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心情不错,一路上她接了十几个门诊。虽都是在较僻静的地方,可问诊时候对方看出她是女子,亦没有怎样抗拒。当然,诊金并不算多,堪堪够她们吃宿而已。可对于一个被关了六年禁闭的人来说,她已经满足。
倒上旋丽路上时而疑神疑鬼,总觉得她们路上一件异事也没有碰到,怕是有人暗中作为。季淑看得旋丽小心模样,十足失笑:“你怕什么?便果然是他们在后面跟着,又有什么不好?”
“姐姐!”旋丽吓着了,她最怕姐姐心软。
岂料姐姐竟是呵呵直笑,搂着她坐在山坡之上,看坡下曲腾奔涌的黄河:“哪有人白雇了镖师,省了镖银还不乐意的?他们愿意怎样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何干?”
话是这么说!可是,旋丽就是觉得别扭:“阴魂不散似的。姐姐,难道后面跟得一串鬼,我还不能不欢喜不成?”
“可没有这串鬼,难道就不会有别的麻烦?旋丽,你是喜欢小狗跟在后面叫?还是喜欢冷不丁遇条豺狼?”
姐姐这话让旋丽琢磨了半天后,终于品出些味道来了。王爷再煩人讨厌,也不过是大男人家磨磨叽叽着那么点情事纠缠不放。总好过她们碰上路遇江洋大盗来得好。更何况:“没有咱们只吃亏,不占便宜的道理。姐姐自跟了他,就一路不顺心。如今,总要白使唤一顿,才算解气。”
自此后,二人行走路上越发没有顾忌。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酒楼、华衣玉带、高头大马,着实意气风发。
暗羽跟在后头越跟越不是味道:“王爷,难不成王妃知道了?”
李仁浅浅而笑:“应该是。”
“那可如何是好?”
车厢内终日还是只能静卧的王爷无奈的摇头:“就当咱们也不知道好了。”
如此答复,让这十几名暗羽着实无语。可他们都是拒绝了王爷好意入仕为官的人,过惯了江湖上的日子,实在受不了朝廷的约束。虽然每天纠结在王爷和王妃的情事上,十分不成体统。可路上清风明月也自有一番自在。
故,一路上,前面的和后面的均装作不知。虽然都是在装,可到底后头暗羽要关心着王妃是否路遇险境,难免多操许多心。不似前头两个,说是玩便果真是在玩。
从长安到江宁,左右不过一个月的路程,竟是让她们走了四个月,快到年关时,才到了江宁县城。
六年未见,战乱与这里并未多作损伤。旋丽本有心象上次一样,托掌柜的来先买所院落居住。却不想姐姐竟指了紫金山问她:“旋丽,咱们去山上住,你可欢喜?”
到山上住啊?
“哪里倒是无所谓。只是姐姐,你我可盖不得屋舍。”那活计太费力气了,不是女人能干的活。说完却见姐姐窃窃在笑,旋丽心里不喜,嘟起了小嘴:“姐姐,我可不要用他们。”
“傻子,咱们先找上合适的地处,然后从附近农庄雇些农工来帮忙,岂不便宜?”至于会不会有人见财起义,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事了。横竖有人操心便是。
旋丽领会精神,姐妹两个次日便骑了马高高兴兴往紫金山去了。在尚没有金陵南京的岁月里,紫金山也不过只是闲趣所在。季淑很恶质的选了明孝陵的旧址处作家。然后又将住舍图样画成了现代居室的风范。虽然外头看起来不过是四四方方的隔地木屋,标准大唐建制,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客厅餐厅,分隔两端的卧室书房,以及整个后台的观景区……无不透着曾经她在南京那个家的模样。至于厨房浴室因为条件所限,只能建在院中。院墙砌了颇高,可当农人问要不要在墙顶上扎些竹刺时,季淑婉言谢绝了。
旋丽很不明白:“姐姐,咱们总不能靠着他们一辈子啊?没有防护,如何使得?”
“谁说没有的?况且你认为扎几个竹刺能顶多大用?”
是没多大用!“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季淑笑嘻嘻的从口袋里娶出了一个小香包。这是她从慕容氏的洞里取出来的种子:“这是五叶草,根深却叶小,藏在草丛间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到。而只要种些在院子四周,不过两年便会串出一里地去。此叶无毒,却有一股淡淡香气,闻多了便会让人头晕目眩。回去歇上几日便好。可若是我将挂在窗上的香袋打翻了,可就有他们受得了。”
对啊!旋丽抚掌大笑,她们虽无护卫,却有奇药。且:“姐姐还可每月拣几日替附近村人义诊。慢慢的风声散出去,说不定还会有人起哄,把姐姐讲成什么医仙也不一定呢?”
没错!
武侠小说里的神医都是这般作派的。
季淑与旋丽自顾自过她们平静且欢喜的日子,于一直藏身不见的暗羽并不关注。她们忙着安排居室,忙着在广阔的院子里种各种各样的草药,并且在次年夏日后,正式开始义诊。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不收诊金,随送药物,只是每日只看诊五十名。
开始时,人迹稀少,只有附近几家果真看不起病的农户来试探。结果,一诊之下,声名渐起。待到文明三年的春起时,已是排名难求。非但附近农户多来应诊,便连附近县城居人也有疑难杂症前来一试的。
当然,有声名,便有所累。江宁县城一户崔氏人家仗着五姓,亲眷中多有贵人,便强要郎中去家中就诊。结果耀武扬威的管家在院子里突然摔倒,昏迷不醒。家奴抬回家中,本欲让家主做主,却不料一家子上上下下皆拉起了肚子。不算猛烈,却无论如何止不住。请了多少大夫来也不济事,这才知道惹上厉害角色,赶紧托了地保官宦备了礼物前来赔情道歉。可错过初一十五二日,那片林子却是无论如何进不去,走几步便摔倒,不醒人事。最后待到半月时,那家中上下几乎脱去半条命。
恭恭敬敬送上赔礼,这才换回解药。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在门前胡闹,却多了许多远道而来的慕名病患。
可看诊的日子一月里就那两日,偏生又有许多看不起病的贫民赖着不走,正经着急的便只得拿了钱去换他们到县城药坊去看。结果一时,倒引了许多闲汉在林子外头糊弄钱财。
“那些无赖村汉得了甜头,便早早的去那里占位子。将正经看病的平民全赶走,专等着富户前来时好得银财。那些富户又忌惮着王妃手段,不想为了几个小钱失了和气,便也皆给了。那些人几次过后,越发的不象样了。”
暗羽们看得牙根痒痒,若不是乔头拘着他们,真想过去把那些浑汉收拾一顿。难得王妃肯做慈悲事,竟让这起子小人得了便宜,简直可恨可杀。他们气得牙根痒痒,内室中正在泡药澡的王爷暂时不便说话,倒是去岁因为王爷受不了这江宁这里的湿潮天气,惹得旧痴复发,为此急急赶来的何郎中、捏着他的胡子呵呵直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真不知那慕容丫头这次会怎样处置?”
对于林子外头发生的事,季淑和旋丽一早便知道了。她们虽足不出户,却暗中和村中一户忠厚人家扯上关系。三日来送一次米面菜油等日常用品。外头林子里的香气也单给了他家男人一只荷包,只要掩在鼻上便可自由进出。对于那些无赖霸诊的事项,旋丽恨得最厉害,可她想了好些天也没想出个正经法子来。季淑初时也是无法,她们总不得站在林子外,把那些人全赶了去。而若那些人恼了,专去骚扰那些正经缺医少药的人家,岂不更是不美?为此两个人想了足有两月,终于有法子了!
“自今日起,就诊者需手执竹牌,按号挂诊。一人一牌,若有代领,后果自负。”
一只托盘上摆了五十块标明序号的小竹牌,及一张纸笺。无赖们认不得字,自不敢随便乱动。农户们更大多不识,也不敢上来摸那东西。倒是后来坐车前来候诊的富户里有识字的。见到纸笺后,便笑着拣着牌子扶自家病者进去了。
头一次,无赖与贫者们皆无受益。可到底这样的事看也看得明白,第二次一大早全有无赖早起,将又摆在林外的牌子尽数收在囊中了。为此好生的赚了一笔小钱。却不料当天晚上,双手就开始长指肚般大小的肿泡。奇痒难当,唯有抓抓才好些。可一不小心弄破泡水,却是染在哪里便是哪里再起肿泡。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果自负’!赶紧林外来求,可如同先前那崔氏一般,足足在林外等了半月,挠得自己不成人形,才终见密林中趁着朝晖之色,娉娉婷婷出来一位娇艳娘子。
脸若桃腮、星目流转,一抹樱桃小口笑出了一串清脆:“可知道厉害了?”
那无赖在地狱边上滚了半月,几乎已经昏头时,竟看到了这般丽人。竟一时呆了!那娇艳娘子抿嘴越发笑得清脆:“算你小子有运道,我家姐姐是个最慈悲的,说你虽有小恶,却并非无可救药之人。既如此,这药便赏你了。”
一颗药丸扔在眼前,无赖呆呆拾起,一口吞下。可眼神还是不舍得移开半步。可那娘子哪里会将他看在眼里,只把盛着竹牌的托盘放在地上,便扭身回往林中。一裙一摆,风吹丝发,渐自隐入轻雾的身影竟是梦中也难得一见的模样。
无赖一直跪在原地,直到左右无数人上来后,才是回神。
有人问他如何?那无赖却讲:“仙子现身了,仙子给我赐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