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旋丽哭了，伏在床头呜呜的哭着。其实，她原本不该哭的。姐姐本来便心情不好，她若哭了，岂不是引着她更加难受？可她就是忍不住。姐姐被她的夫君卖了，而她……也被亲生的兄长卖了。‘他’都舍不得让她有一丁点的不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亲生的兄长会那样对她？她只是个女儿，并不会与兄长争怎样的家产。在家中，她凡事听从，从不于兄长呕气争宠？她一直以为兄长是疼爱她的！可……为何他会卖了她？
声声泣血，旋丽哭得委屈，委屈得象个孩子一样哭泣。象是在发泄出多少年闷在心底的痛心！可……她呢？季淑睁大眼睛，看着月光下浮着清华的上好锦缎帏帐。
为什么她会哭不出来？
而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好象是她在和奶奶大吵一顿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不，有一次。在和宝袭一起看《黄真伊》的时候，她们一起哭了。为了电视里那个永失我爱的女子，也为了她和她各自心底的伤。可那次之后，距离现在已经是十年了。
十年不曾哭泣！为的是什么？
“姐姐，为什么你不哭？”旋丽一个人哭了不知多久，哭得倾泄完毕，心里舒服了许多。可抬头，却看见姐姐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丝的眼泪。旋丽想不明白：“你明明很伤心啊？为什么不哭？屋里又没别人，哭出来会好受许多的。”
是吗？这句话不只一个人和她说过。可季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是哭不出来。她只想笑！冷冷的笑！笑这世间一切可笑之事。笑那些可笑之事偏偏爱罩上家国天下、仁义理耻的大帽子！笑那些所谓委屈求全下的恶心自私，阴狠恶毒！她想笑，笑这世间一切的‘真情’‘真义’！
她就是不想哭！就是哭不出来！
至于原因……
“哭了能改变什么吗？”
上辈子，哪怕她哭瞎了眼睛，她也无法改变爸爸出轨，他的情人弄瞎了她，可他却放了她走的事实。
而这辈子，她就是哭死了又如何？
“高宗会放我走吗？就算他放我走了，我又能去哪里？还不是被关在那样一个院子里？由着他高兴的时候来看看我？不高兴了就关着我？赏我一口饭吃，就算是皇恩浩荡？好象我在他们兄弟的眼里，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离开他们便只能饿死。”
“我没银钱吗？我没本事吗？我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还是我过不了简单的生活？我是容淑娘的时候，我当了多少年的丑女，当了多少年的傻子？我活得不高兴吗？我活得很高兴。哪怕时时处处许多的不如意，可我每一天都活得很高兴。”也许这世间的眼泪果然会传染。上次很多年不曾哭的人，在一个也伤着心的朋友的陪伴下，季淑哭了。而这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可那热辣辣的液体却在事隔十年后，自己跑了出来。
“我有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讨厌依附于任何人生存。我知道我过那样的日子要失去些什么？我舍得下，我不后悔。”
“可……这世间偏偏就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人！自命不凡的人！自以为好心的人！”上辈子的妈妈，这辈子的李仁……他们都在以他们自以为对的方式来待她。从来不曾问过她一句，你可愿意？妈妈用了一顶‘母爱’的帽子！李仁的帽子则是‘欢喜’。解释成一句话，就是世间上最恶心的一句话——我爱你！
因为爱她，所以要伤害她？因为爱她，所以要强迫她？
而她甚至连表示不满和愤怒的情绪都不能表露吗？这辈子，季淑已经明白，她惧于强权！她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而上辈子呢？她惧怕了什么？又顾忌着什么？
她弄不明白！想不明白！故她愤恨、冷漠、不满、孤僻！
她讨厌眼前的一切！可她却不得不依从于这样的生存法则！
上帝在耍她，耍这世间任何一个痛苦的人！
而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泪水象是倾闸，你既不知它是如何开的？也没有自己关闭的本事。
季淑伏在床上哭了很久，低声的哽咽着，泪湿枕巾。而旋丽则……不敢再哭，只坐在床边陪着姐姐。然后坐得累了，便试探的一点点歪在床上。躺在姐姐的身后，与她盖了一张被子。然后紧紧的靠着她，听她的哭泣，亲近的无所防备。
燕七与贺强，一直在屋中静坐。他们住的房子与王妃的正屋大约十丈远近，隐隐的听到屋中似乎有女子的哭声。是王妃哭了吗？和王爷说她的委屈？这是最好不过的事，说过了说开了万事便皆好。可……燕七与贺强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适。
四更的时候，地道有了动静。王爷出来了！却是阴着一张脸出来的。贺强过去接灯的时候，提鼻闻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女子脂粉的香气。王妃如今住的那屋子日夜熏着香饼，若进去了断不会身上不沾染味道。可王爷身上却是一丝也没有。难道没进去？可若没进去，怎么会在那里呆了那么许久？而屋中的哭泣又是从何而来？
燕七和贺强其实都是一肚子好奇。可这两个人却是哪个也不爱多言的。正好……李仁现在满脑子想的全是真如海的哭声！她骂的话！她愤慨的呈白！
她以为他把她接到郁林，只是为了要关住她？
她以为他们兄弟把她当成了乞儿，赏她一口饭，便要她感恩戴德？
她觉得他强迫了她？逼她走上一条凶险且没有归期的死路！而他待她，不过是成全情义的棋子？
李仁觉得他恨透了！恨透了这个没有良心的女子！她完全看不到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就这样否决了他。可……恨完之后，李仁却突然觉得茫然。因为他找不到可以骂她的语句！他如今，甚至没有当面诘骂她的勇气！
为什么？因为二弟害她不能生育？因为三弟下令暗羽诛了她的阿爷！？
还是因为……因为他确实想过要把她困在他身边一世？他觉得她已经无依无靠，而他给了她一个家？亦或者他其实早便明白，她根本不爱这样的日子，他明白她希望的生活，却因为他的私心，扎扎实实的强迫了她？甚至于……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他把她亲手送到了长安，让她才进长安便被人害了一次又一次？
“王爷，可要用早食？”
转眼天光便已经大亮！贺强和燕七的饭从来是到外面取，回屋自己用的。他们虽是侍卫，可王府的茶饭规矩却是简单不粗糙的。大早上便有热乎乎的汤饼和油面果子。贺强先吃了一碗，确定无虞后，才奉到了王爷面前。
李仁没有丝毫的胃口，可他……他与真如海最不相同的地方，便在于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断不会伤了自己，便宜了别人！思到此，便端了碗盏，痛痛快快的把饭用尽。燕七的屋里没有上好的茶，可用来净口的粗茶还是有些的。烫了一盏奉过来，王爷接过，却牛饮般的喝尽了。最后，罢下茶盏，闭目沉思。
如今的局势……
他不能带她离开！他只能先委屈她，将她在长安继续呆着。可她这般不欢喜，伤着自己，他必须要让她有个欢喜的由头！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给她什么呢？王府的生活她讨厌还来不及？
放她回山林去？不可能，他永远不会放开她。
灭了她心恨的人让她出气？……李仁觉得他自己的肝也有些发疼。他怎么就摊了那么两个会惹祸的弟弟？可……他们再不好，他也不能伤了他们。哪怕他们没有道理，活该受罚也不行。
然，如此这样的话……他誓必要给真如海更多的东西！才能让她平气，才能使她欢喜。
可他给她什么？才能让她欢喜满意？李仁的脸色益差，他知道她想要的东西，不能给她！而除了放她离开，他还能怎样，才能让她欢喜？
“王爷。”
贺强开口了，因为王爷的脸色越来越差，阴云密布不说，还象随时便会炸了的一样！他送了那么多信报过去，请王爷来长安，可不是为了让他们继续吵的。所以……哪怕师父一眼一眼的瞪过来，贺强还是咬着牙根讲了：“那个熙娘是皇上派来的，天天在王妃面前晃悠。可是……好几个月了，王妃什么事也没和她讲。关于银水村的，关于岭南的，关于厉大人的，关于临水的……王爷，王妃什么也没有说。”
因怕有人偷听，所以贺强的话声很低。可李仁却身上一个激灵抖过，一股莫名的甜意涌上心头！
他记得她离开时说的话：她不会为他如何？她总会先顾着她自己。她让他等着好瞧！可结果呢？她的嘴还是那样的凶！可是……正经伤人的事，正经会伤他至深的事，她一件也没有做。且从昨晚听的话声里，李仁可以断定的是：真如海甚至连一个出卖他的念头都没有过！
她……她只是在和他耍脾气！
“你过来。”
李仁唤贺强，燕七便识相的出屋去了。贺强近到王爷身边，李仁……他其实有些尴尬。传书本来最省这些难堪，可非常时期，还是勿要落人实据的好。所以……李仁压了无数翻涌的难堪尴尬，低声与贺强讲：“你去和她说。我会等着她回郁林，我给她找了最好的郎中。而她将是我所有子女的生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