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在担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真如海!
可永徽十三年的夏,却是季淑自穿越来,过得最舒心惬意的一季。
她与李仁住着单独的一个院子,白天只她一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眼前的安娘燕七虽是他的人,却都是看得还算顺眼的。而旋丽自那日与她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后,变得小心谨慎。还和季淑每日作耍陪玩,却再不轻易替她拿什么主意。到了晚间,李仁归来,也是待她一日比一日的好。
陪她打双陆,说闲话;带回些有趣的本子来给她消遣打发时间;偶尔还会带些外头卖的时兴小吃来与她解馋。七月初七女儿节时,李仁还带了一盒巧蛛回来。第二天才起身,便拿了结了满满的蛛盒给她瞧,信誓旦旦曰:“这可是上吉之兆,今年,你定是有好运道的。”
一个善织网的蜘蛛能有什么预知未来的本事?季淑不信这个,却大概猜得到他小心哄她高兴的缘故。是因为她的肚子吗?他觉得是他害了她。她们这半年来亲近时多,却真的不曾有过喜讯。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也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现象了。可在眼前现下,却好象成了一种‘幸福’的条件。
他愧疚着她,于是小心陪意;他希望她可以得孕,所以吩咐安娘小心照顾她的起居;他祈盼药到可以病除,所以基本上不会惹她不欢喜。他更愿她可以天天开心,所以隔绝了任何可能造成她不愉快的流言。而眼前这方小院,便是所谓的世外桃源!她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只知道她欢喜他便也欢喜。
“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摆了一桌子全是核桃?
“做饼馅啊。八月节快到了,安娘说长安那里流行吃芝麻胡饼。我就想咱们也做来吃吃。安娘说你喜欢核桃仁的,我便在这里剥核桃。到时候,我做饼给你吃,好不好?”季淑笑若春花一般,扭着头过来问他。李仁能说什么,自然只有微笑。
他不开言,季淑却有许多话要讲:“二弟三弟他们的喜好,安娘也说了。二弟喜欢吃莲子蜂蜜细蓉馅的,三弟喜欢吃添了羊肉的古楼子,四弟则是不挑嘴什么也喜欢。到时候咱们都做上些。你说是给他们送去好?还是邀他们过来一起吃好?”
八月节是团圆节,理应在一起吃的。
可是……李仁微笑着拒绝了:“近来事情有些不同,还是各安其地比较稳妥。”
这话说得很含乎,可季淑却停下了手里的活,回头来忧心地看他:“怎么?又有人来查了?”李仁笑笑并没有解释,只是把她的细腰往怀里又揽了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大家还是小心些为上。”
“噢。”季淑应了一声,然后又去剥她的核桃。不是单纯用手剥,而是用专用的器具。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剥核桃的夹子居然也穿越了。季淑看见安娘把它拿上来的时候就想笑,可是问旋丽这是谁发明的?她却也说不上来。只说是自晓事起,便见有人用这东西,大许是哪个聪明人弄的?至于是谁?她不知道,季淑自然也不知道。而其实有些事,真的知道了也没用。难道她知道了这世上还有穿越的同乡,还有去抛开慕容真如海的身份,前去相认不成?不如大家各自便宜着,各自打算着怎么过好自己的生活。
厨艺对于季淑来讲,仍然是个不太有天份的前途。她虽然很好奇唐朝的月饼没有烤炉是怎么出来的?可是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饼馅好做,饼皮安娘配好东西,她动动手也不是太难的事。可是拿着铁钎子把做好的饼放进炉里烤时,安娘却死活不让她靠近:“这东西熏人得紧,您还是别过来了。”
“是啊是啊!熏坏了眼睛,郎君会心疼的。”旋丽也在一边帮腔。没人赞同的事自然只有作罢。
可:“这里面还是有我的功劳的。馅是我切拌的,****我也动手了。”李仁回家了,季淑便捧了新出炉的胡饼去献宝。她说的话还是那般老实,承认了她做的,也不贪别人之功。只是献宝这样的事,李仁以前从不曾想过真如海会这样做。可她现在却偏偏做了,而且做得自然无碍。眼巴巴的等着你吃,大许还祈盼着你会夸她两句。这样的事原本再是顺当无比,可李仁却在她的欢快面前,渐自觉得苦涩。
何郎中来信的事没有能瞒过别人,而他始终不对任何人提信的内容,却更坐实了某种猜测。
“是不是长嫂的身子……”长安的事进行得很顺利,这半年多来又一直与长嫂日见恩爱。可是李玮李琨他们等了又等,却始终不曾听到任何喜讯。有心问,却又不敢,毕竟那是他们惹下的祸。可若不问,心里的这码子事又着实放心不下。然后何郎中好端端的来信了,听说是长兄先去的信。可是到底说了什么,却不见长兄透一丝口风。可内容,能有什么内容?他们兄弟身体素来康健,唯一值得何郎中一说的便只有长嫂的身体。而:“若真的……可怎么办?”
李玮也是无语,这些日子其实已经颇看得出来,长兄对慕容氏已经十分上心喜欢。便是无子,也不会休弃。可若是那样,长房便没有嫡子嫡孙。
“实在不行,便娶个名门出身的侧妃。血裔之事不可轻纵,总不能将来让小世子有个出身微贱的生母。”徐娘的主意让李玮心中十分别扭:“这怕不好。长嫂无嗣,侧妃诞子。若再出身名门,将来主次之分如何定论?”
“二郎,世子对慕容氏如何是已经定了的。只要世子宠爱,又有名份在那里。还有二郎你们在旁边看着,那个侧妃就算出身名门也不算什么,咱们完全可以选个父母不再的嫡女就好。没有亲生父母,族中的事务世子自然会打点妥当。至于孩子,生下来养在世子妃跟前就是。生恩不如养恩。孩子自然和世子妃亲近。实在不行,作些手段,便说是世子妃诞下的也无妨。”
“可……”李琨可了一个字,徐娘又赶紧接上:“便是女儿家心思也不算什么?世子原本就宠爱她,如今又有愧疚,自然会待她更好。更何况这是宗族血脉传承大事,她也应该体谅才是。再说,当初那事,她也并不是一点错处也没有。”
最后一句话,徐娘说的很低。可再是低也逃不脱暗羽的耳朵,而那些话自然而然的全部落到了李仁的耳朵里。
凭心而论,徐娘出的那个主意并不算很次。若真如海真的无法生育了,他只能再娶侧室。而血裔之事,李仁也不愿他的儿子生母没有来历。至于父母不再的嫡女无人撑腰,孩子生下来养在真如海的跟前……这些手段李仁也并不陌生。若事情到了那般田地,他似乎只能那样走!那个法子,也似乎是最好的一条。
可若是那样,他还能看见真如海这样欢快的笑意吗?
“你这两天怎么了?”
中秋节没在一起过,只送了月饼。季淑便想着做些冬衣给他的兄弟们。安娘这次拿来的料子有好些,季淑不太确定那三个的喜好,便在晚食后,缠着让李仁帮她选。开始还说的有模有样,一会子却没声了。回头一看,这人竟是扶着额头在发怔,象是思量着什么艰难大事一样。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模样。再联想前些天说过的话,季淑不免忧心:“是不是这次碰上麻烦了?那人很厉害吗?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再搬家好了。反正岭南的山这么多,随便钻哪里,我就不信他逮得着。他还能把岭南的山都翻遍了不成?”
李仁苦笑,抬头看她,钻山里?
“你倒是喜欢山。”
“山里有什么不好?安安静静的,没那么多人。虽说野物多了些,可是想些法子让他们不敢来找麻烦,也不是很难的事。还有各种野花、山珍、草药、清涧……哪怕每一天早起看到的日出薄雾都会不同。”
她说得轻快,眉宇间更是如此,李仁却看得心中更加难受:“真如海,你很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其实,也不是怀念。”她这次的回话有些慢,象是在斟酌着用词,亦好象是在对比:“你没来银水村时,我自然也有我的烦恼。你来了以后烦恼更多了,后来你带我去了隐阳,来了临水……其实,烦恼都是有,始终都有。我也明白,这世上不可能样样都好。可是……”
“可是什么?”
她低眉前似乎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李仁心里一抽,想起了她曾经有过的呆呆枯坐,后来的仿若无事。她从来不是健忘的性子,可是为什么只那么坐了几天,便好象没事人似的把那件事扔到了脑后?
一种暗暗的焦急期盼涌上,他急切的渴望得到真如海的答复,可又在心里有种抗拒和不安。他不知道她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复,而他、又是否能接受那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