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弗,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得生彼国。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舍利弗,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大慈恩寺每五日便开坛讲经一次,信徒众众集集而来。讲经僧人各有定值,而作为大慈恩寺住持的窥基,则定于每月十五日开坛讲经说法。
季淑让旋丽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才是月初,所以二月十五日天色还蒙蒙时,她便早早的起来了。发是胡发,装是胡装。旋丽亦是同样打扮,然后主仆二人并身后跟着的八名护卫便趁着曦色等在坊门之下。一道门开,便打马向西而去。因才开坊门,又是沐休日,所以街上行人并不多。可一路狂奔,到了晋昌坊,却发现佛寺门前早已经人流如织。
“这和尚还真是受欢迎。”旋丽嘟囔了一句,却见姐姐看了她一眼,赶紧闭嘴。下马入寺,因有护卫相从,自然占了讲坛最前面的一个好地方。法师讲经,听者不管贵贱皆立于平地。巳时开讲,便是滔滔。佛经如何?其实季淑并听不大懂的。她今日所来,目光其实一直锁定在那个僧人身上。
其实她上次已经见过了。知他三旬左右,知他英伟豪健,是个男儿气概十足的光头郎君。烧着戒疤,却满屋子全是酒香。隐隐的还闻着有些荤腥之气和脂粉味道。当时因心中有事,全想着如何对付这个明显是那小温夫人找来的帮手,全无他想。可今天……季淑仔细的在看他。
一对长眉浓黑入鬓,刚毅果敢。满面的肤色深麦发亮,肌理分明。挺鼻、丰唇、再加上快有六尺的身量,若有头发换上俗袍,定是极伟岸的男子一枚。可偏偏此时,却一身缁衣佛装,灰暗难言。身上纵有明丽杏黄的袈裟又如何?三千烦恼丝不再,九个香疤戒点世人皆见……
在岭南时,听说他是被迫出家。前几日……坊见传言未见可信,但……他与小温夫人的亲近不是假的,他的出身不是假的,他曾经入仕受官的经历也不可能是假的。那么……为何这样一个贵族少年,如今会心甘情愿的呆在佛寺之中,满面愉悦的讲禅说经?
“你去与执寺僧人讲,说本王妃一会儿要拜见窥基法师。”
姐姐的吩咐旋丽自然是要做的,可……窥基不是普通僧人,是御赐的本寺住持。听说诸多贵人要见,皆要预约。姐姐这样说见便要见吗?她们是这样的身份……旋丽有些没底气,季淑笑看她:“放心好了,他定会见的。”
旋丽唉了一声便转去约见,而执事僧人竟象是早便知晓似的,痛快答应了不说,甚至还早早的请姐姐进到禅房。榻几之上,两只茶盏。一只盖着看不到,另一只是客位上的。季淑掀开盖子一瞧,里面盛的竟是桃酪!
这是她在郁林王府中最常饮的浆汁!
“姐姐……”旋丽如今已经回过神来,既然这个窥基师傅连姐姐最爱饮用的东西都备下了。那么……那天在明月楼的事,就必是有人在暗中策划了的。她入彀了,而她入彀的下场便是拖累了姐姐。
“无事,你自去院子外头呆着。到时候,我自然会出去。”
“是。”
旋丽在院外等了又有半个时辰后,终于见讲经完毕的窥基法师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捧着讲经用的经书法器。因心中有怨,旋丽看作便当作没看见。窥基瞧过了,哑然失笑。大步进院,抬足进屋。
与外头那个一脸愤愤的婢子不同,屋中这个绝丽的人儿容色便是平和。盏中的桃酪更已经饮尽了……
“你倒也不怕我在这里面下点什么好东西。”
没有王妃!没有贫僧!甚至没有长安城彼此尊敬的敬称。只有你我吗?季淑挑起了嘴角,执起茶碗来又喝了一小口:“若是下毒,我想师傅不是我的对手。”
窥基哈哈大笑,解去袈裟后便扔在了一边。那两个小沙弥互看一眼,赶紧拾了去,然后恭恭敬敬的关门退了出去。
二月的长安,其实春寒料峭。关上门是暖和一些,可季淑却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东西两进内室。那里面有人吗?
窥基看见了,想笑。不过他现在更想的是一本正经:“王妃今日来见贫僧,有何事务啊?”
他本是英伟模样男子,嘻皮笑脸其实不大合宜,板起面孔来的样子倒确实能唬住些人。可偏偏季淑已经看过他不正经的模样了,再作出这副模样来,只觉得好笑无趣。没有回他的这个问题,只拨了拨茶碗盖子,而后才讲:“我原先是不怎么管外头事的,知道的也不多。如今大概能肯定的只有三件事:一、他若有改朝易位之心,大概不必如此坎坷。我不大喜欢杀人,可我家阿爷是个怪诞的,且比我更为精进。他若早要动手,效果如何,相信公正人心中自然明白。”
窥基眉头动了一下,眼神略扫向了东侧里屋。季淑看见了,却视若无睹,继续讲:“其二,便是他有无与其它王爷勾结之事。兔死尚且狐悲!更否论他们兄弟是那样的处境。联系是有的,具体是谁?答案没有必要由我来讲。讲了也没有意思!”
“怎么可能会没有意思呢?也许,这个消息对有些人来说,很重要!”窥基眼中含笑,可这慕容王妃的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重要的不是手段,是人心。只要人心恐惧,那么什么时候都会有那样联纵之事。”
这话太坦白了!
窥基有些无聊的往榻背上歪了歪,继续讲事先备好的台词:“那第三件事是如何?”
“那就是,他一定会杀尽长孙氏!”
里屋里吱的响了一声,听不太清是是桌椅在响,还是别的声音。却大概已经把里屋有人的事挑明白了!窥基不是头一件干这样的事了,有点小尴尬。但绝对不会影响他的问话:“那、王妃会帮忙动手吗?”
季淑笑了:“长孙氏死了,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窥基没有说话,季淑却拨弄着茶碗上的沿圈,小心的划着:“对我来说,最好的情状便是可以一直留在长安。我不介意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也不介意让他丢人。只要没人惹我,我也懒得去理别人。而只要我在长安一日,他便没有动手的胆量。”
咦?这话听得可就有点味道了!
“你二人夫妻不睦?”窥基师傅终于不再装正经了,含笑的支臂问过来。季淑笑眼看他:“和尚,你的凡心太重了。”
窥基眼中全是笑意:“王妃,我们都是鲜卑氏!”慕容是鲜卑氏,尉迟同样也是鲜卑氏!“看在同族份上,可否给句实话啊!”
“实话有意思吗?”季淑掸着裙上浮灰:“不过这样的人而已,话有正反皆在两张皮而已。”真的假的,其实只在乎你的心里如何想罢了。
“那,王妃今日来的用意是?”
还不说真话吗?季淑有点懒得与这人打交道了,可到底如今身在他乡,许多事不得不忍耐一二。看向那里面绝对有人的东侧里屋:“我不是个不能作交易的人。但……条件不好,许多事便没有意思。横竖如今我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最差了。你们要杀我,死的人里面绝对有你们自己。而除了生死大事,其它的事,其实都好商量。”
东屋里侧,温思贤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而坐在他身边的小温夫人则略有得意,先前兄长还在笑她出师败北,险些捎上自己。可如今呢?想空手套白狼啊?没那么容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心思狡猾倒在其次,长安最不缺的便是心思谋重之人。可……特别的是那不能抗拒的雷霆手段。
轻不得,重不得,对付起来没那么简单呢。
温思贤一直不发话,外头的窥基自然得没话找些话来讲:“上次王妃送来的珠子很好。后头又引来了许多贵客捐赠。本寺为此单添了功德薄一件,贡在佛前,有僧人每日祝祷。王妃若是乐意,不妨赐下名字,小僧也好添上一二,略作谢意。”
“真如海!”
这个名字,窥基知道。不过:“贵人在寺中签这样功德薄,其实多签的不是自己名字。是想祈求福缘的他人。王妃或有这样的名字?”
居然绕这么大一个弯,以试她与李仁之间的关系吗?
季淑很没好气的,却可笑穿越多少年,她的演技日益精深。并不生怒,只是闭眼想了一想后,吐出一名:“季淑!”
哗啦一下,东边里屋响出一记好大的声响。象是茶碗摔在了地上!
季淑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窥基却已经笑着问出来:“这是何人?”
抬眼一笑,季淑眼笑若冰:“这是我自己。我曾是家中二女,单名为淑。”所以慕容真如海是她,季淑……大概也是她。不管是前世的季淑也好,今生的季淑也罢。容淑娘也好,慕容真如海也罢。再多的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称号!她在这个时空是一个戏子!而戏子需要艺名,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无所谓。
哪怕……演的是她自己!一分的自己、两分的自己、三分的自己……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活下去!而她最爱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