通人的平均值。

对,这才是正确的方向!斯皮尔金暗暗庆幸自己找到了目标。不过,这个美国人仅仅去研究了名人传记,他没有资源去研究真正处于极端环境下的行业精英,而自己在苏联有这个条件!心理学的核心课题应该是提高人类的潜能,从中训练出一批精英。

就这样,一个高级军官,一个心理学大师,马卡列维夫与斯皮尔金一拍即合。他利用手里的资源,给斯皮尔金成立了专门的实验室,对外号称“生物信息实验室”。

斯皮尔金通过大量测试,挑选了十几名心理素质超强的人,组成一支实验团队。马卡列维夫给它起名叫“白狐”。这些人要接受斯皮尔金制定的特殊训练课程,同时也要执行作战任务,而这个训练计划本身也叫作“白狐”计划。它分为几个级别,大部分队员只通过了第二级,仅有五名队员达到了第三级,分别是谢尔盖、佩舍夫、科查夫、索伊费尔和古拉耶夫。

最后那一级训练不仅异常严酷,而且内容怪异,直到项目被中止,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始这一级别的训练。

“白狐”计划开始后不久,美国情报人员侦知这个实验室的存在。因为它直接向时任克格勃主席的安德罗波夫汇报,层级很高,美国人对它产生了浓厚兴趣。马卡列维夫和斯皮尔金知道风声走漏,顺坡下驴,有意无意地散布谣言,声称该实验室在研究“人类特异功能”。他们拥有一批有特异功能的战士,可以遥感美国核潜艇的位置,从照片上看出美国高官的病情,还能够用意念让人停止心跳。

为了把谣言造得逼真,马卡列维夫还授意苏联媒体包装一些特异功能人士,满世界招摇过市。当年,苏联大街小巷都能看到麦辛戈、斯维金娜这些“大师”的宣传画。据说他们可以用耳朵听字,遥感人的思维,或者用意念折断铁棍。借此让西方认为苏联高层已经走火入魔,为取胜不惜求助于歪门邪道。

果然,美国人得到这些消息后,认定“生物信息实验室”的研究纯属笑话,遂不加重视,后来这些小道消息成为媒体热捧的对象。而斯皮尔金则在掩护下,继续推进他的研究。

然而,苏联解体中断了这一切。克格勃被肢解的过程中,同事间互相倾轧,马卡列维夫被逼退役,无法保护他的项目。还没等苏联国旗降下,“生物信息实验室”已经解散,斯皮尔金提前退休,惨淡度日,郁郁而终。

搞清了“白狐”计划的来历,两个年轻人又向后翻阅,很快找到了造成谢尔盖目前状况的原因。

寒冷的西伯利亚保存了很多古生物遗体,当然也会有古人类。20世纪60年代,苏联科考队在那里挖到一具七千年前的古尸,如获至宝。十几门学科的顶尖人物都围绕着这具尸体,来寻找自己那个领域科学疑问的答案。有关中枢神经解剖方面的课题,就交给斯皮尔金牵头。

能研究古人大脑,这种机会全世界也没几个心理学家能得到。斯皮尔金投入了足足半年的精力,结果发现,这个古人的左脑明显小于现代人。这理所应当,左脑主管语言和逻辑思维,而这个西伯利亚原始人的词汇量未必能超过两百。

但是,此人大脑其他部位却发达得多,右脑、额叶、间脑、中脑,甚至原始的嗅脑,都比现代人发达。加在一起,这个古人总体脑容量超过现代人15%左右!

除了更加能说会道,我们样样都比古人差?这个隐含的结论让斯皮尔金大为不安。他没有把它写入科研报告,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测。要证明它,斯皮尔金必须走很长的路。在那个年代,心理学家对于脑的功能定位还远不如今天这样精确,这个古脑上更为发达的那些部位都在执行什么功能,斯皮尔金也只能做个大体推测。它们可能主导情绪,主导自我控制,主导上下肢运动能力,可能……可能……可能……

总之,这样一个强大的古脑,属于一个活动能力远胜今人的古人,而他一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

在“白狐”部队成立后,斯皮尔金致力于挖掘成员的心理感知潜力。他做了大量实验,可队员们提升到一定程度,就止步不前。也许这就是人的心理极限了?斯皮尔金不这么认为。他看到过一幅讽刺漫画:一只大猩猩在嘲笑几个地震专家:为什么我能预测地震,专家们却不能?

是的,许多生物都有预知地震的本能,然而,人类真的没有这种能力吗?或许在地震发生前,我们普遍会感觉轻微的头痛、烦躁、心慌意乱,我们的心律会紊乱,我们的血压会上升。但我们会对此给出“理性”的解释——这是因为没休息好,因为工作最近不顺利,因为家庭生活出了矛盾,因为身体出了毛病。我们的头脑用理性和逻辑,掩盖了身体的真知灼见。

几千年的文明史,让人类的左脑无比发达,远超古人。结果,脑子的其他功能弱化了,被压抑了,甚至部分丧失。我们不再能听懂大自然的声音,不再能直觉到身边的危险。

在另一页日记里,斯皮尔金记录到实验室养的几头实验用犬的表现。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堪称经典,然而那只是记录了绑在实验台上的狗,真实生活中的狗远比实验报告里描述的更聪明。亚历山大注意到,当实验助手打开狗粮袋时,狗狗们就会跑过来等着。如果他只是打开药剂袋,狗狗们就会待在原处。

当实验室助手走到门口换鞋时,狗狗能知道这次是要带它们到院子里放风,还是根本不准备带它们出去。如果是前者,它们就迅速地围上来。如果是后者,它们就会远远地坐成一圈。

这类现象斯皮尔金记录到几十次,狗狗们从未判断错误。那么,狗狗已经认出什么是狗粮袋吗?或者,它们已经记住了实验助手的某个动作、某个表情,能判断出他心里想什么?

是的,斯皮尔金思考着。如果我是一只狗,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懂人类的语言,只能观察人类的动作和表情,记下哪些对我有利,哪些对我不利。一只狗或许能判断人类许多细微的表情:眼部肌肉放松和收缩,腮部颤抖,嘴角上翘,手指向内还是向外,身体朝左还是朝右……没有任何语言帮助狗把这些信息加工成理论,再告诉其他狗。狗类不用这么做,凭借直觉,它们直接读懂这些细节的含义。

而人类却不能!

或者说,人类曾经能够这样做,但这种能力被语言、符号、逻辑思维压抑了。

答案呼之欲出,如果要全面恢复先人的心理能力,必须放弃另外一些东西!在斯皮尔金看来,薰衣草的芳香、伏特加的浓烈、北风的凛冽、白狐皮的柔软,这些感受就是普希金转世、叶赛宁重生,穷尽他们的生花妙笔,也不能形容真实于万一。

不,不是万分之一,语言和真实感受根本就是两回事。文字最多只是那些感受的指引。让一名军人坐在屋子里,把特种部队训练教程从头背到尾,他仍然什么都不会。而一个老兵对武器的感觉,对战场情况的感觉,文字完全不能表达。

斯皮尔金就沿着这个方向,最终完成了他的“白狐”训练计划。然而这也是令他悲哀的地方。看到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斯皮尔金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再像他们那样奔跑跳跃,潜踪隐迹,无法体验他们训练时的感受。而这些士兵则不会像他那样精通心理学,总结出自己的感受。

于是,当儿子谢尔盖高中毕业后,斯皮尔金毅然决定送孩子入伍,就在自己帐下接受训练,同时还教给孩子心理学。这样,他会培养出一个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大师来。因为担心这样会毁掉孩子的前程,谢尔盖的母亲曾和他大吵大闹,两人最终不相往来。

两个人继续往下读。斯皮尔金又写道:几千年前的古人,他们没有制定时、分、秒,他们用身体动作的频率感知时间。他们没有制定重量单位,只能用触觉感知重量。他们没有温度计,只能用皮肤感知温度。概念、语言、单位、思维,这些人为的东西切割掉真实的感知,扭曲了真实的世界。这个东西重两百克,那个东西长一米三,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各种语言符号标定的世界上,这样的世界并不真实!

但是,斯皮尔金已经回不去了。从小就在读书思考中成长,他的脑子灌满了后天的概念,无法回到一万年前古人的精神世界中去。那时候他们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一句话里也没有几个字。表情、动作、身体姿势,他们能读懂这些信息,他们靠这些互相交流。

我不能再回去,谢尔盖呢?他还年轻,也许他可以办到?

“你爸爸他居然,居然……”看到这里,王鹏翔被自己的推论震惊了。

“是的,他自己选择不说话!”阿婕丽娜显然也读懂了这些推论。

苏联解体时,谢尔盖年近三十,成为“白狐”突击队里的第一高手,理论上更达到了父亲的水平。从来没有心理学家想做这件事,在这个领域里,他们已经领先于全世界!

王鹏翔坐起来,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这幢房子的特殊之处,还不在于没有现代化的电器设备。这里没有钟表,没有日历,里里外外没有任何文字!

不光此处是这样,在那个被放弃的军事基地里,那疑似谢尔盖住过的“飞机船”里,他们也找不到一片纸。

除了这个珍藏的笔记本,谢尔盖生活在一个没有文字的世界里。

这就是“白狐”训练的最终阶段?放弃语言,让被语言功能压抑的其他功能充分恢复。所以,谢尔盖和佩舍夫才到那么个与世隔绝之处训练自己。佩舍夫割舍不下前半生的习惯,最终离开。谢尔盖则进入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他不再说话,不再阅读文字,完全沉浸在一个感知组成的世界里。

最终,他获得了无上的感知能力。

或者说,他回到了还没有发明语言时的先人的境界。

阿婕丽娜捂着脸,王鹏翔听到了轻声的抽泣。这是个悲剧,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俄罗斯姐姐。谢尔盖比父亲走得更远,他抛家弃女,潜入西伯利亚,游逛在荒野间,与白狐、野兔和熊为伍,他用这种方式训练脑子里沉睡的机能。

“你觉得,他还能再说话吗?”阿婕丽娜问道。

“我想能吧,他仍然在城市里生活,还能开车。他肯定能认得指示牌,认识钞票,认得使用说明……”忽然,王鹏翔想到了什么,“其实我觉得,我觉得……他说不说话,都不重要。他很心疼你,你也能感觉到他的关心,这不就很好吗?好多人天天在一起,互相说个不停,其实都是自说自话,谁也没读懂对方。”

“你好像很羡慕他这样?”阿婕丽娜抬起头看着王鹏翔,“你一直在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功。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学他当哑巴?”

王鹏翔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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