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但哀号之声不断从可可西里传出的时间,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当时涌进可可西里的采金者每年以近万人的速度增加,到1999年时曾达10万之众,不仅使可可西里这处我国最大的沙金矿资源区疮痍满目,在食物短缺时,又把饥饿而凶残的目光投向了野生动物,藏羚羊也不能幸免。最初是为了吃藏羚羊的肉,后来是为了剥藏羚羊的皮、取藏羚羊的绒。藏羚羊生活在高寒缺氧之地,千百万年的进化赋予了藏羚羊保暖性较好的绒毛,一只羊产绒100克左右,人称“绒中黄金”。用藏羚羊绒加工而成的披肩称为“沙图什”,长1米至3米,宽1米至1.5米,重100克,轻柔之极,一条长长的披肩可以从一枚戒指穿过,又称“戒子披肩”。一条披肩需用400克左右的生绒毛加工而成,为此就得猎杀4只藏羚羊,价格在1万美元到3万美元之间。伦敦高级时装店里一条沙图什的标价,在上世纪90年代时为1.1万美元,更高的可到4万美元。笔者曾目睹那些走在巴黎和伦敦街头肩披沙图什的贵妇,背着命案的女人啊,你的美丽和高雅是不真实的。印度克什米尔是全世界最大的藏羚羊绒加工地,1992年克什米尔藏羚羊绒加工量为2000公斤,是13000只藏羚羊的原绒量。进人21世纪后,沙图什需求量大增,每年至少猎杀20000只藏羚羊才能满足富人的消费。
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才嘎局长到北京出差时,我们有过两次长谈,他送给我一条哈达,还讲了一个关于藏羚羊的让人心碎的故事: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扎巴多杰生前在可可西里巡山时,发现一只新出生的小羊羔正偎依在母藏羚羊怀里。走近一看,母藏羚羊已经倒卧在血泊中了,残忍的盗猎者已把它杀死剥皮,小羚羊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并吮吸其奶头,惨死的母藏羚羊还有乳汁吗?扎巴多杰把小羚羊抱在怀里带回家中,喂养大了以后又放回了可可西里。回到可可西里的这只藏羚羊能不能逃脱被猎杀的命运呢?扎巴多杰生前回想这一幕时,总是失声痛哭泪流满面。而才嘎一边指着照片一边诉说往事时,也早已热泪盈眶,闻者如我,能不动容?孤独的小羚羊啊今在何方?人类的良知啊为什么坚硬如铁?
可可西里的牦牛曾经是一个小国家的象征。
当雪域高原上部落小国林立时,大约在南北朝,党项、苏毗、白兰羌迅速发展。青海南部有一个居住在被称为“当”地域而称为“当迷”的羌人部落开始兴起,于唐朝初年建立了南磨王国,史称“当迷”或“多弥”。多弥国控制着长江源区通天河流域的一部分,包括青海的玉树及四川甘孜的邓柯、石渠等地,境内通天河因河边牦牛众多也称牦牛河,所以多弥国也被称为牦牛国。
三江源区西红水河,当地牧民在1998年时曾看见一队浩浩荡荡的野牦牛群,一派王者气概,目空一切地在玉树草原上漫步。通天河自西北向东南流淌着,横贯近1000公里,滋润着荒野和草原。藏族人总觉得它是从蓝天白云间流下来的,是天河之下游。通天河另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珠曲,意为“美丽河”,或“奶水的河”。
有一个已经传说了千百年的可可西里传说:很早很早以前的玉树草原牧草鲜美,鲜花盛开,牛羊遍地,成群结队的牛羊和别的动物,都长着美丽的大眼睛,它们听惯了“晻嘛呢叭咪哞”的六字真言,它们的鸣叫声也和善而慈祥。玉树草原有明珠似的大大小小的湖泊,玉树什么都有了,就缺一条河,宽宽的河,流甜水的河,淌奶汁的河。有一天,天上巡查天河的官员在天河边上往下界一望,发现玉树草原竟是一派天堂景象,人间如此美妙置天堂于何地?便传令一头神牦牛驾九彩祥云降落其上,务必把玉树草原的草吃光,把湖泊里的水喝光,然后才能返回天庭。神牛一落地便被玉树草原上的牧民和牛羊团团围住了,献上哈达,饲以上等草料,喝青稞酒,并载歌载舞。人们视神牛为天上的使者敬爱有加,尤其是一声声六字真言,神牛感极而泣,神牛听见了:“啊!莲座上的圣佛,噢!”牧民们争着为神牦牛擦去眼泪,又献上一桶青稞酒,神牛一饮而尽后抖动长须仰天长啸,其啸声忽抑忽扬时长时短,震动了天庭。九天门执事官禀报天帝,谓神牦牛因天河水官差遣下凡令其吃尽玉树之草,神牛不忍,说那里人心向善礼佛成风何忍践踏?天帝震怒:“天地皆吾民也!天河水官不知上善若水之大义,可恶!”罢官之外罚其在天河两岸种树,日种三千成活三千,缺一棵死一棵便棍棒伺候。又传令神牛,尽可为人间百姓民生贡献绵薄,不再请令便宜行事。
神牦牛得令之后便步上一个山峰,面对唐古拉山方向那白雪皑皑之地大吼三声,从鼻孔里喷出既有酒香又有奶香的两股清泉,一直喷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后集流,接引了唐古拉山流出的水,是为通天河。用尽了神力的神牦牛便在山坡上卧倒,瞬间成为石牛,头对着格拉丹东雪峰。已经成为石牛的神牦牛,据传,当玉树草原的牧人和牛羊来看望它时,从石头鼻孔里还会流出香香的两道细细的清泉……
世界的牦牛中国最多,中国的牦牛青海最多,青海的牦牛三江源最多。在三江源,野牦牛是一道更具象征性的风景线,它的奇特威猛是从头部开始的,两只犄角簇拥着一片蓝天,双目炯炯沉稳镇静,肩部隆起的肌肉如小山包一样显示着它的抗击打力。全身披挂的浓密的黑色长发如一袭及地战袍,一旦奔行时便毛发如矢浑身飞扬。在海拔3000米至6000米的高山上,它爬冰卧雪,目空一切巡行在冰山雪岭之间,偶尔停步,举目四望,一派王者气概。一头成年的野牦牛体重达1000多公斤,如此庞然大物却不显臃肿,浑身都是耐寒耐饥耐渴的傲骨,以其力大无比的自信而独步荒野从容散漫。野牦牛喜欢结伴漫游,它们的领地在高寒地带的沼泽草甸,沼泽充满不能自拔的陷阱,而野牦牛却能以千斤之躯穿行其间。也有一时性起的时候,一牛忽而飞奔,群牛迅即紧跟,蹄下的残雪和尘土便会把天地搅得混沌一片,风声萧萧闻之色变。
三江源是野牦牛的故乡,十多年前,当牧人在冬夏季牧场放牧家养的牦牛时,时有成群的野牦牛到牧场上“探亲访友”。在同一片草地上吃草、饮水,偶或嬉戏,但从不打架,生存的方式已经不同了,同宗同祖的亲情还在。野牦牛从不拒绝“艳遇”,好与家牦牛交配,甚至还有雄性的野牦牛带着雌性的家牦牛“私奔”的。因此三江源的放牧人对野牦牛的闯人总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家养的牦牛与雄性野牦牛交配后所生的后代,庞大而强壮很少得病,忧的是如果常被“拐带”,损失实在太大了。看着这些牦牛在一起吃草,牧人的心里总有不忍赶走野牦牛的念头,那都是三江源的生灵啊!有时也轰赶一番,野牦牛们怏怏而去,等牧人一回头,那些大家伙又当即返回,深深的依恋发生在任何动物身上时,都是细腻而感人的啊!野牦牛心性温和,不好粗野,大约正是这种天性,才能使三江源的先民得以与之亲近,将其驯化。最初的驯化始于何年何月已无从考证了,但这是人类与大型野生动物沟通和交流的一次伟大实践当无疑义。从此,三江源人把牦牛当作是家庭的一个成员,牦牛为三江源人任劳任怨负重驮载,已是世所共知的佳话。三江源文化在某种意义可以说是“牦牛文化”,雪山、江河与神牛使这里的神话和传说有血有肉历久弥新。而同样震慑人心的,是源头处雪山下清泉、绿草、鲜花与干枯的牛头,所组成的那种苍凉之极的诗意,古朴和遥远一如这犄角的指向,以及枯槁之后才显出深邃的两个窟窿似的眼眶。
雄性野牦牛在发情期会变得焦躁不安,逞强好斗,会快速奔跑蹄声如鼓,会仰天大吼吼声若雷,好打架,巨大犄角之间能撞击出刀光剑影来。为情所困,奈何!奈何!野牦牛只有遭受别的猛兽袭击时,才会露出高原霸王不可一世的凶悍。在上世纪60年代,曾经有牧人亲见过一群30多只饿狼实在饿急了,居然一反常态冒险攻击20余头的野牦牛群。被激怒的野牦牛合而为一首尾相顾与饿狼厮杀,几十个回合之后,狼群死伤大半不敌而退。野牦牛们也已经遍体鳞伤,浑身血迹斑斑地站着,直到群狼隐入远处的草丛中,仍可从它们的怒目中看见仇恨之火焰的燃烧。
野牦牛又是所需甚少的。在高高的雪山上,在漫长的冬日里,它们吃雪,从冰雪之下啃荒草和苔藓,吃得津津有味,吃出了荒草与苔藓的芬芳。
三江源曾经的旺族是野牦牛,至今仍称为野牛滩、野牛沟的地方,便是历史上野牦牛浩浩荡荡出没之地。可是现在已难得一见让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敬的野牦牛的踪影了,就连曾经与之血战的狼群也少而又少了。代之而起的,是越长越大的田鼠、鼠兔,是越来越稀少的青草,是满目可见的像暗堡一样占领了三江源的老鼠洞。
神牛啊,野牦牛,你重归三江源的日子,那些鼠辈就再也不敢如此嚣张了!地处黄河源头的果洛藏族自治州位于巴颜嘻拉山和阿尼玛卿雪山之间,雪峰耸立,江河纵横,湖泊繁多。果洛就是在坦荡的高原上,相间排列的一系列近于平行的低山宽谷、河湖盆地。造物的大手笔有时见诸复杂,有时见诸简单。无论复杂还是简单,果洛的线条是如此清晰。果洛的山势呈西北一东南走向,西北高而东南低,群山之间多川流河曲,并有小块草地、沼泽及荒漠地。果洛西北部海拔在4500米至5000米之间,地形平缓起伏缓和;渐次向东南倾斜,海拔降至3500米多,但相对高度变化大,山险沟深。昆仑山的支脉阿尼玛卿山,又名大积石山,逶迤于自治州正北,主峰海拔6282米。周遭冰层覆盖,终年不化,山体由砂岩、石灰岩及花岗岩构成,13座山峰呈锯齿状重重叠叠,平均海拔在5900米以上。阿尼玛卿雪山周围的冰川面积约125.7平方公里,有冰川57条。其中的哈龙冰川长7.7公里,面积23.5平方公里,垂直高差1800米,是黄河流域最大、最长的冰川。有垂直的雪峰冰川就有垂直的自然景观,这个时候,风景的坠落与冰雪融水的坠落其方向必定是一致的,并且蔓延化生万物。书上说是垂直带谱,我说是流水精神。在雪线上下,是高寒草甸、沼泽地带,有野牦牛出人,如同山神居高临下偶尔长啸灵光四射。往下至海拔4000米处,是雪域高原特有的灌木林,丛生作相依为命状,金露梅、高山柳、杜鹃等风姿别具。其间还生长着冬虫夏草、大黄、雪莲等名贵药材,说不清这是大自然为那些野生动物准备的还是为人类伏藏的。再往下至海拔3800米处,便是高大苍翠的云杉、圆柏之类的针叶林了,有了高度的风景绵延而下层峦叠翠并向周边扩散。到山下河谷地带,便是草场,各色无名的野花,以及春小麦、青稞和洋芋等农作物的家园风光了。
在三江源,人们在目睹并思考山宗水源的神秘与神圣时,不能不想到人类家园,那是由山水护卫、滋养的风景的延续之处,并且渗透了人对这一切自然之物的感恩和崇敬,以及创造性的辛勤劳碌。
阿尼玛卿雪山又名大积石山、积石山,是藏区的神山之一。“阿尼”意为先祖老者,并含有崇高博大之意;“玛卿”意为黄河源头最为雄伟壮观的大山。相传,在阿尼玛卿雪山中有诸多山神,居住在九层羊脂白玉琼楼殿宇中,是一个神仙大家族。当地藏民会如数家珍地告诉你,山下有“千顶帐房群”,藏语称“热格冬香”,是360位山神眷族、1500个侍从居住处;还有“十万度母宫”;格萨尔王为阿尼玛卿雪山煨桑祈祷之处是“岭山万朵莲花宫”。阿尼玛卿峰是藏民传说中世界开天辟地九位造化神中排行老四者,是山河大地的主宰。他浓眉黑发,骑白色骏马,巡视雪域高原,其中心位置始终不离开江河源区;也有时着藏袍、戴高顶喇叭形白毡帽,挥动牧鞭在白云之上放牧。他以无穷的力量和智慧震慑群魔,守护着山山水水黎民百姓。藏历马年是阿尼玛卿雪山的本命年,从藏区四面八方赶来的转山者多达10万之众。
果洛的山千姿百态,通常的汉语表述是地理学名词的一般界定,而难以更确切生动地描绘其详。只有世代生长在这一环境中并始终葆有敬畏之心的藏民,发明了一系列对山的举世无双的称谓,至少在这个领域,藏族文化的命名力是教人一叹再叹望尘莫及的。“对别的一些事物,果洛藏族也许是笼而统之,而对于山,他们是不厌其详的,因为山对于他们来说太熟悉、太重要了。这个侧面大概也可以说明藏族传统文化的丰富所在。”(《果洛藏族社会》,邢海宁,中国藏学出版社)邢海宁先生的这一段话带给我的震撼与启发是:文字在描述过程中激发出来的生命力,是与描述者的心态和被描述事物的准确度密切相关的。果洛藏人对山的命名尤为如此,甚至在不经意间嵌人了宗教情感,他们呼唤山如同呼唤生命、神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