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进十月后,长安的天气渐自冷了下来。与南方的温冷不同,这北方的冷是真的冷。一阵风刮过来,吹得你骨子里都凉馊馊的。曾几何时,季淑以为大唐这里的棉袍便分着丝棉与皮草两类,当然不算硬结结的那所谓棉团芦草塞做的棉服。可到了长安后,才知道,原来这大唐朝不只有真正的棉花,还有正经的棉布。
只是:“为何都是素色的?”
冬装进上来了。足有三大箱的物件!
真如海和旋丽在屋子里挑拣着玩赏,真如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过纯棉的衣服了。麻葛丝绸皮草,虽然很生态,可是她还是想念纯棉的感觉。以为这个时代没有,而她也确实不明白棉布这东西是哪朝哪代才发明的?结果,长安居然有。
旋丽却比她更加兴奋,捧了一身里衣奉在了姐姐面前:“姐姐,这唤白叠。是安西都护府那边的特产,极是珍贵。又吸汗又棉柔,这样好的东西,哪里舍得去做外面的?且凡买得起它的人家,又哪里缺得了绸缎。故这样的东西多做里衣,外面自有丝华美服,两下里皆便宜,最好不过的。”
这确是大实话的,棉布再好也不及丝缎华丽。而若论保暖来,棉花做的里衣又哪里比得过貂裘皮草?二十一世纪,棉布尚且有价格亲民一个选项。可在这里呢?好象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好用是好用,却穿在外面不够华丽。暖和也暖和,却无论如何比不起皮草。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存在,好象成了某种标榜富庶的旗帜,放在华丽外衣内自己YY,得意的…炫耀品?
“姐姐,你在想什么?”
旋丽看见姐姐失神了,有些奇怪。真如海回神,却不知该如何和旋丽讲她对棉布的特殊感觉。这个时候,熙娘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枚请帖。躬身一礼,笑语盈盈:“王妃,适才平阳公主府派人送来了请帖。三日后,是平阳公主六十岁大寿,请您与四郎饮宴。”
平阳公主?
娘子关的传说?不是说这位公主在大唐建国后不久就病故了吗?怎么现在还活着?
十月十八,平阳公主六十寿诞。
高宗下旨罢朝一日,御驾亲临普宁坊,为姑母庆生。圣上携后驾临,其它朝官宗亲更是尽数挤了过来。故,待郁林王府的马车来到普宁时,虽只是辰时刚过,却已经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海。整朝大道两侧停满了各府来庆宴的车马,有公主府与柴家的仆佣专司停车之职。因今天是个大日子,所以熙娘亲自陪了郁林王妃出门。
真如海在旋丽与熙娘的搀扶下,缓步下得车来。扬头回首,左右便是轻轻一阵惊呼。哪家丽人?仔细瞧车驾上的牌子,郁林王府?这便就是郁林王在岭南时娶的大燕后裔,慕容王妃?果真好样貌。
“郁林王妃携四王子,拜请平阳公主寿安。”
行至门前,熙娘奉上请帖。门上管事自然赶紧请了进去,进得大门不到十余步,便见一四旬左右男儿身着绯袍,立在当井。熙娘耳边轻声提点:“这是平阳公主独子,尚了巴陵公主的柴驸马。”
巴陵公主?李世民的女儿?那:“吾该唤姑丈?”熙娘身子几乎晃了一下,咬着牙轻声回话:“驸马即可。”
还真是不亲民啊?
真如海含笑,过来微微福了一礼:“慕容氏见过驸马。”
“王妃有礼,里面边。”这柴驸马似是个十分有成算的,哪怕在真如海这样的美貌面前,也只是略扫了一眼,便谨守本份。之后自然有公主府的女管事出来迎客,一路错过前厅的朝官宗亲们,让进后院。
后院之内,女客也十分众多。因天时已冷,所以院中并未设桌。客人皆在二进正屋左右室中。当然,得先拜见了主人寿星再说。
女管事引至正堂,而此间屋子竟与郁林王府有些不同。是电视画片上标准的唐式宫殿建筑!高台阔屋,明漆刷就的台板,上则脱履。然后再转进正堂去,侍女打起朱帘,一片香气扑涌而来。定晴一看,好家伙……竟是满室朱环玉翠。有好些还是曾经在七夕宫宴上见过的。尤其那两个要寻她不对付的长公主皆在,都坐在东首处。而那个清河公主,也已经来了,却坐在西边。这让真如海有些奇怪!
正座广榻上,仪姿端庄的坐着一名华衣老妇。杏色长袍,绯色的齐胸襦裙。对于这样年纪的妇人来说,这两个颜色可是不好穿戴的。可这老妇年纪也虽有了,肤色却颇白。又因多丰腴,保养大概也好,看上去象不足五十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的,可到底如何?谁知道?
“侄孙媳郁林慕容氏,恭祝平阳公主玉体安康、春秋绵泽。”
大礼叩拜下去,无论辈份还是身份品级上,她是都得向这位老妇见拜的。
平阳公主笑着受礼,温和道:“好孩子,快起来。”
“诺。”
真如海立起,平阳公主仔细打量一下,与坐在她左手处的又一老妇笑道:“果真是不服老不行,连侄孙的媳妇都这样大了。你……名字如何?”想称呼,却发现竟不晓得名字。
房陵公主在旁边低低的掩袖笑了一声,真如海就当没听见。恭恭敬敬回话:“儿小字淑,名唤真如海。”
“真如海?”不只平阳公主,屋中诸妇皆讶异。“这名字……倒是少见。”竟从的是鲜卑语。
真如海微笑:“是,儿是胡人。”
“模样上,可看不出来嘛。”房陵到底忍不住了。真如海笑着扭头看她:“姑母也看不出来。”好象李家的血统里没有胡人一项似的。长孙皇后就是标准的胡人,就算李世民的祖母独孤皇后,也是鲜卑人。在这里论什么胡汉?
真如海自觉得没说错,可屋里竟是突然一片压声。然后……坐在婆母下手处服侍的巴陵公主忍不住喷笑了出来。她一笑,平阳公主也忍不住了。主家都笑了,更否论各家客人了。独房陵一个,气得脸色阴白。这个慕容氏竟敢这样欺她?
“我的儿,那是房陵公主。本宫的妹妹。”平阳公主亲自出言解惑,慕容氏的脸当时就窘红了。左右看了更笑,平阳公主乐不可支,看看已经到场的人,便点了西首下侧与自家儿媳最好的清河公主:“清河,你去给她说说。别一会儿皇上皇后来了,也认差了辈份。”
清河起身应诺,一招手,真如海便顺势过去。却不是与这位公主同坐,而是坐在了她身后的另一张案后。那案上已经有了一位女客,亦是一位妇人。年纪不大,二旬出头,容貌也极美丽,脸色却有些苍白似的。见真如海过来,便起身与她见礼:“程门温氏拜见王妃。”
“温夫人好。”二人互相见礼后,真如海先跪坐了下来,那位温夫人才跪了下来。清河公主依旧有人坐在前榻,并不见回头来说话。倒是那位姓温的美貌妇人,笑盈盈低语:“奴家是清河公主驸马弟媳,夫家是卢国公府三郎,现如今左千牛卫大将军程处弼。奴娘家温氏,先父虞国公温振。家兄如今是中书省侍郎温思贤。公主唤奴家宝袭即可。”
宝袭?
季淑僵住了,惊讶的去看这妇人。却见其容颜娇美,又似病弱,半分曾经熟悉的模样也没有。大概是巧合吧,一千多年,总不可能没有那样的巧遇。虽这样想着,可到底有些撑不住失落。
温氏看她这样,甚奇怪:“王妃哪里不适?”
“没有。”连说话的语气也是这样古式,季淑……更加落寞,可还是撑了一个笑出来。那温氏看她笑了,好象很开心。以袖掩嘴,看向对侧,低声讲:“王妃请看,那边第一位是高密公主,再下来是房陵公主,第三位是临海公主。高祖皇帝的女儿如今留在长安,在世的只有她们三位了。高密公主先嫁长孙家,后来夫死后又嫁在了段家。房陵公主,先嫁嫁窦奉节,又嫁贺兰僧伽。至于临海公主的夫家是裴氏。”
原来如此!可恨她历史不及格。
不过既然脸都丢了,就干脆一次问清楚:“那太宗皇帝的女儿……”指了指前面跪着的清河公主。温氏掩嘴而笑,点头。又划指了西首坐第一行的诸位:“第一位是遂安公主,夫家如今姓王;第二位是豫章公主,夫家姓唐;那陪着平阳公主的巴陵公主其次,第三位的是东阳公主,夫家是高家;清河公主是吾家二嫂,夫家自然姓程。”这位温夫人谈吐十分幽默,偶尔还有些小女儿的俏皮动作。真如海听得倒也有趣,又听得她介绍了下面三位公主。
可是,听来听去,却没有长孙皇后生的城阳公主和新城公主。有心想问,可又好象有些不大方便。可那温氏竟是太过伶俐,在旁边轻声细语:“至于当今圣上的两位胞妹,因病了便皆没有前来。驸马倒是都来了,皆在外边奉座。”
原来如此!这样的巧。
是果真凑巧?还是有别的缘故?真如海敛眉沉思,却不想,刚才还夸了伶俐的那温夫人,竟是个话痨。低笑着又讲:“吾听说过王妃之壮举了。甚妙哉!”
啊?
什么和什么?
真如海不明白,扭头去看。而那温氏,却满眼皆是笑意。瞅向对座房陵公主,掩嘴笑得十分可乐:“就是她啊!”
啊?
真如海更加意外,可那位活泼的温夫人却冲她挤眉笑眼,低声讲:“王妃此举甚好。那妇极是讨厌。我温家与贺兰氏,原是不和睦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