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东风刮的并不算猛烈,永嘉之外只有安业坊半坊遭灾。可上东城居所哪家不是豪阔显著人家?好端端的突然家中上下尽皆中毒昏迷?可不便是大事?故,待李禧一觉醒来,发现母妃和旋姑姑尽皆不在了,急急跑到父王院中时,已见父王整换朝服,坐在软轿上准备进宫了?
“你来了?与父王一同进宫,如何?”
李禧不知该如何说话?他满心气愤,他知道母妃的离开定与父王脱不得关系?或许便是这些姬人缘故。可……狠狠瞪过屋中婢女后,又是深深无力,眼眶发酸。母妃还是不要他了!嗯了一声应诺,便同旁边服侍的人回屋换了服冠。
进宫路上,父王一直闭目不言。神色间看不出任何的悲怒愤恨,亦无喜悦得意……李玮越发的迷惘了!他不懂了,真的不懂了。到底父王和母妃之间出了何事?让他们如今一个要走,一个留着却看不出欢喜?
宫中礼仪安娘早便教过,而看着他的嗣子小大人一般,进退举止皆是规矩的模样,李仁心中是极欢喜的。可事已至此,已经诸事无法了。因李仁身伤未愈,所以朝会他一概是请了的。唐睿宗李贤下朝后,便听内侍讲,成王携世子等在偏殿已经许久,便是讶异。联想今日朝会上,身处安业永嘉坊中‘遭了灾’的大臣们种种激语,唐睿宗大概心里有数了。
“堂兄今日来,可是为了慕容王妃请罪?”能在长安中无声无息玩下这样手笔的人,非成王妃慕容氏不可。李贤对此早心中有数,他倒满意成王今日来替妃请罪。却让李贤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她已经走了。”
“噢?”真的走了?李贤瞟了一眼身边内侍,有些兴味。
樨下,成王坐在软墩上,气色比月前更加不好。养了近月,却是慕容氏一闹,便成了这副模样?李贤甚叹息:“若慕容氏果然不喜,朕下旨把堂兄府中婢女尽皆换成内侍,也便是了。只要堂兄无碍,朕也何必去做那恶人?”
李仁摇头:“晚了!臣早便失了她,她要离臣而去,也非只是为了那些。”
“那堂兄今日来,所为何故?”李贤兴味而笑。他倒想知道这位王兄到底心中所重者何?是美人?亦或是其它?
李仁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了身边世子。招手,李禧便过来扶住父王站起,又往前行了几步后,随着父王一道跪在樨下。李贤赶紧喝起:“堂兄这是为何?你身上还有伤,有什么事,朕总允你便是。”
两侧内侍赶紧来扶,可成王却摆手让他们起开。只跪在樨下,喘喘而讲:“臣……臣……臣这一生所为,对得起先父嘱托,对得起李氏江山,对得起家中兄弟,对得起多少年陪伴在侧的忠仆家臣。臣、谁也对得起,却有一个人……臣欠了她太多。如今,诸事已了。臣想向陛下请辞。允臣离长安闲居!与她相邻相伴,便是无所裨益,也好过臣在长安终日心苦难言。”
“堂兄,这是何必?”樨上皇帝对成王这般行径颇不以为然,一个妇人尔,何必这样?
可樨下成王,却跪直身形,看向身子侧后的世子:“皇上应知,这是臣的世子。他并非臣和她所生,而是三弟子嗣。曾经旧事如何?圣人应该知晓。今日端看这孩子如何?您让臣……如何舍得下?”
李贤仔细看了一番跪在成王身后的那小世子。八岁!自生下便被抱离父母,养在巴掌大的院子里。自一年有余由慕容氏接手,幽困在那一方天地中六七载。若寻常人家孩儿,怕是早养得明怯懦弱,或乖僻愤懑。可这个李禧虽然有些不安惶恐,可身姿却仍挺拔,规矩一丝不乱。
是养得不错!更难得的慕容氏居然能将李琨的儿子养成这样,更加难得。
心中一个念头兴趣,李贤突然有了试试李禧的想法,便问:“朕问你,若你父王要随你母妃隐居民间,不问世事。你待如何?”
“臣……”其实李禧刚才便听到父王那样讲了,他当然欢喜,很欢喜。可是……父王若要走了,那成王府中,岂非只剩下他一人?可若父王不追母妃而去,那么……父王母妃都怕是一生不得欢喜。想到此,虽然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讲了:“臣愿意!父王母妃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几番性命不保皆是母妃救治。虽非亲生,胜似亲生。臣无以报答,唯望父王母妃可解旧怨,终成欢喜。”
樨上李贤有些唏嘘,这个李禧竟是知道他不是亲生,居然还做如是讲。真真难得!又讲:“那你独居长安,可会害怕?”
李禧不明的抬起头来:“臣为何要害怕?”
睿宗卡了一下,却笑得更趣:“世子倒胆大。”
李禧垂头而下:“臣只知,大唐法纪森严。臣还在年幼,自然读书学识是第一要务。臣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若来招惹,却是为何?况臣有陛下!有叔父!有大唐的律法、皇室的体统规矩,又有何惧怕?”
这次李贤赞赏的冲堂兄点了点头,慕容氏教的不错。摆手让李禧下去后,方才下樨扶起了成王:“若堂兄果真要去,朕也不拦。只是不管去了哪里,要给朕一个消息。若哪日边疆不稳,说不得朕还得劳动堂兄。”
“哪里?陛下雄才伟略,朝庭下下自然人才济济。且,臣……臣倒无所谓,她的性子……陛下,她并不是好性子的人。而因为我的缘故,总是格外喜欢发火。这次的事,还要劳烦陛下遮掩。”李贤听得直笑:“早知她的迷药这般厉害,何需战场厮杀,空费几年时光?死伤无数?爱卿太不合算了。”若早从慕容氏手里要来这些东西,怕是早几年便可重逢了。
睿宗打趣,成王李仁却是苦笑:“陛下,她若是凡事肯听臣的,也便不会有这一日了。”
这话睿宗却不信:“朕可听说过了,早年在岭南时,慕容氏与堂兄是极恩爱的。”
“可她信佛!手上从无血腥,只唯一一次,是为了臣。”
房陵的侍女吗?李贤笑了。与堂兄相扶走出殿下,放眼望去,太极宫前长安丽色,锦绣华美。这是大唐的天下!这是李唐的天下!而:“堂兄果然定了吗?臣还原打算待堂兄伤好后,留居兵部,好替朕分忧的。”
一张脸色越发苍白的成王,苦笑着摇头。看在眼中的华丽景致是有几分留连,可:“臣该去了!臣若再不走,便追不得她了。”
这次李贤真真惊讶了:“堂兄这是打算今日便走?”
“是,待会儿出了宫门便走。”
“居然这样急?”
李仁苦笑:“陛下,她从臣身边逃走了……四次。一次比一次难逮!六年未见了……她从来聪慧,而这次,臣不知道逮不逮得着她?”
这两夫妇还真是来趣!居然没事逃着玩,也能称得极恩爱?
李贤叹息摆手:“去吧去吧,莫说追不上,是朕害了你。”
“那……”
“世子在长安,自有朕来护持。你且去吧!只待哪日如愿,好领回来,让朕瞧瞧慕容氏到底是如何颜色?迷得堂兄这样?”
本是趣谈,可向来自持的成王脸色却是一时有些怪了。之后再是再无话语,便扶了内监的手下阶而去。远远看着那成王世子放着软轿不坐,亦步亦趋的跟在父王身边……睿宗一时复杂:“力士,你说成王今日,是真是假?”
后殿角下的阴影处,走出了一个高量高挑的英俊内侍,恭恭敬敬的垂在睿宗身后一步处,低道:“真也好,假也好,总归成王是个无嗣之人了。”
睿宗眼中闪过一丝凌利,嘴边却是笑意:“是!便他再有万般本事,没有后嗣又算什么?这个小的,到底不是他的。”
来时只一辆马车,可待再出宫门时,李禧却见来时的那辆成王府豪车边上,又停上一辆双骑青布小车,车边停了十余骑,皆是暗羽。
眼眶一酸,憋了大半日的泪哗的一下掉了下来。到底是妇人养大的,难免柔软!不过,这样也好:“你只须按照适才在殿上所讲的行事便可。你三叔不日便会外放,可长安城中还有你四叔在。有事问他便可,再有难处便直接进宫去求圣上。圣上必会帮你。”
“嗯。儿子记下了。父王一路保重!”
亲扶父王上车,可待车马要动时,李禧却还是突然加步跑了过来。扶在车边……“父王找到母妃后,和母妃讲:她说的话,儿全记在心里。儿是个愚笨的!经史子集七零八落,只专好剑艺曲调,此外便只盼父王母妃康乐,再无它想。”
车中人一声叹息,为何这样好的孩子,竟不是他的?
轱辘轴转,马蹄翻响。车队一直行出长安五十里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批消息:“王妃果然已往东南而去。王爷,咱们是要紧追其后?还是绕过王妃先到江宁?”
“跟在后面就好,反正江宁的诸事都已经停算好,早去,又有何益?”
第一百六十八岁得失轮转岁月悄度
北境的天、一到八月便是开冷,而这世上也再没有比自冷向暖最舒适的旅程。季淑与旋丽曾经出门几次,皆以行偏僻小径为主,唯恐为人发觉。可这次出得长安后,二人却是走走停停,随兴而致。遇到美丽的景致便多呆两天,碰到好吃的吃食,也会滞留几日。她们并不选上好的客店居住,吃用也是一般。所以一路行来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