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孙蝶男拿着那些书,根本不愿意回家。他就在家附近的空地里流连。所有的小孩子都在一边玩,但是没有人在他的身边,长孙蝶男也不理那些孩子。
那些人,早就被他吓怕了。
长孙蝶男即使年幼,也有冷冽的眼神和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心机。
长孙蝶男有想过,他再将那些坏事做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他的。比如那些被他陷害过的人,或是他当时的校长,或是老张,或是他的家人。
但长孙蝶男从未想过,来找他的是谢丁一。
谢丁一突然来到了空地里,她看到他时就笑了起来。她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捏着长孙蝶男的脸说:“校长的猜测是真的吧?”
“嗯。”长孙蝶男如实说道。
他没有说谎,也觉得自己对谢丁一,没必要说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真是一样的人。
“哦呵呵呵,你真是个可怕的孩子啊……”谢丁一笑着,言语中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长孙蝶男甩开她的手就想走,谢丁一却笑着说:“暂时不要回去了,你外婆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书偷来的吧?那老板现在就在你家里呢。”
于是长孙蝶男又停住了脚步。谢丁一揉着他脑袋上细软的头发说:“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啊,偷东西也是为了被关爱吧?”
“我才不稀罕被关爱,你这自以为是的傻X。”长孙蝶男反唇相讥。
“否认的样子也相当可爱啊,你这个别扭受。”谢丁一又捏着他的脸说,“虽然这样子说,却是期望被认同。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和我去逛逛?会让你开心一些的。”
长孙蝶男犹豫了一会儿,但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般跟着谢丁一走了。
谢丁一在商场里给长孙蝶男买了件皮卡秋的衣服,黄澄澄的衣服,帽子上有皮卡秋的头像,脸颊还有可爱的两个红点,耳朵尾巴俱全。
然后她还强迫着长孙蝶男当场换上。
谢丁一看着穿着皮卡秋服装的长孙蝶男,大笑着说:“这样可爱多了。”
长孙蝶男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异常安稳。
从此之后,他一生气就会穿上各种奇怪的衣物。因为换上那些衣服,他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痛苦,不再那么悲愤了。
他早就想和别人换了。
换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生物都行,只要不是他自己。
在回来的路上,谢丁一突然拥抱了皮卡秋长孙蝶男,他挣扎了起来,但是谢丁一却说:“我知道你啊,因为啊,你就是和我一样的,不被认同、嘴硬,但其实心里却是想被融化的家伙啊。”
谢丁一的身上,有长孙蝶男从未嗅过的味道。
而那时的感情,的确十分神奇,长孙蝶男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大概,他也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罢了。
仅此而已。
3.逆鳞
然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长孙蝶男突然在有一天去找老张,他说他有钱,然后用老张的名义,开始炒股投资。
他和谢丁一的情感,像是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旅程。
长孙蝶男突然变得比以前安静,只是习惯静静的。和她在一起,便能发觉这个世界的美好,只是那些美好,美到他们两个都无法承受。
十二岁的时候,长孙蝶男上了高二。谢丁一依然还是在原来的学校里,他依然叫她老师。可是生命中,情感里,却多出了别样的涵义。
这是他们从前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没事的时候,长孙蝶男总是会跑到谢丁一的家里。那个小孩子们的空地,他早不再去了,那些孩子的恐惧,他如果看不到也不觉得有什么缺失了。
谢丁一住的房子破烂得近乎废弃,但是她一直住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谢丁一没有男朋友,她只是会一再跟长孙蝶男说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爱德华·诺顿或是布拉德·皮特,狂野或懦弱。
长孙蝶男也只是听着,从未有什么反应。
但是他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成她喜欢的人的样子,即使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而即使他们拥有一切,也没有办法拥有一点可能。
在这一年的时光中,长孙蝶男对于谢丁一的了解也变得有些多了。他猜到了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后,因为她是个女生便抛弃了她,母亲不久后疯掉,两个人的遭遇十分相似。而谢丁一说的是:“我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直到有一天成为他肉中的刺。”
她的学历并不是很好,职位是靠她所有的代价走后门得来的,这里便是她的起点。这些都是长孙蝶男一点一滴地观察,然后猜出来的。
他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变成那样的一个人。
当长孙蝶男和她说出这些的时候,谢丁一并没有否认。但是当他说完了他的猜测时,谢丁一突然发疯了一样,她大叫着说:“你给我滚!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长孙蝶男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便站了起来,转身走了。
十二岁的他已经长高了些,几乎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差不多高了。他一点一滴地猜测着她的心,想更明了她,想为她做到更多、更好。
但她却像被揭了逆鳞的龙,咆哮了起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意外,唯一一次意外。
只是在三个小时之后,她便原谅了他。那时长孙蝶男正穿着哆啦A梦的衣服,一脸冷冽地在空地上流连。所以见识过长孙蝶男的手段的孩子,都不想在这种时候来触他的霉头。而谢丁一找到了他,她站在他面前,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随便窥视别人的内心,我便原谅你。”
他答应了,然后他们又和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那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愿被提及的。
在十三岁生日那天,长孙蝶男拿着他赚到的一百万,给了他的妈妈。
他妈妈微笑着对他说:“我真高兴,你终于能照顾自己了。”然后便纵身跳了下去。
墨绿色的冰冷的长满青苔的逼仄小巷里,在楼道下出现了一抹红色。刺目的火热的鲜血,还有火热的身躯,最后凝结成了长孙蝶男心中的魔影,经年不散。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妈妈的尸体,指指点点,没有人在乎站在旁边的他。老张在远处看着他。
只有谢丁一,那个怪异、诡秘的女老师,紧紧地抱着他,跟他说:“不要看,不要看。”
而他却紧紧地盯着妈妈的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可能那种直视只是一种本能。以前他祈望妈妈的爱,而他在潜意识里大概知道,今天之后,连见到妈妈都是不可能的事了。更不要说她的爱。
长孙蝶男在火化妈妈的尸体的时候,将他赚来的那些钱,都撒进了火化炉里。
而后书店的老板老张知道了这件事,再次将他分得的钱,分了一半给长孙蝶男。而如今想起来,这是老张无比后悔的事情,他怎会知道这孩子在经历过这种惨痛的事情之后,不是妥协,而是变本加厉。
那段时间,长孙蝶男没日没夜地躲在谢丁一的家里,在那破落的房子里,感受着一点异样的温暖。
每夜从屋顶上漏下来的水,漆黑的房子里,还有水洼的痕迹,四处乱爬的鼠虫,摇晃不停的黄色灯泡,都散着一种甜美的味道,那味道的名字叫依靠。
后来长孙蝶男给谢丁一买了套房子,然后两人搬了进去。
而后长孙蝶男的外婆突然去世了。
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含着眼泪对长孙蝶男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这是她这辈子,对他所说过的最真心的话。
可是长孙蝶男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可是没有人了解,一个人也没有。
然后是长孙蝶男发现了老张的骗局,接着是谢丁一被学校辞退了,她那个要成为她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梦还未完成,便死在了起点中。
接二连三发生不好的事,长孙蝶男都快要崩溃了。
谢丁一被辞退,是因为被长孙蝶男修理过的那些男生,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开始向学校反映之前的事件,并准备向长孙蝶男提出控告,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证人。
他们指认出了之前对他们造成人身伤害的那群混混,而和校方参详后,张均玉说他见到了长孙蝶男给那些人钱。
于是事情便多少有了些眉目,不再像从前那样。
张均玉还说出了谢丁一之前威胁他的事情,还有,经常能看到长孙蝶男和谢丁一一同出入。
后来长孙蝶男才知道,在那群受害者准备向他提起诉讼的时候,谢丁一突然承认是因为那些人在课堂上不听她讲课,便叫长孙蝶男那样做了。
而且还被人查出,谢丁一原来是靠着不正当的手段获取她现在的职位的。也无怪校长一直对她都充满了鄙夷。
长孙蝶男默默地想着这些事,然后他突然笑了,去找了谢丁一,对她说他还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个关心他的人。
然后长孙蝶男找到那群受害者。他看着那些跛子和破相的家伙,毫无怜悯,他对他们说:“你们会有个好结果的,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你们,再感受一下时间的恐惧吧。”
之后他去找了张均玉。
长孙蝶男在操场找到了张均玉,面对着他微笑着,然后拿出了一把水果刀,直接捅进了张均玉的腹部。
长孙蝶男有许多的方法置人于死地,但他也知道,没有哪一种能如此直接,如此令他感到快意。
那些血流出来的时候,就像他那天在小巷里看过的,他妈妈的血一样,那么红,红得令他恐惧,却也兴奋。
然后有许多的警察,将长孙蝶男抓了起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那些摇晃不清的风声树影。
翠绿色的树叶里,长着蓝天白云,还有血红血红的鲜血,糊在了所有的一切上面。最后,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4.没有她,也没有他
长孙蝶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怪异的地方。
这不是监狱。
长孙蝶男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个洁白的房间,灯光明亮,四处充满着消毒液的味道。这像是个医院。
长孙蝶男醒来后看到自己被捆在一张床上,手脚、腹部、脖子都被固定着。
医生站在旁边看着他。
这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是个严谨的人,却带着微笑。
长孙蝶男自嘲般地笑着说:“这算什么?”
“你清醒了?”医生问道。
“不然你现在和鬼魂对话?”长孙蝶男反问道,“请问地府怎么走啊?”
医生笑着没有回答。
停了一下,长孙蝶男又说:“我老师呢?她怎么样了?”
“老师?”
“谢丁一。”
医生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回答才好。
长孙蝶男的心里闪过一丝紧张和一些不好的预感。
“喂,死老头,我总有知情权吧?”长孙蝶男着急地问道。
“有是有的……”医生有些犹豫。
“那便告诉我啊!她怎么了?”
“没有她。”
“没有她?”
“嗯。”
“她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啊!”长孙蝶男毫无预兆地咆哮起来。他异常害怕谢丁一受到什么伤害。
长孙蝶男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说没有她,他只知道,自己所做一切,几乎都是为了她。她是他的依靠和美好,怎么会没有她。
“嗯。”医生点了点头,看着长孙蝶男说,“你在昏迷的时候,有一直叫这个名字,她是你们的老师是吧?”
“她当然是我们的老师。不过不是我现在的学校的,是之前的初中,她就住在我家附近。后来我买了一套房子,她和我住在那里。”长孙蝶男像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而那些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强烈。
“嗯,我多少能理解。”医生说,“但是没有她。”
“死老头!什么叫没有她?”长孙蝶男再一次怒不可遏,他的心里生出了寒意,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或是说这件事他现在已有了想法,只是不希望变成真实。
“嗯,我们调查过你的学校,还有你家附近,根本没有叫谢丁一的人,没有那个老师。你所谓的那间旧房子,只是一间废弃的房子,大家都只看到过你在那里出入,没有别人。”
“这不可能!我还给她买了房子呢!”
“我们在得到授权的情况下,看了你的房屋买卖合同。”医生拿了一份合同的复印件,他打开后,放在了长孙蝶男的眼前。
长孙蝶男整个人愣住了,合约人那里,是他的笔迹,上面写着谢丁一,但长孙蝶男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的笔迹。
“你认出自己的笔迹了?”医生问他说。
长孙蝶男没有回答,他只是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医生。
“嗯,她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她只存在你的世界里。”医生尽量用温和些的语言说着。
而长孙蝶男的脑子几乎炸开了。
居然没有谢丁一?没有那个人?没有她的笑容,没有她的长发,没有她的直爽,没有她的关怀,没有她的拥抱……什么都没有?她是不存在的?想到这一切,长孙蝶男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抖得十分激烈。
医生看着他说:“你当时有对常人来说非常怪异的行为表现,我很难过,对你来说,她应该是很重要的人。但可能我只能告诉你,她并不存在,只是你虚构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