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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蜀门讽

蒋贻恭,本江淮人,无媚世之谄,有咏人之才,全蜀士流莫不畏惮。初见则言词清楚,不称是非,后来则唇吻张皇,便分丑美。干忤时相,数遭流遣,亦一慷慨之士也。自孟祖霸蜀,搜访遗材,蒋亦遇时,数蒙见用。故言者无罪,闻者自防。录之数篇,用知鼎味。《咏蚕诗》曰:“辛勤得茧不盈筐,灯下缲丝怨恨长。著处不知来处苦,但贪衣上绣鸳鸯。”又《咏金刚》:“扬眉斗目恶精神,捏合将来恰似真。刚被时流借权势,不知身自是泥人。”《咏伛背子》曰:“出得门来背柱天,同行难可与差肩。若教倚向闲窗下,恰似箜篌不著弦。”又《咏安仁宰捣蒜》:“安仁县令好诛求,百姓脂膏满面流。半破磁缸成醋酒,死牛肠肚作馒头。长生岁取餐三顿,乡老盘庚犯五瓯。半醉半醒齐出县,其伤涂炭不胜愁。”又《五门街望有题》曰:“我皇开国十余年,一辈超升灸手欢。闲向五门楼下望,衙官骑马使衙官。”又《谢郎中惠茶》曰:“三斤绿茗赐贻恭,一种颁沾事不同。想料肺怀无答处,披毛戴角谢郎中。”《咏暇暮》曰:“坐卧兼行总一般,向人努眼太无端。欲知自己形骸小,试就涔蹄照影看。”又《贻恭住名山日陈情上府王高太保》诗曰:“名山主簿实堪愁,难咬他家大骨头。米纳功南钱纳府,只看江面水东流。”又蜀有郑秀才《咏人祀圣君》诗曰:“祸福从来岂自主,俗情淫祀也堪愁。拜时何用频偷眼,未必泥人解点头。”又行军司马向仆射《咏乘烟观蒋炼师。蒋甚伟,作妇人之状》:“怪得蹒跚不上升,白云蹋绽紫云崩。龙腰凤背犹嫌软,须问麻姑借大鹏。”又令狐秘书匪唯善札,兼有辩才,小小篇章,亦多讥调。因明庆节散后,《赠左右两街命服僧玄》诗曰:“却羡僧门与道门,元年今日紫衣新。可怜州县祁评事,尽向荷衣老却身。”又《咏有年官健》曰:“六十休论少壮时,尉迟功业拟奚为。高声念佛寻街者,尽是拗停老健儿。”

斥乱常

宾贡李珣字德润,本蜀中土生波斯也。少小苦心,屡称宾贡,所吟诗句,往往动人。尹校书者,锦城烟月之士,与李生常为善友。遽因戏遇嘲之,李生文章扫地而尽。诗曰:“异域从来不乱常,李波斯强学文章。假饶折得东堂桂,胡臭熏来也不香。”

许墓灵

《左传》:“神降于莘,惠王问诸内史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神明降之,监其德也。国之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得神以兴,亦又以亡。’”王蜀太祖与晋太师共为恶友,悉生许下,长而贫乏,姓名无闻。潜攻许昌县民冢,事发,太祖与晋俱递武阳古墓中。是时,颍川设无遮斋会,至夜,有数人呼墓曰:“颍川大会,得无同行?”俄闻墓中应之曰:“蜀王在此,不得相随。”太祖与晋只闻其声,不见有人,则莫知蜀王谁是。”晋谓太祖曰:“八哥识远谋大,小子所不能及。”太祖忻然称让,但怀内喜。良久,看会鬼迥,谓墓鬼曰:“知此有客,今将饭三分来,内二分献王,一分献公。”墓中窸窣,似有人承接饭二分各在太祖及晋前,虽馨香不殊,而太祖前品味颇异。谓太祖曰:“只此是御饭矣。”二人潜笑。既脱斯难,因随黄巢,各为将领而已矣。太祖自利阆举兵收蜀,勋业既大,遂封蜀王。晋亦终于太师。是知武阳墓鬼通灵,先知公王者也。

轻薄鉴

前蜀冯大夫恃其学富,所为轻薄,然于清苦直谏,比讽箴规,章奏悉合教化。所著文章,迥超群品,诸儒称之为大手笔矣。王太祖问:“击抡之戏创自谁人?”大夫对曰:“丘入所置。”上为大笑。又与相座王司空等小酌,巡故字令,锴举一字三呼,两物相似。锴令曰:“乐乐乐,冷淘似馎饦。”涓曰:“己已巳,驴粪似马屎。”合座大咍。涓独不笑,但仰视长啸而已。凡所举措讥诮多如此焉。太祖为蜀王时,方构大业,莫不赋舆增益,转运烦苛。百姓困穷,无敢言者。因太祖生辰,大夫独献一歌,先纪王功,后陈生聚。太祖曰:“如卿忠谠,寡人王业何忧?”遂赐黄金十斤。以旌讽谏,于是徭役稍灭矣。议者以君臣道合,黎庶泰来,苟非明王,何以采纳。《生日歌》略云:“百姓富,军食足。百姓足,军民欢。争那生灵饥且寒,吾王有术应不难。但令一斗征一斗,自然百姓富于官。”大夫又著《檄龙文》、《大虫榜》、《嶮竿歌》,无非比讽,为世所称。文字繁云,不复尽录。《嶮竿歌》云:“山险惊摧车,水嶮怕覆舟。奈何平地不肯立,沿上百尺高竿头我不知尔是人耶猿耶复猱耶,教我见尔为尔长叹嗟。我闻孝子不许国,我闻忠臣不忧家。尔即轻命重黄金,忠孝全亏徒尔夸。常将嶮艺悦君目,终日贪心媚君禄。百尺高竿百度沿,一足参差一家哭。嶮竿儿,听我语,更有嶮竿嶮于汝。解从上处失君恩,落向天涯海边去。嶮竿儿,尔须知,嶮处欲往宜尔思。上得欲下下不得,我谓此辈嶮于嶮竿儿。”

危乱黜

昭宗之代,张拾遗因贡《五危二乱表》叙兴废之事,遂黜于蜀。时王太祖辟为安抚判官,张所为古僻,不徇时情,遂在导江卖卜遣日。及太祖登极,每思其贤,遣使诏之,屡征不起。复上章疏,词旨是非,帝遂诛之,瘗于五墓之地。郑云叟在华山闻之,吟诗哭曰:“曾陈章疏忤昭皇,扑落西南事可伤。岂使谏臣终屈辱,直疑天道恶忠良。生前卖卜居三蜀,死后驰名遍大唐。谁是乱来修史者,说君须到笔头忙。”又西岳僧贯休哭之曰:“清河逝水太匆匆,东观无人失至公。天上君恩三载隔,镜中鸾影一时空。尘生苦务苍茫外,门掩诸孤寂寞中。惆怅斯人又如此,一声羌笛满江风。”

得夫地

王蜀普慈公主出降秦州节度使李令中,即秦王之犹子也。初王太祖欲兴师取天水,而计未成,因问大夫冯涓。涓对曰:“臣闻兴师者,残兵力,虚府库,弊群畜,损弓甲,攘桑农,动德义,兴诈伪,故损国害人,莫先于用兵也。方今梁王朱全忠霸盛,强据两京,料其先取河东。河东,梁之敌国也。势不两立。傥一处为雄,率天下之众一举西来,纵葛亮重生,五丁复出,无以泥封大散,石锁剑门。今秦庭实蜀之巨屏也,去其屏,窥见庭馆焉,莫若与秦王和亲,稍稍以麻布茗草给之,不伤于大义,济之以小利。蜀但训兵秣马,固敌料强,足可以保天禄于三川,固子孙于万叶。潜令公主探其机密,窥彼室家,俟便攻之,一举而获可也。”帝曰:“甚善。”是时,秦王遣使求亲,遂以普慈公主而许之,于是成其姻好。公主出降也,内宫一帑之资以为妆奁服玩之饰,而导从华丽,已逾千里。秦王以陇右之地贫薄不产丝麻,请西向称臣,希六万众春冬之赐。太祖又用冯涓之计,许之茶布,请自备人力而迎。秦王大喜,率强丁及驴马悉遣入蜀搬取。其来也,载青盐紫草,蜀得其厚利焉。其去也,载白布黄茶,秦得粗货矣。每来驻泊,周岁而还。阁道崎岖,江溪壅滞,人畜疲乏,跻卧道涂。是时,秦卒太半不还,遂止西来之役。李驸马久镇天水,与季父秦王常持两端。普兹公主密使阉人宋内侍绢书封事而达太子,备述驸马常骄矜,每多沉湎,或淫诛嬖妾,或醉害贤良,兵力方微,民心思乱,愿归侍省,免死危邦。事达宸聪,六宫恸哭。大祖遂诈以后薨遣使暂迎公主。公主既至,不复归秦。蜀遣大将军许太师将兵五万,与秦人战于金沙,秦人大败。于是获其城邑,遂迎驸马及降无敌王刘知俊,并战将郭守迁、郭守存、李彦德、聂璝、孙礼、陈彦词、毛昌业、邵云等五十余员,大踏马三千余匹,后士九千,户六万,悉归于蜀。至同光三年,秦宾后唐,蜀遂亡国,是无巨屏矣。乃知冯君之口信不虚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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