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有关美人仙女的话题都是流传最易最广的!尤其还是一位医术奇妙的美人,与她姿容绝色的妹妹幽居在空山野谷之中,这是何等风雅情妙之事?虽经看诊过后诸多人讲,那医者模样十分普通,并不算丽质。却仍挡不住风流才子等的百般不信、如火热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初一十五之日挤上山来。
旋丽得意洋洋的与姐姐讲:“姐姐不知,外头竟有人搭了凉棚卖茶。因江宁县离此地有些距离,那小杨村竟开个客舍,留过往来者吃住。行迹十分热闹。”季淑对她的这般胡闹,无奈叹气。可旋丽却是嘟了嘴过来歪缠:“姐姐只当我胡闹,却不知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还不是为了那人?”旋丽指了指天,季淑笑了。见姐姐竟笑了,旋丽更加愤愤:“那人也真怪,跟便跟着吧,竟跟在后面一过两年,头也不露一个。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八成这人啊又是借着姐姐的名,在圣人面前搞什么痴情作派了。好象儿女情长、英雄便果真一定要气短才是。以前是,现在还是。一套把戏,他玩得不烦,我都烦了。”
“所以你就折腾出这么个东西,激他出来?”
旋丽咬牙呲笑,不怀好意:“哪里哪里?我只是给他找点麻烦。若他果真要做痴情作派,没有道理有那么些人觊觎他的王妃,他却丁点手脚也不动的。对吧?他若一直不动,圣人也不会相信的,对吧?”
“旋丽,你真是越发的坏了!”
“没法子,姐姐宠着我嘛。我想不变坏,都难啊。”
难道一定要有人宠着,才会变‘坏’?
这算是个什么道理?可旋丽的变化却是步步皆在季淑的眼前。从最开始的各有算盘,到后来的明哲保身,再到后来的卖乖讨好,一直到现在这般在她跟前如此的自在无状。甚至行事前都不与她商量一分,便自顾自的做了。好象认定了她不会气她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有点象亲人。不管你在外头如何胡闹闯祸,回到家总会有人来帮你想法子的。
如果这是一种‘坏’,那么‘坏’得何其幸福?
为了证明林中确实是有美人的!旋丽甚至不惜‘现身说法’一次,梳了最适合她的倭堕髫,穿着一身仙子般雪白的绫纱在朝阳最美的时候,出现在了等待已久的众人前。她本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此情此景,那般传说。一时看呆了无数,之后传说更是纷涌。便是进屋中来看诊的病患也多有爱慕的眼光瞟向形容浅笑的旋姑娘。相较之下,季淑这个涂满了鸦脂的普通妇人,对比得越发颜色全无,无法见人。
可人、便奇在此处。
她‘丑’着、‘平静’着、‘从容’着……却在丽色外,更出了一种气度出来。起码,别人是那样想的。
又过了一个月后,旋丽期盼以久的‘动作’终于上演了!
自城中来了大队的工匠,在此院的侧上左峰处建起了院落。墙高、一样。屋制所用的木材一样。甚至听悄悄给她们送吃食的王家大婶讲:连屋子的尺高窗窄都与这般一模一样。只是院子比这边大了许多,另主室外,还建了东屋西屋,马厩车房等地。且:“那主家郎君竟似画里人一样,奴家此生从未见过那般漂亮的男子。还有那些家奴,竟也个个英伟不凡。只是其中一个老者,非但模样怪怪,甚至连脾气也不怎样好。”
是何郎中?
季淑猜到了缘故,没和王家大婶说什么。可那雄雄的八卦之火早已经不用内部人员说什么,就已经在外头传得一塌糊涂。只说那女神医原是那俊美郎君的逃妻,因在家中置了气,才与小姨一路跑了出来。又有传言讲,那郎君自娘子走后,便一路相思成疾。如今千里追随而来,只盼娘子回转家中,夫妻和美巴拉巴拉。
首战尚未出师,舆论上旋丽便落了下风。气得她每日在屋中咬牙切齿:“便没见过他那等不要脸的,还有颜面自称相思成疾?还什么逃妻?呸!姐姐可曾嫁过李氏?”
季淑努力佯装正经:“没有没有。吾只招赘穆氏,夫婿死在异乡,吾只是寡妇尔。”
旋丽听言,气冲冲的便在一日问诊时,与‘好心搓和’的患者骂将了起来。结果人家神医只是穆家寡妇,夫君早死的事便又传了出去。可还没过了两天,那俊美郎君家院门口竟然挂出匾额“穆宅”!
旋丽随即暴怒:“我不管!我不管!姐姐一定要帮我想个法子,让我出了这口气才算。”她想不出法子来了,便来缠季淑。季淑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耳下踩着滑车,全是无奈:“敌不动,我不动,才是上策。你这样失了先机,哪里怪得了别人后发置人?”
“难道就由着他在外头造谣不成?”旋丽不爽极了。季淑却是无所谓:“由他好了。反正既无婚书,也无媒书,他凭什么便说,我是他的逃妻呢?”正经说来,她和李仁可绝对算是‘无证婚姻’。她在大唐朝的户籍上,留的名是容淑娘。婚书媒书上全写的是那个名字。至于成王妃慕容真如海……在哪里?找出个派出所来问问看啊?
旋丽一点就透,当场就笑得意了。结果又在出诊日时,便正经八百的站在院门口与来访者讲:“我家姐姐是医者,各位均是病患,大家合该互相尊重。至于外头传言,不足为信,更不该在此间胡谈。什么逃妻逃妾的?可有婚书文凭为证?”
这下子糗掉了!
何郎中坐在浴桶边,拍着腿大笑:“圣旨册封慕容氏,那上面可有指印?大郎,可怜你这一路,竟算是无媒苟合。人家如今要婚书作凭证了,你的婚书在哪儿?可拿得出来?”
那种东西……既这世间从来没有过李仁与慕容真如海的拜堂成亲大典,又哪里来的婚书?
李仁想着也是失笑,不过对于暗羽和旋丽的斗气之举,他也懒得理会。他予真如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所以在何郎中同意他可出门后,便由那户王家婶子传信,递给真如海一封信笺。“有旋丽旧日恋人信息,今日午夜三更时分,在林后崖壁处相见。”这信是王大婶悄悄塞给季淑的,故旋丽并不知道。若是别事,季淑才懒得过问。可事关旋丽终生大事,她还是去了。并在旋丽屋中放了一点点迷香,好教她一夜好眠。
是夜初七,弦月如钩高挂天际。银辉落在山林处,夹杂着下晌的一场微雨,露珠折光有如水晶。
她才只出去,便看到了候在林外的白衣郎君。身边一人也无,看见了她,也只是微微的在笑。扬手指向山坡向上路径:“走一段,如何?”
那又何妨?
一路并肩向上,他步履从容,而她则始终与他平行。既不超越,也不落居下风。只是二人之间隔了两三尺距离,无论怎样看,似乎都与亲密扯不上关系。他们一直向上走,走了大概两刻钟的时候,终于停下了。再回头往下看时,竟是自上而下可见两处宅院模样。一处宽阔一个精致,可那院墙方式,屋顶模样竟似活脱脱一个模子里掉出来的。
这人想说什么吗?季淑抿嘴不说话,她向来不喜欢先发制人。可那副防备小心的模样啊……李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今天约你出来,是谈正经事的。你且用不着这般防我。”
好象她满脑子不正经一样。季淑仍不说话,李仁嗔怪的看她一眼,眼光瞟了瞟左右,走近了几步。在二人中间几乎只有咫尺时,停下。然后扶起真如海鬓间一缕发丝:“旋丽的那人……我已经找到了。原本直接告诉她也无防,可……却有一个大大的难题。让我不得不约你出来,先商量一下,再看是不是告诉她为好。”
“莫非那人已成家立室?”季淑退开半步,让开了他的手。她讨厌这人的一心多用,一箭几雕,这般模样又不是要做给哪个看了?
李仁也不追过去,只负手在后,缓缓轻讲:“若是那般,倒好说了。旋丽的性子……这些年我也知得一二了。若那人果然成家立室,夫妻和美。她是断不肯去做那恶人的。既是如此,说出来她死心,也是好事。”
什么时候,夫妻和美中间再夹一个,在他眼中竟成了恶人了?
季淑不可置否,继续倾听。她如此的少言,却让李仁越发叹息:“你总是不信我。也罢,原是我自己作为,怪不得他人。可旋丽这事,我确是真心觉得,还是你知我知便好。勿要再告她了。”
又在绕圈圈!难道做出一副痴情不舍的模样对他竟那样要紧不成?“到底如何?你说还是不说?”原不过一句话就了结的事,折腾了这么半天。真是烦死了。
李仁眼帘垂下,拢了拢身上披的大氅。他真的很不适宜在这样湿冷的地方!他的伤,还是留在长安更好些。可那里没有她,他也不想留她在那样不欢喜的所在。所以今天他选在了月下相见。清冷月光照在谁的脸上都是一片静白,她不会发现他病气缠绕的面色;晚上出来,他便是多穿些也是无碍,一袭白氅可以掩下许多的行迹。可她待他这样的冷淡,却还是让此夜的山风变得更加刺骨。
其实原不过也不过只是一句话,只他无论如何也不忍说出来,只因为:“那人如今已是宦官之身,服侍在圣人近侧,更名高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