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季淑心情好了许多。虽然暗羽安娘们颇不以为然,可李禧很高兴。他最怕这个母妃了!天天拉长着一个脸,好可怕。害她连母妃都不敢叫!
“世子,你如今大了,要懂事。哪有一直叫母妃郎中的?快些改口才是。“
以往安娘总这样私下里磨他。李禧小时候不敢,不管安娘怎么样说,母妃不开口让他叫人,他就不敢。可不敢还又说不出来。直到会说话了,安娘逼得急了,就恼着讲:“她那么凶,我不敢。“安娘当时卡了,过几日又讲:“王妃只是性子天然凌厉。可规矩是要守的,难道便因为王妃不爱笑,世子便不守规矩了?“
李禧没法子了,可是他真的很怕母妃。左拖右拉,只私下里盼着哪天母妃会改了性子,或者哪怕说一声也行啊。可他左等等不到,右等也等不到。最可气的是母妃竟然丝毫不觉得他叫她郎中有何不妥?
气死一个了!
可有一天……母妃好象很高兴,站在漫天漫枝的桃树下,看着枝头花儿……笑了。
安娘看出小世子眼中的期盼,忙撺掇。小李禧鼓起勇气,终于一步步走了过去。手里还端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季淑有点竟外,李禧从来不曾这样过,他也不必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母妃,请吃茶。“
天呐!
噼里啪的一声,季淑脚下不滑,吓得摔倒了。旋丽知道安娘和世子在干什么?不过她懒得管,姐姐哪里连这些事都对付不了?可眼见姐姐摔了,她就不乐意了。快步跑过来,把姐姐扶起,眼见胳膊肘都蹭破了,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世子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胡叫人的?我家姐姐可没这样大的福气,您叫错人了。“
李禧本便让母妃的反应唬了好大一跳,现在又听旋丽这样讲,扔下茶碗哇的一声就哭着跑了。
安娘气得直跺脚:“旋姑娘,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王爷早便答应放我家姐姐走的。如今不过时事所迫,你们打什么歪主意?果真王爷好本事,兄弟兄弟管不住,奴婢奴婢不听话。“
安娘斗嘴哪里是旋丽的对手?只好赶紧去看世子去,却不想旋丽得理不饶人,竟直直刺了她一句:“好个忠心的婢子,主子哭着跑了,还顾得上先数落人。自己都不把他当正经主子,还来赖我们。“
安娘更是让刺得一个字也驳不了,所幸是小世子回屋后已经趴在床上哭去了,并不曾听见什么。可小世子哭香实在太伤心了。安娘虽心里总嫌弃他是萧妃后裔,可几乎年下来,也是有感情的。如今见小世子一片纯纯孺慕之思被伤成这样,心头也不好受。可是要如何解释,又说到什么地步?她心里真的没底。可小世子这么哭着,实在是哭得她挠心挠肺的难受。
这时,门响了。
王妃走了进来,身后却没跟着旋丽。安娘心头一跳,赶紧欢喜的让出位置。季淑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安娘误会了。可既然已经挑破,既然她如今在他庇护之下……她总要做些什么。
“其实,你并非我亲生。“
一句话出,床上已经六岁的李禧不哭了,吓得转过头来看母妃。湿漉漉的大眼睛象受惊的小鹿一般,看得好不可怜。季淑有些不忍心。可……她是经历过的,有些事也许当初难以接受,可总比长大后再知道,以为别人骗了他来得好。更何况,这种事,他总会知道的。与其介时被人挑唆,不如现下就和他说个明白。
“不只我不是你的母妃,郁林王也不是你的生父。“
“王妃!“安娘吓得叫了出来,可王妃睬也不睬他,继续对着小世子讲:“你的生父是郁林王的三弟,生母徐氏。只因郁林王,也就是你的大伯很多年无子,这都将你过继过来,成了郁林王世子。所以,郁林王虽你不是你的生父,却是你的嗣父。这一声父王,你是必须得叫的。“
说完,见小家伙楞楞的,难道听不懂?
“过继,嗣子,这两个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李禧点了点头,安娘给他讲规矩的时候听过。可:“那您是谁?“
季淑眉头蹙了一下:“我……我是郁林王的王妃。可我和他要分开了。分开的话,我就不是郁林王妃,自然也不是你的嗣母。你也不能叫我母妃。“
李禧大概明白了!可不知为何,眼圈突然红了。见他又想哭了,季淑忙又加句:“如今时事不太平。若有朝一日乾坤大定,你父王自然会再娶新妃。到时候你就有母妃了。可能还会有很多的庶妃母和弟弟妹妹。你父王疼爱家人,必会允你和生父母亲相见相亲。到时候,会有很多人疼爱你的。“
“可您不喜欢我。“见母妃说了一堆他根本见也没见过的人,却独独没有她后,李禧忍不住还是哭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你的,母妃,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李禧自小让母妃吓着了,长大了又有安娘从边严格管教,所以极少撒泼耍赖了。可今天……他实在是太伤心了!“您为什么要讨厌我?禧儿哪里不乖吗?我都已经很乖了,可您为什么不喜欢我?”
孩子的哭泣分外的无辜,让人心软!季淑眼眶也发酸,但她……不想骗他。“我不喜欢你,理由再大点你自然会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喜欢我?母妃,你说个理由,你说,为什么不喜欢我?”小李禧这次真的急了,也不再惧着母妃威严,过来就扯住了母妃的袖子。哭得花猫一样的脸,如今汪汪还在流着泪。季淑嘴巴发苦,可他执意要一个理由。她能说她和李琨不和?说她看不起徐氏?那又与他何干?他自生下便被抱走,父母的冤孽与他有何关系?这世上,没有比婴儿更加无罪的了。然……这世上无罪的人太多,却是个个都得接受命运的嘲弄。
于是,季淑抓住了小家伙的肩膀,认认真真的看他:“李禧,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的道理。哪怕你再可爱、再优秀、再无辜、再讨人喜欢……也无法让所有的人喜欢你。等你再大点,还会发现,这世上甚至没有你对别人多好,别人就一定会对你多好的事情。有时候,你对别人很好,可别人却会害你。”
“为什么?”小李禧不哭了,可他搞不太懂母妃这话的意思。困惑的看向安娘:“不是应该我对别人很好,别人也会对我很好的吗?”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说到的,就一定能做到吗?比方说,我告诉过你,不要多吃糖,可你却偷偷在吃。”
“母妃,人家以后不敢了。”难道母妃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李禧很困惑,可又隐隐的有些高兴,赶紧表示自己会痛改前非。却把季淑气到失笑:“我只是在打比方。说的其实是个道理。难道你不知糖吃多了会坏牙?可糖很好吃,你还是会忍不住,对吗?”
小李禧想了想,点头了。
耳边又听母妃轻柔低讲:“那既是如此,如果有一天,别人给你很多很多的好吃的,让你打安娘,你会同意吗?”
“不会的,不会的。”
“那院中的侍卫呢?或者你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呢?那个人也许长得很丑,你看他很讨厌。你会打他吗?”
这次……李禧困惑了。他其实也知道打人不好,可他好象不是很抗拒。
季淑眼帘微垂,又道:“如果有人拿着剑比着你的脖子,让你杀一个人。你不杀他,那个人就要杀了你,你会动手吗?”
母妃的问题太难回答了!李禧白嫩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他回答不出来。而母妃却已经在讲:“你说不出来,却没有象刚才对安娘那样,立刻说你不会。就说明你在犹豫了,而犹豫就表示你有可能会那样做。”
“那我是坏孩子吗?”小李禧伤心了。可母妃却笑了:“不!你不是坏孩子,这与好坏无关。这只能说明,安娘是你亲近喜欢的人。你愿意保护喜欢的人,不愿意保护不在意的人。这很正常。可也只是正常而已。算不得英雄!也算不得大丈夫!”
“那儿子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英雄?一个大丈夫?”
小李禧这次的困惑,已经用语言无法解决。可他还小,只有六岁,虽然聪慧,却到底被这一方净土养得单纯。许多世间险恶,既不曾见过,何来理解?唯故,季淑只有用许多的故事来告诉他,什么是英雄?什么是大丈夫?当然,她也不忘告诉他:“英雄也好,大丈夫也好。他们帮了一些人,也誓必会让另外一些人难过伤心。”
“母妃,我不明白。”
“那就说这个荆珂吧,他为了六国百姓的福祉决定刺杀秦王。他不怕死,是难得的英雄之举。可是他如果死了,他的父母妻儿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因为无人照顾而吃很多很多的苦?”
小李禧想了一会儿后,点头了。其实他也很想父王,可父王总是很忙,总是不来看他。父王算是英雄吗?他为有那样的父王感动骄傲,可也会有一点点的伤心。
“所以,得到一些,必须会失去一些。这才是世间的正理!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想要!每个人的手只有那么大,能抓的东西是有定数的。如果你什么都想要,那么,就会象我手里的珠子一样。你抓得它越紧,它就跑得越快,直到最后,剩下很少很少的一点点。”
看着母妃手里的明珠噼哩叭啦掉了一地,小李禧仿佛明白了。可他却感到很伤心:“可我就是想要很多,怎么办?”
“那就学会挑拣。”季淑拉过了案几上的蜜饯匣子,指着里面的东西告小家伙:“它们看上去都很好吃,是不是?可你不可能都吃了,都吃了牙就坏了。所以,你就得从其中挑出你最喜欢的。”
“那……如果我今天吃这三个,明天吃那三个呢?”小李禧这次反应很快。季淑气得失笑:“确实是有这个道理不错!可它们是东西,它们都是你的,它们不会乱跑?但如果你是上街买东西呢?你的银钱是有数的,只能买一样。”
“那我就拿很多的钱出门。”
“如果没有很多的钱呢?”
“那我就去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如果你赚了很多的钱,却父母生病了,被坏人抢走了,只剩下了一点点该怎么办?”
“那我就和母妃学医术,和暗羽学武功。这样父王母妃就不会生病了,别人也抢不走我的东西了。”
“那如果……”
“母妃,为什么您有这么多为什么啊?”李禧烦了。季淑失笑,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她只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什么?小李禧不懂这句话。可很多天后,他知道了一个新词,那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然母妃从来比他坏,竟然又扔出一句话来:“鼠寸目光,井底之蛙。”
李禧只好又努力的看书,学到了:“千里之途,始于足下。”
然后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江山寰宇,我辈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