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个小饰品摊前,少白勒住马,纵身跃下,在铺着丝绒的长条桌上捧起一支钗,钗身碧绿莹透,钗头是一朵娇艳的石榴花,殷红如血,坠着几颗水滴状的透明珠子,煞是漂亮。虽是艳俗之物,却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他,毫不犹豫地想要买下,只是因为脑中浮现着夕儿那不染纤尘的脸。摊主是一名老翁,靠着石柱假寐着。听见少白唤他,才眯着眼打量着少白,然后叹道:世事因果,缘起缘灭,今日少爷看中这支钗,可知它的由来?少白拱手道:“在下不知,想要买下这支钗,送给家中未过门的妻子。”老者摇摇头,说道:也罢,这支钗名叫红泪,也与你有段缘,你拿去便是,老身分文不取。疑惑间,老者再次靠着石柱合上了眼。少白只好把钗仔细包好,装进衣服的内兜里,向老师躬身道:多谢!便再次翻身上马,去追赶已经跑远的李敬。
到了湖边,已是日上三竿,因着再有七日才殿试,所以此时前来游安庆湖的书生小姐丫鬟小厮很多,有道是“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时值九月,正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之际,两岸古树参天,假山廊亭阁楼林立,桃花林绯红不在,杏林里徒留一地的残黄,随风轻狂地舞着。书生三五成群,或聚与假山旁,或端坐亭台中,小声谈论着国事,也有说些个荤段子的,引得附近的少女痴痴地羞笑着。
少白和李敬拴好马缰,毫不理会大肆放电的众花痴女,径直赶往湖中的一艘画舫,此时舫内已经聚集了此次殿试的大多数考生。每年的初试大多是依据四书五经,作三篇八股文,十年寒窗,大家自是了熟于心,但也能理出大半资质愚钝,不学无术,或被家人逼来应试的纨绔子弟。此时未曾进入画舫,只在外间与一众女眷谈笑的白面书生大抵如此。复试则是考量治国之道,一般是圣学传心、去奢崇俭、练兵讲武、弼教明刑等范围。最后的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翰林院及众大臣监考,有时竟也有个把考生猜中考题的,所以此时画舫内热议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虽言辞激烈,但也井然有序。
李敬和略相熟的考生打招呼,谈笑,一边随手拈来茶盏点心,摇着折扇,一派潇洒公子样。画舫内间摆着琴案、丹青、棋盘、墨砚以及花酒点心,供考生比酒论诗,或对弈弹琴,居中的香炉中燃着熏香,袅袅散开的白烟弥漫着,合着红木窗几的檀香味道,竟有种微醺的飘然袭来。内室比外室安静许多,仅有两白衣书生对弈,一清瘦书生拨弄琴弦,调子竟是苏影极其钟爱的凤求凰。少白喜静,外室的谈论甚感聒噪,此时,手执香茗,思绪慢慢的飘忽起来,忆起这些年跟随师傅在外历练亲见的民生疾苦,官府商贾小贩百姓的世间百态,听闻黄河又生水患,忧结于心,又忆起长安的双亲、姑母还有夕儿对自己寄予的期望,一时百感交集,自斟了一杯花雕佳酿,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清冽甘甜,不觉又贪多喝了数杯,后提笔疾书了起来。
一篇《论家国》一气呵成,“七尺男儿何以为家?何以为业?何以报国?善也,德也,忠也,存天地于心,存苍生于心,存大爱于心者。”苍劲的怀素小草,洋洋洒洒数千字。从立家道、兴百业、治国安邦等内容列举了方方面面的见解,写罢,合着酒劲,甚觉酣畅淋漓,靠着矮几,已然睡去,待到醒时,舫内众书生早已散去,连同来的李敬也不知所踪,略微整理了凌乱的衣衫,发觉所写的文稿不见了,便不做理会,出了画舫。所好来时所乘的纯黑坐骑还在啊,见少白出来,欢实地抬腿嘶鸣,一人一马在夜色中离去。
第二日,直至日上三竿,至合唤了三遍,少白才悠悠醒转,仍觉有些疲惫,便想下次决不再贪杯了,小二送来些清淡的吃食,一钵香米粥晶莹剔透,四盘时令素炒翠色欲流,少白草草用过,就靠在窗边看起书来。傍晚时分,李敬突然来访,言明昨日偶遇几个同乡,出城办了点事,耽搁到现在才回来,故而不告而别,心感愧疚之类,少白只是笑笑,不予理会。再过两日就是初试的日子,整座状元楼立的考生们都抓紧温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遂两人也少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