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辩机?
才是初更时分,不到休憩的时候。李仁手里端着一碗茶,才吃了一口,就听真如海说了那么个人名。顿时便呛住了,惊天动地的咳,咳得一院子的人全听见了。璄小郎好奇的眼神直往外钻,徐娘却赶紧闭上了东门:“小郎别管,这事不该多问。”
璄小郎甚是气愤,心想:你不让我管,我明天问长嫂去。
徐娘想的绯艳,可屋里情形却根本不是那般。李仁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如海却象偷了腥的猫儿一般掩嘴直笑,且小心翼翼坏坏提问:“你知道啊?那位是你姑母喽?”
“真如海!”李仁气得满面赤红,真想扔下茶碗,揍她过去。可那坏东西,却眉飞色舞的看他气的那般,乐得什么似的?“恼了?这可不是我胡说啊。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什么不能讲的?”
李仁气得闭眼吸气,脸色深深沉下来:“不许胡言,那是犯忌之事。”
不讲就不讲嘛!反正她已经乐到了。不过说起这事来,有件事真如海却是突然想起来了:“听说玄奘法师还有个徒弟,叫窥基。是吗?”
李仁的脸色才是好些,听到那名字后,又是黑了。这个真如海,就不能想起正经事吗?颇是愤愤,再不肯理她,径自上床休息了。
莫名其妙的吃了一个闭门羹,真如海甚是奇怪。她明明问的很正经啊?为何李仁要生气?因是想不通,第二日便趁李仁走后,窜到了东屋:“四弟,你听说过窥基师傅吗?”璄小郎很茫然:“那是谁?”
“玄奘法师的弟子。”
“那你可以去问兄长啊?”
“可你兄长不肯告诉我。”真如海很委屈,璄小郎的好奇心却是长起来了。见这小家伙眼珠转转后,真如海悄悄给出坏主意:“你去问问徐娘?”
璄小郎的脑袋顿时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徐娘不行。”
“那可怎么办?”真如海哀声叹气,璄小郎却为此好奇心更大,思量几下后,决绝的拍了一下小拳头:“找安娘。”
安娘正在厨下准备午食,听得小郎叫人,便过来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位胖嬷嬷自从见面后,就一直是这种造型。导致真如海很是怀疑她的脊椎是不是有问题?又会不会有问题?可今天……推了一下璄小郎。璄小郎头一次与长嫂这般,颇是兴奋,非常英勇的当起了炮筒:“安娘,你有听说过窥基师傅吗?”
什么?脊椎有问题的安娘一直子直起脑袋来了,满面的惊诧和她满脸的麻子交相成趣。
有戏!真如海和璄小郎互换了一个眼神,越发肯定了。“安娘,那个窥基师傅是玄奘法师的高徒,对吗?”璄小郎感觉到提问的乐趣了,他可第一次见安娘这样。“这个……”安娘又垂下头去了,似乎在措辞。她是想推诿吗?真如海赶紧又推璄小郎。璄小郎自然知道厉害要紧,赶紧加语:“安娘,你可要说实话噢。我与长嫂,可是只问了你。”
这句话似乎对安娘不少的心理压力,纠结一会儿后,终于吐嘴了:“窥基师傅俗姓尉迟,是左金吾将军之子。十七岁奉旨出家,玄奘法师甚爱之。”
这话太奥妙了!璄小郎这回不用长嫂推,也知道要问哪里了。“为何奉旨出家?”
这个……安娘很苦恼:“听说是玄奘法师看上尉迟郎君。说是衣钵将传于此子,太宗便下旨了。”
“那、尉迟夫人也同意?”终于找到八卦点了。璄小郎也是眼神亮亮,二人齐齐盯看安娘。安娘几乎绞尽脑汁,想着措辞:“夫人自是不舍,只是圣命有违,又有家祸族乱,只能如此了。”
这回的解释版本……真如海和璄小郎互看一眼,都觉得此间味道有些乏味。涉及朝政吗?怪是无趣的。
安娘吐了一口气,总算是胡弄过去了。
傍晚,世子归来。安娘本想去陈诉一二的,可世子妃却笑眯眯的一直站在世子身边。挤眉弄眼的看她,安娘很郁闷,放下水便走了。
“你欺负安娘作甚?”李仁可是都看见了,今天白天肯定出事了。
真如海撇嘴:“哪有?不过是白问了她一些事而已。”
一些事?李仁立时怔住了,低头看正在给他解衣带的真如海,这小姑不会是问了什么辩机窥基之事吧?岂料真如海倒坦白:“不就是涉及先皇朝政嘛,看你紧张得什么似的。我又不爱问。以后不问你,也就是了。”李仁听话听音,再想想安娘素来行径,便沉下心来。解了外衫,换作家居服后,才道:“那些事情内里繁复,听来也无趣。”
“噢。那你说些有趣的给我。”大大方方便作罢了?李仁看着真如海一脸无辜纯真模样,一时感觉千条万种。既是气她又耍心眼,又着实觉得可爱有趣。扭脸到一边,淡淡问:“今日想听什么?”
“嗯……就说说长安城最漂亮的女子吧。”
倒是她的喜好!这些钗粉之事,李仁倒也听得一些。当夜晚食过后,便叙叙讲给她听。什么容貌最美的公主乃是长乐公主,后妃中最丽的是杨妃祖母,宗亲女眷中以江夏王小儿媳夏氏最丽,大臣女眷中最出名的则是虞国公府温家姑侄。“温家那小姑嫁进卢国公府,是三郎嫡妻。如今大概三十许人,若有机缘可回长安,你大可还能见上一二。”
李仁话声有些落落,不自觉看向北窗,却无意中扫见真如海脸色常常,自自在在模样。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你不想去长安吗?”
真如海很痛快的摇头。
李仁皱眉:“为何?”
为何?真如海觉得这事不必说,若是她的挚友连问都不会问。可是……在这里,她似乎没有挚友。心头才是落寞,却忽的让李仁拽进了怀里。沉声再问:“为什么不想去长安?”声音抖抖,似这问题有千斤万重。真如海不明抬头看他,见李仁眼中黯暗难辩,若远若近。
“我为什么要去长安?你不是说那里半夜出门会被抽鞭子吗?白天出门带得戴篱幂带婢子?我不喜欢那样。”
冰一丝丝的裂,心一丝丝的暖,冷热交替、忽悲忽喜。李仁紧紧的把真如海抱在了怀里:“为什么?那里有什么不好?那里可是长安。大唐最繁华盛丽的地方。”
他箍得太紧,紧得她有些痛。而有些答案,只有痛过的人才说得最是真切:“什么繁华盛丽?不过金玉牢笼、尸海屠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没准今天去了,明天便再见不到升起的太阳了。”
两股热热的烫意滴进了真如海的领口,落在她的肌上,有些烫有些凉,有些默默的无奈无助,渐渐自然的酸楚。这次,她终是回臂,拥住了他。
起先不过是欢笑玩乐,可自那日李仁抱着她,流下两滴泪后,情形却又变了些。李仁若有心情,自然会答真如海一些乱七八糟或者稀奇古怪般,孩童似的问题;可若是他晚晚回来,或者愁眉深锁,真如海也不去扰他。只拣本书,坐在一边便是。有时李仁会想很久,会出神很久。可有时,会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并不果真如何,只是……似乎想借一个人的些许温度,来暖他自己,让他更有勇气。
连着几年岭南雨水都是不多,可进入六月后,隐阳的雨便是一场接一场。县城中生活,雨势倒影响不大。可奈何一千多年前的轮回便是那样的小。农户遇灾欠收,手头拮拘,进城花费自然少。东街上本都是是小门小铺,做些乡下人进城的小生意。遇上这等天公哗哗不完的天气,生意便是每况愈下。
燕家左面铺子原是卖糕饼的,生意不大,东西也不过十几种。若在常年,倒也小有赢利。可今年的雨一场接一场的大,冲得无人进城闲逛。每日客人不过三三两两。那老板原不是个好脾性的,平素便常骂骂咧咧,如今生意又不景气,经常便听到左边院子里女人孩子哭叫。
璄小郎听得心浮气燥,摔下笔坐在炕上,嘟嘴生气。若父王不出事,让他知道这些事,非好好打那店主一番不可。可如今,他便是连问也不能问一句。璄小郎心中有气,可长嫂在旁却似乎淡淡,心头有些不悦:“长嫂,你不生气吗?”
生气?真如海自然也生气,可是:“有用吗?”
璄小郎让噎了一下,心情更是不好:“那是两回事。”气不气是凉薄忠义之分,管得了管不了则是能力高下所见。可长嫂却似乎不那样想:“便是能管,你如何管?打他一顿,令他不许欺负妻儿?王法可曾有这条令律?”
“那是没有。可……可妻儿无辜。”璄小郎愤愤气骂:“无耻男儿,自己没本事,天灾人祸,便撒气到妻儿身上。这等生人,禽兽不如。”说完,又愤愤问长嫂:“长嫂,吾说可对。”
真如海自然点头:“对,小郎说的自然是正理,可这世间哪有许多能耐之人?圣人尚有不能及之事,更何况凡夫俗子?”
璄小郎无法辩之,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难受之极。真如海看之,笑着放下了手里书册:“其实,也不是没有解法?”
“噢?”璄小郎眼前一亮,起身才要问长嫂,到底是何种解法。却听得院里啊的一声,似是徐娘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