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到底安娘还是对世子讲了,不过是在第二天讲的。
李仁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快步回屋,真如海不在。去了东屋,却见四弟正在教真如海打双陆。平常真如海下围棋,多半是在应付差事。可今天却不同,打双陆这个事她似乎挺有兴趣的。亦或者,她根本是对那两个骰子感兴趣。眼睛亮晶晶的,象是可找到好玩的一样!李仁本来一肚子怒气,可看她这样,反倒没气了。
屋里两个正玩得欢,最后还是璄小郎先知先觉的发现了。
“长兄。”他一说话,真如海也回过神来了。心虚似的赶紧放下骰子,可转眼神色就又淡了下来。下炕微微施了一礼:“夫君回来了?”
璄小郎赶紧把脖子一缩,长嫂这话好刺人!
李仁却险些笑出来,嗯了一声,扭头就回屋了。他一走,真如海自然也得跟上去。内室里安娘已经送来水了,净面洗手解衣换常服,都是做惯了的。真如海现在做这些事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却不想今天这个李仁……竟然处处不配合。净完脸拿帕子抹手,平常只用一次,可今天他用了两次;解衣带时又是故意拉着扯着,让人平白费了好些事。换常服的时候就更讨厌了,两臂故意挺得木棍一样。可……不管他怎么动,真如海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一切停当后,见她的脸色居然更阴沉几分,李仁便叹气,将她揽了过来。低头伏在耳边:“生什么气?我总不好在这个院子里……四弟渐渐大了。”
见她还是不说话,便又道:“前日没带你去,是因为那边来了一个要紧的人。”
“妾身知道。时候不早了,安娘该摆饭了。”到底真如海还是出去了!李仁有些不自在,仔细想想这桥断竟然与他前几天拒绝她时相仿,难道这个真如海又在与他趣玩?可又隐隐觉得似乎不是。
用晚饭时,璄小郎看一眼长兄看一眼长嫂,乖乖低头不说话。饭后,李仁原本打算再好好和真如海说一下的,他倒不介意哄哄她,毕竟他有他的私心,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却不想,燕七急急的进来,递过来一个牌子。李仁一看,心头便是大喜,扭头与四弟讲:“收拾一下,赶紧与为兄出去。”
璄小郎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看长兄那般欢喜,还是赶紧回屋去了。至于李仁,则赶紧回屋中,换回了外出的交领袍。因心中要急,便自己提了来穿。穿完之后,看见站在一边,还低着头生闷气的真如海。又是歉意,又是喜欢。展臂把她抱进了怀里,低头在顶发上亲了一下,低低讲:“我和四弟要离开几天,你好好在家呆着。若此事能成,也许……我会尽早回来的。回来后,定如你的愿,可好?”
事急匆匆,李仁说完就走了。
而在第二天,真如海便提出了要回银水村一趟。徐娘讶异,却不想向来少言的慕容氏竟然阴下了脸:“怎么?我不能自己走吗?”这话一说,徐娘还真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让燕七赶紧套了驴陪慕容氏一起走。
燕七不明所以,可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他这边才好,真如海便已经从院里出来。除却添了一件外袍,一切正正常常,就是脸色不太好看。一路骑驴,城里头还慢些,燕七在前,直如海在后。可旦出得隐阳城,燕七就听得后面一声鞭响,身边一阵骑尘,再看时,慕容氏已经从侧骑改成了跨骑,一路赶着向前奔去了。燕七自然赶紧往上追!可驴这么个东西,慢着走还行,驮起东西也方便,可让他奔快了,却非得抽两鞭不行。更何况真如海早对银水村进出隐阳这条道,记得死死。虽燕七一直能瞧着慕容氏前头的身影,可在等他到了容家酒坊时,就只剩下一条扔在容家门口的驴了。
再问人,那人却说:“淑娘上山去了。”
“那容大呢?”
汪婶子往西山上面一努嘴:“这个时候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满山青青翠翠的树,到处是吱吱喳喳欢叫的鸟雀,在枝头飞来跳去。翅膀扑楞楞一震,就飞到天际。或旋转、或盘升还有三三两两在一起嬉戏的,自然也有一前一后追逐的红头缱綣鸟儿。她在前面飞,他在后面追。飞得累了,追得累了,便一起歇在一个枝头上。头与头互相偎着,他替她啄啄身上的羽毛,不管有没有什么,象是呵护又象是疼宠……可不管是什么,她这辈子都是没福气享受那些了!而且恐怕连眼前的这些景致,这样再在山上到处乱跑,也无人指指点点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了。
不过那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已经很幸福的过了一辈子,父慈母爱,家境中上,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又学习不错,大致听话。有什么要求,父母都会答应她的。比方说她要去香港迪士尼;比方说,她去东京看彩虹姐妹的演唱;高考之前,她缠着爸爸说:如果考上中医大,她想去姐妹城看尼加拉瓜大瀑布。和韩宝袭一起去!爸爸和妈妈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同意了。爸爸去找大伯给她和韩宝袭办签证,而妈妈则拜托纽约的表舅接机。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连考试她都蒙中了好几道题。
她应该会考中的……
可,似乎人一辈子的运气是有定数的。前十八年,她过得太舒服了。所以老天爷看不下去,把她给卡嚓了!
一卡嚓就卡到了这么个地方……
“没出息的丫头!”
阴阴的的声音,裹携着一种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的酒气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真如海也知道,肯定是便宜爹来了。哪怕她并未进山洞,而是在这西山上乱窜,他也找得到她。
“阿爷。”真如海起身,微微的福下一礼。
容大瞟了一眼,吡出一个笑:“差远了。你这也叫行礼?在隐阳丢丢人也就罢了,进了长安,不被人笑死才怪。”
“阿爷可真是志向高远!”去长安?真如海想笑,她和容惠到底谁更象他的女儿?对了,她本来就不是。
真如海一脸带嘲的笑,让容大微微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眼真如海,冷笑:“别和阿爷打这种小算盘,说吧,回来干什么?”
“阿爷这话,女儿不明白的。女儿分明是在外面受了气,跑回来散散心而已。”
受气?容大听得差点笑出来,歪头看他的真如海:“你受气了?谁给你受气了?容惠?她顾得上惹你吗?巴着你还来不及。”
“那肯定就是他给我气受了!”真如海扯了一片手边枝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撕了扔在地上。不是大片大片的撕,而是用指甲一点点切碎了,再弹出去。一片鸡子大的片子,直撕了有一刻钟才撕完。抬头看便宜爹,真如海笑了:“阿爷可是不信女儿在他那儿受了气?”
呵呵,慕容阴明笑了笑,没有断语。他大半懂这个女儿,可也有一部分说不准。至于那儿李仁……他倒更懂一些。一心雪耻复仇,力图重耀门楣。这样的儿郎自然是招人喜爱的,真如海又是个眼高的,想必会中意。可是这男女相处……就不那么好说了。那个李仁无疑是高傲的,而他的真如海也不是个软柿子,且还带着一种拗脾气。别轻易惹她,踩一脚没事,踩两脚也没事,可踩第三脚的时候就得留神了。
这个真如海和李仁……说不好真受了气,毕竟那旁边都是人家的人。而这个真如海的性子……
慕容阴阳叹了一声:“你其实不太象为父,倒象你阿娘更多些。”
真如海一皱眉,这个便宜爹在搞什么名堂?可慕容阴明却是扭头往南去了:“跟我来。”
山路崎岖,越走越是蜿蜒。初时路径真如海识得,可渐渐慕容阴明却把她带进了一条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小山缝里去了,甚至钻过了两个颇狭的山洞,才看见了一片……青谷。处在几座山峰狭角之下的一块平地,不过二三十步大,却修得十分别致。青青的草地上不见半朵野花,只有一块不知名的白石墓碑。上面书着——“大燕慕容阴明妻萧氏之墓”。
“我遇见你娘是个意外。她是前妻之子,生母又是裴姓女,自然惹后妻嫉恨。那年上元佳节,在芙蓉园,有人把她推下了桥。我救了她,带她悄悄回了趟家。她看清了,伤心了,就和我走了。”
“我和你阿娘成婚十载她始终有不了孩子!药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济事。她劝我纳个小的,我说,我不要卑贱血统坏了慕容氏的嫡传。”
“为此,她在第五年上开始吃斋。第十年头上我们在法华寺求到了一个签,便来了岭南。抱养了容惠,第二个月,你娘便有了你。”
“她自嫁我,虽在民间,却从未累过一手一指。她不会下厨,只做针线。可为父乐意!方便时雇个婆子,不方便时买现成的,再不然为父自己下厨的时候也是有过的。”
“真如海,你说,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