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堂,发现教堂内气氛庄严肃穆,站在圣像下面的洋牧师满脸严肃,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沉稳地高声朗读着经文,众教友神情镇静、专注,对闯入的三人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仿佛这里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那几个做贼心虚的家伙,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犹恐不够,自然不敢造次,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待在门口,绿幽幽的目光不断地在人群中扫描。可是,目标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一切努力全都落空。这时,洋牧师突然恼怒了,朝他们射来冷漠的、严肃中带着愤懑的目光,无异向他们发出了最后通牒,下了逐客令。他们懂得洋人是万万惹不得的,在他们面前不能放肆,更不能胡来,既然不受欢迎,只能自认倒霉,他们失望地摊了摊手,悻悻然退出门去。
发现几个特务夹紧尾巴溜走了,惊魂甫定的众教友大大松了口气,悬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纷纷朝刘阿林他们投去会心的微笑。有人悄声提醒说:“孩子呀,快走吧!这里不可久留,说不准他们找不到人,回头还会再来的。”
“对,说不准他们还守在门外,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有人好心提醒说,“要走,不能从大门走啊。”
小妹动作迅速地溜到大门边偷偷探头往外一看,果然如此,那三个特务分子贼心不死,偷偷摸摸躲在对面敌机轰炸中坍塌的残垣断壁后面,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仍在四下寻觅刘阿林他们的下落。
洋牧师从容不迫地走到他们身边,和颜悦色地指了指身后的一道小门,对刘阿林低声说,“孩子,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赶快从后门走吧,那里不会有人看见的。”说罢,在胸前画个十字,轻轻说一声,“阿门!”
刘阿林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回头招招手,领着肖素芳和小妹飞快地从后门走了。
三个心怀鬼胎的家伙碰了一鼻子灰,在洋人面前又不敢发作,只好灰溜溜地守候在大街对面被鬼子飞机炸成废墟的瓦砾堆中,束手无策干着急。“他妈的,活见鬼!怪事!三个小鬼没长翅膀,能飞出去?”有个小特务满腹牢骚地骂个不休。
“急什么!飞不了的!肯定还在教堂里!我们要死守到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不走!”特务小头目恶狠狠说,“等吧!等他们做完礼拜,我不信他们不会混在教徒中间溜出来!那时候,他们还能往哪里跑?老子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
三个家伙藏在断垣残壁后面,瞪大贼眼,死盯着教堂的大门口。
教堂里,洋牧师表情严肃地朗读着《圣经》:“起初,神创造夭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
这时,从教堂后门溜出去的刘阿林他们,转弯抹角,拐来拐去,终于甩掉了“尾巴”的跟踪,来到距离教堂很远的、十分隐蔽的排练场。
说它是排练场似乎有点名不副实。这里,早先是座紧挨太平江码头、简陋不堪的旧仓库。只缘近年山河破碎,百业凋零,昔日兴旺、红火的码头早已风光不再,眼前呈现的是一派冷清、萧条的凄凉景象。通常县抗敌救亡协会利用它堆放为数不多的支援前线和救济难民的物资,眼下临时将它改作排练场所,既图它方便省事又能避开特务耳目,不会惹人注意,相对安全一些。
仅仅只有不足五百平方的排练场,此刻却是另外一番情景:热热闹闹,人气旺盛,几十号演职人员齐聚一堂,有的刻钢板,有的排练,有的拉琴,有的背台词,有的制作募捐箱,七手八脚,井井有条,忙得不可开交。刘向阳和宋抗日心神不定地不断抬腕看着手表,心中牵挂着刘阿林和肖素芳,弄不明白约定时间早已过去,他们缘何迟迟不见人来,联想到近来顽固派的种种作为,难免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宋抗日紧锁眉头,不放心地对刘向阳说,“怎么回事,阿林他们怎么啦?太阳一竿高了,还不见人影,该不会出事了吧?”
可不是,刘向阳的心情并不比她轻松!他焦急的目光朝窗外望了望,太阳已经爬到对面路边那棵凤凰树梢,看样子约莫九点光景。门外担任“望风”的两名纠察队员,焦虑地来回走动着,警惕的目光监视着通向江边码头大路上的动静。刘向阳打算出去看看,门外“望风”的纠察队员,突然探进头来,比画着手势,喜形于色,低声对刘向阳说:“刘老师,来了,他们来了!”
刘向阳和宋抗日一听,喜上眉梢,急忙追问:“谁来了?是刘阿林还是肖素芳来了?他们两个人?”
“没错,刘阿林和肖素芳都来了。”纠察队员回头瞅一眼,毫不掩饰错愕的表情,困惑地补充一句,“不对,三个,多了一个,还是个小女孩!看样子顶多十一二岁,怪了,这里不是跳家家,没她的份,她来凑热闹干什么?”
喜讯传来,引起众人关注,几十道既兴奋又困惑的目光纷纷投向码头旁的大路上。
宋抗日急不可耐,三步两脚冲出门去,抬眼看见刘阿林、肖素芳带着小妹来了,赶紧迎上前去,一把抓住乐得眉开眼笑的小妹,上下打量一番,关切地问:“小妹,你怎么也来啦?你也不讲客气,居然不请自来啊!”
“我不是外人,用得着请吗?再说,参加抗日工作,不是请客吃饭,完全是自觉自愿的,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动不动要别人来请!”小妹露出淘气相,脑袋一歪,伶牙俐齿地反问,“宋小姐,这话,可是你经常教我们的啊。”
“好厉害的小嘴巴!小妹,斗嘴我斗不过你呀!”宋抗日哑然失笑,“好好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们欢迎你参加!”
“欢迎!当然欢迎!”刘向阳笑着添上一句,“我举双手欢迎!”
“你们这么迟来,是不是路上出事了?应该没有大事吧?”宋抗日关切地问刘阿林。
“谈不上出事,更谈不上出大事,只不过路上不大太平,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小妹一脸的得意洋洋,笑嘻嘻地抢着回答。可是,话刚开了个头,便打住,没有更多的下文。
“噢,麻烦?还是小小的?”刘向阳笑着刨根究底,“说说看,什么麻烦。”
小妹没有正面回答,刻意卖卖关子,兜着圈子说,“真有意思!这回我们像耍猴一样,狠狠耍了他们一通,叫他们出足洋相,好没面子。”
“他们是谁呀?到底怎么回事呀?”宋抗日亲切地牵着小妹走到人群中,颇感兴趣地连声催促道,“来来来,大家来听听小妹的精彩故事,这回肯定生动丰富,不再是三个和尚挑水的故事了。”
大家听得有趣,嘻嘻哈哈,快要笑弯了腰。
“这回讲的不是故事是新闻,是头条新闻。”小妹敛起笑纹,一本正经地说。“题目就叫《狗特务出丑记》吧。”
“嗬,大家听听,小妹好大的口气!好好好,新闻更好,比故事好听,更有说服力,快说吧!我们洗耳恭听!”刘向阳竭力怂恿道。
“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没有多少好说的,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帮狗特务简直是一伙笨蛋!”小妹少年老成,故意卖关子,不肯轻易亮出底牌。“比猪还蠢!”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刘向阳存心激她一激,“听小妹的精彩故事,不对,这回是精彩新闻,大家掌声鼓励!”
小妹正儿八经地纠正说,“不用客气,先不用鼓掌,精彩不精彩,讲完了再说,大家评评分,该鼓掌时再鼓掌吧。”
刘阿林和肖素芳被她逗得咧嘴大笑,笑个不断声。
小妹见大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格外来劲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不急不慢地从容道来,“行,既然刘老师点名叫我讲,我就不客气,有头有尾说给大家听。”小妹落落大方地比画着手势说,“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晨,不,就是两个钟头前,我们来排练场的路上,碰到一件倒霉透顶的事……”
“噢?”宋抗日好奇地追问,“还倒霉透顶啊?”
“三条癞皮狗,盯上了我们呗。”小妹眉飞色舞地说,“不过,他们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偏偏遇上我哥,我哥不简单,他好厉害,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带着我们跟他们捉迷藏,玩猫鼠游戏,而且根本不讲游戏规则,三下两下就把他们甩掉了……”
此时,中山公园附近教堂对面,被鬼子飞机炸成废墟的几堵残墙背后,三个小特务心犹不甘地不愿离去,一个个垂头丧气蹲在地上,只顾低着头一个劲地抽闷烟,一支接着一支,地上满是烟头,一脸啼笑皆非的哭相。
“跑了!他妈的,几个小鬼肯定跑了!看样子,完啦,今天没戏唱了!”一名小特务哭丧着脸朝身边的小头头抱怨说,“他妈的,我们连三个小孩都玩不过,上当啦!”
“闭嘴!少废话!给老子守住就行!”小头头抓不住刘阿林他们,窝着满肚子火,一下子全发泄到小特务头上,“他妈的,你等着看,老子不信抓不着他们!不就是三个小毛贼嘛,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与此同时,原本热气腾腾的排练场,突然鸦雀无声,大家屏息静气听着小妹绘声绘色的描述。“……就这样,我们不急不忙地唱着歌儿来排练场了。”小妹小手往下一劈,做了个表示结束的动作。
“就这些?”有人听得出神,兴犹未尽。
“没有了?”有人跟着问。
“够了,够了,你还想听多少?”小妹扮个怪相,打趣说,“这可不是菜市场买菜,作兴讨价还价,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刘向阳听得眉开眼笑,幽默地添上一句,“我看,就这样已经不简单,够那三个家伙受用了,说不定现在还蹲在教堂对面,等着收网呢。”
人们哄堂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这个故事充满戏剧性。”有人灵机一动,提出建议说,“干脆,刘老师你是编故事的高手,你把它编成一出活报剧,义演晚会上演一演,肯定很有看点,可以大大揭露顽固派消极抗日破坏团结的阴谋!”
“对,有道理,排出来肯定是出好戏!故事是现成的,演员也是现成的!”刘向阳脑子灵光,听罢建议,猛拍大腿,连声叫好,“小妹,来来来,我们现买现卖,马上排戏!我当导演,演员嘛,有你哥哥阿林,加上素芳就够了……”
“特务呢?”小妹反应敏捷,笑嘻嘻地追问道,“刘老师,谁扮演特务呢?没有特务这出戏怎么演啊?”
刘向阳目光向四下扫描一圈,搔搔头皮,为难地自语道,“是啊,特务,这个角色很重要,该找谁扮演呢?”说着,说着,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小妹身上,口中念念有词,“要物色一个刁钻的、不老实的家伙才行,才像!”
小妹一看他那模样,马上猜出八九分,懂得他心怀歹意,显然看中自己了,着实吓了一大跳。多亏她急中生智,当机立断,反客为主,伸手一指,“咯咯”笑着说,“没人演坏蛋,你,只好你刘老师亲自出马,闪亮登场!”
“不行,我是导演,”刘向阳急忙否定。
“没关系,自导自演,更精彩,更好看。”小妹不容他反击,以攻为守。
“有了,有人能演!”刘向阳故意逗逗她,冒到嘴边的话只说一半便刹车了,“我看,有个人倒是挺适合的。”
“谁呀?”小妹暗自着急,装聋作哑地问。
“还用说,就是你!”刘向阳把手一指,不容争辩地说。“不必解释,小妹,你扮演这角色最适合最能人戏,打着灯笼找不到第二个了!”
小妹生气了,头一歪,别过脸去,赌气地噘着小嘴巴直嚷嚷,“演坏蛋,我不干!我不干!我就是不干!”
小妹那副急得面红耳赤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引来满屋子快活的笑声。
“小妹,你最合适!服从我这个导演分配,就这么敲定了!现在,大家准备排戏!”刘向阳回头朝乐队大手一挥,眉开眼笑地说,“快,把锣鼓敲起来!”
喧天的锣鼓声随着他的大手一挥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