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无话。一张床帐内其实谁都没有睡,却都闭着眼睛,假装睡得坦然。
一种恨,悄悄的延伸,因为那个人对自己这般忍得住,这般不在乎,这般无法纵情;一种喜,无声无息的明白,明白她与自己一样。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固执;
那是一种欣喜,得遇于相象的欣喜,得遇于相同的欣喜,得遇于所谓知已类已的欣喜。
而那样的欣喜,对于某一种人来讲,远比温驯婉转、千依百顺更加有趣。有些人不缺那样的女子,看惯了那样的女子。而所有的人,其实都不会为某种唾手可得的东西所欣喜,不会重视便不会入心,不会入心便不会为她改变和放弃!
“改变自己去征服一个男人,哪怕征服了,胜利的是那个改变的形象,而不是你自己。”
“除非你永远做那个改变了的女人,不做你自己。否则,你永远是输家。”
小姨是这样告季淑的。她深谙其道,却在此时此刻,确切的明白。征服的过程就是赤着脚踩上荆棘的旅程!你或许踩着它,跨过困境,看到彩虹。却并不快乐,并不心喜。甚至留下了鲜血淋淋的双脚,印证着你的失败、屈辱、不甘……以及永远说不明白的心情。
李仁在五更的时候,起身了。他床上的那个女人仍然在‘睡’,连回头都吝啬给他一个。李仁冷冷的恨她,利落的穿好衣服。大步的离开,象她对他绝情的背影一样。暗羽已经准备妥当,李仁甚至没有回那个小铺,便化妆出了长安。
回头再看高高城墙。与进来前的酸楚不同,这次的离去,充满了坚定。
而永嘉坊这边,真如海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熙娘叫过来,吩咐她换院子!屋中一概服侍的人全部惊呆了,熙娘隐隐明白,郁林王果然是来看她了。可那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讲明白的。偏这位王妃行事却更怪诞,扶着旋丽的手在整个后院转了一遭后,停步在了东南角上一处极小的院子。
满院的松香,长青翠柏、松枝矫健。
“姐姐,这是男儿该住的院子。”以这个配置来看,多半是王爷亲子该呆的院子,并不适合姐姐住的。可真如海却伸手抚那院中傲然直立的松柏,欣然向往:“就在这里了。东西一概换新的!我不喜欢紫檀,也不喜欢曲柳,让他们把家具一色儿全换成松木的。纱幔帐子等物全取碧色银色,不要簪红挂粉的。”说到这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夹袍,和别院子里那些已经发黄的枝叶,叹了一口气:“叫个师傅来找火炕,我讨厌北方这熏笼。”丁点事不顶用,还总放着香饼子等物,熏也熏死一个了。
真如海自觉说的话很好懂了,可旋丽却瞪大眼睛看她:“姐姐,什么是火炕?”
啊?
真如海不解,那东西不是很常见的玩艺儿吗?在岭南都常见,北方怎么会没有?等等……好象只有在银水村和隐阳县的时候有那东西,到了临水也不曾见到过,更别说是在郁林了。其实仔细想一想,火炕那东西原是北方人才用的东西,岭南都快属于热带了,怎么会跑出那种东西来的?而旋丽如果不懂,长安这里也没有的话……或许,它便象带盖的茶碗一样。是某个与她一样,来自后世的人,图自己的舒服弄起来的。
南方的冬啊!
其实,也那样的冷。
因旋丽不明白,而长安也果真没那东西,真如海便把乔翌叫了过来。让他找人给工匠示范,火炕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对于这样的吩咐,乔翌很不喜欢,王妃这是把他当工匠来使了不成?
可王爷那边……其实王爷临走前什么话也没有留。可单看王爷为了她,专门从郁林来探病的情份上,也要多敬着这位王妃才是。更何况,王爷不过才来了一趟,和她在屋子里呆了一夜,这位王妃便再也不闹意气,该看诊的看诊,该吃药的吃药,好好过起了日子。可见……她到底还是得王爷管,才管用!揣着这样的心思,暗羽诸人其实又是心笑,又是得意的。故,虽然王妃的吩咐怪诞,便也乖乖听从了。
一月工程、一月吃药,待进了十月双月,真如海便正式搬到了那所小院。院外青碧,屋里也清爽着干净。真如海很喜欢,却也第一次订了规矩给这些婢女:“以后不准在我的屋子里熏香料!你们要在我这里服侍,就洗干净了再过来。”
婢子们应是,心下却存了狐疑。转头问熙娘:“可是王妃有妊了?”一般宫里的贵人们,若是有了身孕,便处处禁讳着香料。这位王妃原先也并不忌着那些,如今这样着实不得不让人起疑。熙娘掐掐手指,算着日子差不多,便在一日何太医又来问诊时,特意问了一句。一缕长须的何太医十分惊诧,赶紧摇头:“哪里有这样的事?若果真有了胎气,老朽还会看不出来?”
熙娘想,这倒也是。便又领了何太医进屋去诊脉。经过一月的调养,慕容氏的病已经基本上好了。肤色再度如脂如雪,明眸灿亮、娇唇鲜朱。一屋子的摆设皆是清淡素雅,更映着那人人如花娇,色压万艳。
何太医最爱美人,一进得屋来瞧见美人后,便眉开眼笑。老脸上虽然纵横交错的全是褶子,可是笑眼眯眯,却十分讨喜。正经的请过脉后,何太医断言,王妃这病已经大好了,往后只须仔细调养便是。
真如海很高兴,不过:“除了先前那症,其实吾还有别处,也有些不好。”
何太医晶莹剔透,一点即明。其实他早在第一次把脉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王妃宫血阴寒,于生育上大大不利。此事他还专门回禀了皇上,皇上什么也没说。而此刻嘛……何太医笑眼眯成一条线:“下官晓得。只是先前那症要紧,两下里的药又相克着。如今这症才好,以下官看来,还是先以固本培元为第一要务。待五脉果真平和后,下官自当为王妃调养。”
“那就有劳太医了。”真如海笑是。可旋丽却有些搞不懂,送走太医后悄悄问姐姐:“姐姐果真要让何太医看那症?”不是她疑心,实是那样的地方着实经不得折腾。姐姐原先本可还有一两分可能治好,若其中有人下了手,可就真的完了。
关于这点,真如海自然知道。不过提提鼻尖,真如海眼风扫向了后窗处,冲旋丽个鬼脸,旋丽立时便明白了。便见姐姐抚着自己的肚腹,幽幽叹息:“从别处找来的孩子,如何能算是我们慕容家的子嗣?若真要传承,还是自己生一个的好。”
“可……”旋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虽然姐姐一直冲她挤眉弄眼,可……旋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啦。
她愁死,可真如海却笑得更欢喜。翻着手里的五代史指给她看:“你看这里,我们慕容家先祖的皇后有可足浑氏、王氏、高氏、段氏、拓拔氏、呼延氏、魏氏。听我家阿爷讲,高祖们还娶过杨氏、萧氏、也有过一位吐谷浑的宗女。我想,怎么着,我的后代也不能找个差劲的人来共羸。所以……旋丽,咱们明儿得空,出府玩去,可好?”
旋丽懵了,这出府玩去和姐姐找显贵之后诞嗣……有联系吗?
为什么她想不通?
旋丽想不通,李玮李琨也十分想不通。拿着信折子去找兄长。结果李仁看了一半,便忍不住喷笑了出来。若不是两个弟弟在,李仁几乎要笑得捶桌子。这个真如海,竟然每日与旋丽去西市玩,还专挑了胡姬酒馆,胡人出没的地方鬼混。
她……她这是在干什么?
讽刺他当初与她结亲,是看中她的血统吗?
还是暗中刺他?他在郁林有满府的姬妾,可她在长安那里也可以寻许多的男子给他戴绿帽子?
“长兄,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李琨着实理解不了,为什么长嫂不安于室,每日出去玩乐,长兄看了竟然这般欢喜?而对于这个难题,李玮也想不明白。他隐隐的猜到长兄进长安,并不是果真为了只见长嫂,定有要事的。只是碍于一些事情,需要极度保密。他相信这一点!可他却也实在不明白长兄与长嫂在搞些什么?
在郁林闹得厉害,还大打出手。可她去了长安,长兄却又日夜悬心着惦记着她是否安好?后来长嫂心里不痛快生病了,长兄去看,听暗羽说他们几乎谈崩。可……一夜之后,长嫂就……
不生气了?好好吃药看病过日子?
生气了?居然搬出了王妃的正院,跑到一个给小辈们住的院子住?
划清界线?可又为何一定要住到一个给小儿郎住的院子里去?便不怕触景伤心吗?
女人的行径原本就容易随心而致,乱无章法。可长兄为何气呼呼的回来,却在看到一次次的接到长安的信报后,渐自欢愉起来?
想不明白,无法定论,问不出口,便只剩下试探一途。
“长兄,萧氏那边又派人来问了,长兄可有意纳侧妃一人,诞育子嗣?”
李仁脸上笑意敛住,看二弟,又扫向三弟。李琨心虚的赶紧低头,李仁不悦。真如海不育之事,萧家是如何知道的?这个三弟……话没好气,低头回话:“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很快便有大事要做,你们要警醒着与各位的来往言谈。”
李琨听言脖子更缩了一下,李玮却是忍不得再讲:“沐香馆那边的宫姬们这些日子来十分不安,多嘴多舌。”长兄已经许久没有召她们侍候过了,那些姬人们私下里说了不少胡话。
“那就让徐娘好好管管她们。拣两个挑头的给知州那边送去,权作本王给他的消遣。”
做姬妾的最怕的便是这个!送走两个,别人还不消停?李玮嘴里发苦,低头不语。李琨看看长兄又看看二哥……其实真不关他什么事的,是二哥非要他作心虚状的。李仁看这两个弟弟,他知道他们在忧心什么,不过:“你们是儿郎,勿要成日里想这些妇人手段。下去吧。”
李玮李琨应是,悄然退下。
屋中李仁摇头无奈,可眼神扫过案头上一只并蒂莲的花觚,却渐是嘴角起弯。
“你那王妃寻了何太医,要她替她诊治难以承妊之症。高宗并未阻止,长安如今盛传皇上仁慈。”
这便好,这便好!只要她肯与他同心,有许多事,他原是可以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