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与不好?其实李仁并没有把那样的承诺当真,他自认为不会走到那一步。可真如海却象是吃了什么定心丸似的,神色松快了。这般情形看得李仁既是好气好笑,又莫名的有些心疼怜惜。慕容阴明教了她算计、教了她行策,却似乎没有教她固宠婉媚之术。也是,那等伎俩原本便是妇人教授!可她阿娘早故,容惠自己尚是个乱七八糟的主,她又从哪里学这些手段?
笨笨的,生气了赌着劲不说;呆呆的,给她一句话便信了;憨憨的,只要衣食无缺无人欺负,便满足了吗?万一他象她担心的那样,有了别人,喜欢上更乖巧的,她该怎么办?她似担心过这个问题,却好象除了赌气,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他该为此愉悦吗?李仁不知道,可他知道他不大愿意应付那样百转千回的女子!
从隐阳到临水,快马五天可到。可若坐车,还夹带着装满酒坛的马车便要小心了,快则十天慢则半月,都是有的。这还是在不下雨,路况好时的情形。若碰上天降大雨,泥水冲刷便更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了。
当天晚上,他们歇在了一间村栈里。靠着官道的一间村落边上的一所栈头,一概用具尽是粗糙。可许久不回银水村,见到这样的土房土炕倒十分亲切。下车的时候,李仁看到了真如海嘴角的笑,心中叹气无奈,又隐隐的有一种坦然欢喜。他见过锦衣玉食,对那富丽奢靡的生活仍然记忆深刻,却因命运所迫,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他习惯!也希望他所娶之人也习惯。他不希望从女眷的脸上看到失望嫌恶的表情。他并不是给不起她果真锦衣华堂的生活,只是……他渴望有个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也陪着他,也能真心觉得欢喜。
“季姐姐,你们和好了?”旋丽本是活泼之人,和安娘在一个车里呆了一天,闷也闷死了。才下车便过来挽着和季姐姐说话。鬼嘻嘻的试探里又有些小心翼翼……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季淑真的笑了。只还是低了头,不太爱说话。与她打牌玩弄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旋丽看得十分郁闷,她已经记不太清曾经府中的那些事了,留下的只是象这样模糊不清的笑厣。季姐姐也会在某一天变成那样吗?她不知道。
晚食十分简单,清粥米耙外加两碟腌菜。吃完饭,安娘胖胖的胳膊一拐,旋丽那纤巧标致的小身子板就只能跟着走。季淑看着她有些担忧的一步三回头,心头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刚才她还在满足她这辈子的投胎技术不算太差,可现在……出卖体力和出卖肉体之间,到底哪个更悲哀?
“怎么又不欢喜了?”李仁关门前,还看她和旋丽在笑。可回转身,却瞧真如海落落的,眼神空空,象是又不欢喜了。
季淑看李仁,她快忘了这个人的真正模样是什么样子了!她只见过一次,早已经记不清。是不是象小说里正剧流行的那些温文如玉、英俊高贵、邪魅风流等等……她真的快忘了!却很奇怪的只记住一点:他是个封建社会的男人。不可信、不能信、不值得信!
“哪里不舒服?”怎么表情这样怪?
“我不知道!”季淑让自己投进这个怀里,抱着他,然后把耳廓贴在他起伏的胸膛前,听着他平稳的咚咚心跳……无助落寞的彷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娶我?我原本好好的。你若不出现,我想我的日子会简单很多。”
她从来不曾和他说过这样的心事,李仁心头欢喜,回臂抱住她:“我也一样。若我娶的是萧杨那等女子,想必也会省心许多。”
“你讨厌!人家在说很正经的事。”怎么又惹到娶别人的事上去了?真如海气得捶他,李仁好笑由她,然后抬起颏来看她那么迷茫的样子,也是叹气:“你到底不知道什么?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许多了吗?”
“可我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季淑抬眼看他,眼中全是困惑。停了一停,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抉择,对还是不对?”
是指他和慕容阴明的抉择吗?
李仁爱怜的亲了她额头一口,柔声哄慰:“我总不教你失望便是。”
“可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
“你若只是穆大郎,我若只是容淑娘,该多好?”
“那有什么好的?”
“那当然很好。我们可以一直呆在银水村。一起上山采药,一起去看晨曦日出,一起去看太阳从山的那边一点点落下去。一起去那树头的雀儿在追逐……一起去看山涧里长的兰花,一起去背第九峰那里的清泉回来烹茶……一起在院子里种树,看它一天天的长高长大,等着岁月将我们变老。”
又是一月有余不曾亲近。便连李仁也以为今夜定是绮艳。却不料,他们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一起,他躺着,她偎在他的怀里。说着些喃喃的细语。她想着:他若是穆大,她是容淑娘,会过怎样的生活。细细琐琐、反反覆覆、点点滴滴。不见柔情万种,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平实的幻想,宁久的示来,安稳的一生……淡淡的、清清的、发着一种最纯粹的甜,梦幻使人心折。
她欢喜他,是在他是穆大的时候吗?她喜欢和他一起在乡野的生活?她害怕他的身份!害怕将来的生活!只因为,她欢喜曾经的穆大郎,而不是吴王世子李仁。
“真是个傻乖乖!穆大郎有什么好的?”
“我喜欢。”蛮蛮的有些心酸楚楚。李仁用力抱紧了她,却不知怎的惹她伤心了,哽哽咽咽的在怀里哭了半夜。他喃喃的哄了她许久,才哄她睡着。只是……紧紧的偎着他、靠着他、揽着他,一点也不想分开!
一夜李仁并未睡好,可第二日却是神清气爽。
随行暗羽诸人与这位世子妃并不相熟的,几次瞧见,都见的是泼辣倔强。可瞧世子模样,竟似十分疼爱她。白日上路,又是同坐一车,赶车之人好奇,微微竖耳,听得里面并无绯事,倒是默默低声,似有说不完的话。
“有一事我一直忘了问你,为何容惠做了那等事,你也要帮她?”
上次本想事后便诘问,可因许多事件一下下差开了。反正这次路上无甚大事,便提来一问。
他还是搂着她靠在软褥间,她把他的手指来玩:“为什么不帮?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管怎样,胳膊肘总是朝里拐的。”
林家不是好东西,可容惠毕竟是她的‘长姐’吗?
李仁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亲了她的额发一下。果然听真如海又讲了:“以前的事我记不得了。可自我清醒后,是她在照顾我。煎药做饭喂药喂水,浆洗换洒,都是她来做。她那时才多大?便在里里外外一家子全照应。若果真是在平民家中,便也不说什么了。可……家里又不是真的那般,阿爷拿她给我当挡箭牌,阴阳怪气的对她。她之所以有那么个性子,也是她命苦,碰到我家阿爷那样的人。”
“你可怜她?”李仁猜到真如海那样做是为了还容惠人情,却不想,她居然可怜她?“你可怜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怜她不知何种来历却被阿爷别有用心的抱养?”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容家生活倒不算太差;可若是家境好些的女孩,好端端的被抱到这种人家来,也未免太可悲。“又或者阿爷对她不好?”可养父对养女‘不好’起来可是会相当的‘不好’的。相比那些人,容惠又是幸运的。
有时候,季淑在想:她穿越的这次命运,其实很象容惠。一样的身不由已、一样的无辜被牵累。比上不足、以下有余。想甘心,没那么容易!想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虽处事有些不妥。可到底伤的并不是无辜之人。更何况,若她果真能指望上哪个,又何必行那种手段?”
“你倒对她柔和。”李仁欣喜疼爱的搂着他的真如海,他早便知她是正派有底线的,却不知竟然也这般宽和。只是:“怕她日后知道了,会恨你。记不得你对她的好!”若是他复位成功,真如海皇裔身份怕是必然昭世。介时容惠知道她是抱养的,又给人当了挡箭牌,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季淑也想过那一天,早便想过。可:“我帮她,也并不是为了让她念我的好。”
“噢。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季淑迷惘了!她为什么要容忍容惠?凄然一笑,看着车窗帘上一起一动的青布空落:“许是因为兔死狐悲吧。”她也好,容惠好,其实都是慕容阴明手中的棋子。只是她更幸运些!可也许,有一天,幸运的人会是容惠。如果她想得开的话,如果她可以收手的话。可……她又能管得了那些吗?
“好好的,又难过干什么?”原来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便是不欢喜。可他以前,却不知道。而除了与她亲近欢好,李仁发现:他更喜欢与她这样闲谈。听她说心里的话,安慰她每一处的难过。
这样的女子才是他的妻!而非仅仅只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