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坐落彩云巷深处的肖家大院,一直笼罩在令人极度压抑与不安的氛围中,听不见欢声,也听不见笑语,一脚跨进大门,让人感到心沉沉的,憋得透不过气来。
肖素芳情绪低落、闷声不响地回到肖家大院,一脚跨进大门迎面遇见闻声赶来开门的刘阿林。刘阿林见她脸孔绷得像铁板,气色很不好看,不言而喻,十之八九是她和饶家兴的谈判以失败告终。刘阿林充满同情与不安地悄声问了一句,“素芳,你们吵架啦?饶家兴欺侮你了?”
不问犹可,被他一问,肖素芳一阵心酸,委屈得捂着脸泣不成声,咬紧嘴唇,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直奔花厅去了。
刘阿林正要反手关门,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猛地一下撞开大门,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脸狼狈的饶家兴。不知缘何,他往日春风得意的神态荡然无存,与刘阿林擦身而过的时候,连个招呼也没有,闷声不响地追赶肖素芳去了。
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的紧张气氛,给原本就是多事之秋的肖家大院,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增添一份不祥的预感。
当脸色难看的肖素芳路过二进大厅时,正在书房里握笔修改《新州县抗敌救亡协会为救助前线负伤战士举办义演募捐活动告全县人民书》的肖志明,听见女儿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起初倒也不太在意,继而发现饶家兴快步追赶上来,心头一紧,急忙放下手中羊毫笔,抬头隔着窗玻璃往外望去,发现肖素芳和饶家兴的身影一前一后匆匆走了过去,径直走进右花园,上花厅二楼去了。他蹙起浓眉,忧心忡忡,思忖良久,似有所悟,意识到肖素芳和饶家兴之间,肯定刮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而且事态迅速恶化,闹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令他担心的是,此事八九不离十,肯定与肖文生的生死之谜息息相关。想到这里,肖志明长叹一声,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橱旁边桌上的玻璃相框,那是肖文生一身戎装、英姿威武的照片。他缓步走过去,双手捧起,用袖管轻轻抹掉相框上的灰尘,一阵难以言表的苦楚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你上哪里去?”肖志明怒视着他。
饶家兴强作镇定地解释道,“二舅,没事的,我去看看二舅妈。鬼子飞机快来了,我劝她快进防空洞里躲一躲。”
“她念她的经拜她的佛,你不许去干扰!我们肖家没你的事!你马上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肖志明激动地挥着手,板着脸孑L发出最后通牒。
饶家兴脸皮虽厚,嘴巴虽硬,怎奈心虚理屈,再加上肖志明一次次不给他好脸色,让他一连碰了几个硬钉子,使他觉得十分没趣,因此哼哼哈哈,低调地支吾着,“是,是,那我走了,那我走了。”说罢,掉转屁股,拔腿跑得飞快。
肖素芳一阵风似的追出花厅,边追边叫:“饶家兴!饶家兴!你回来!你回来!”
跑到大门口的饶家兴,从肖素芳愤怒的叫喊声中,意识到这是不祥之兆,百分百偷书一事露出马脚,眼看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一场搅得天昏地暗的暴风雨来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连跑带跳溜出大门,逃之天天。
肖素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追到大门口。遗憾的是,已经晚来一步,小巷空落落,哪有饶家兴的影子。
小城上空响起了紧急警报的笛声。
接踵而来的是鬼子飞机沉闷的轰鸣声,愤怒的高射机枪对空的射击声,再接下来是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着,晃动着……
奇怪的是,花厅右厢房里的刘满嫂,刘阿林和小妹一反常态,压根儿不在意鬼子飞机的轰炸,表面看去心情平静如水,做针线活的照旧做针线活,看书的还在看书,做作业的忙着做作业。其实,他们内心深处波澜迭起、暗流汹涌,一门心思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暗中关注着肖家大院这场摄人心魄的八级地震。
鬼子飞机渐飞渐近,周遭连续响起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头顶天花板上的尘土“沙沙,沙沙”撒落下来。
刘满嫂发现敌机来势汹汹,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打破长时间的沉默,吩咐刘阿林说:“阿林,快去劝大家进防空洞吧。”
一句话提醒了刘阿林,他猛然记起一事,找出书包中的“新州县抗敌救亡协会救护队”臂章,快步如飞地冲出房门,站在天井里,仰面朝着正在上楼的肖素芳叫道:
“素芳,素芳,快下来,我们的救护队马上集中,出发!”
心情糟透了的肖素芳没有应声,放慢脚步,略微迟疑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刘阿林焦急地挥动着手中的臂章,大声叫她:“素芳,素芳,快下来,快下来!”
肖素芳擦干脸上的泪痕,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走进房间,从书包里找出“新州县抗敌救亡协会救护队”的臂章,出门跟着刘阿林走了。
鬼子飞机的轰鸣声,炸弹的爆炸声,还有高炮对空射击声交织在一起,大地茬脚下剧烈颤抖……
爆炸声中,二进书房内,心情无法平静的肖志明反背着双手,来回踱步,突然转过身,三步两脚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提起笔,浑身热血沸腾,不假思索地奋笔疾书,写下两行苍劲有力的草书,那是民族英雄林则徐传世的千古绝唱:苟利国家生死以——
窗外,炮声隆隆,巨大的爆炸声震撼大地,房屋在摇晃,脚下大地在摇晃。
爆炸声中,书房天花板上的灰尘沙土“沙沙,沙沙”掉落下来。
肖志明悲愤交加,挥毫疾书:岂因祸福避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