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白新婚后，在宗府住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过上了一段幸福的安定的日子。秋末时又离家出游。
因为儿女有了个很好的后妈，他出游时就较少了牵挂。这次南下吴越，或与道家论道、炼丹，或与隐士们一道隐居。并在金陵寓居了两年。中间曾去南陵乡下为许氏夫人扫墓。与荀妈妈母子重逢。荀山夫已经娶妻生子了。荀妈妈逢人便说娶媳妇的彩礼钱还是李白给的。一家人非常感谢他。李白将已招人居住的旧居索性赠与了那人，只求那人看护好许氏夫人坟墓就行了。
在南行漫游中，李白像只候鸟一样，时断时续地回梁园省亲自只消住上一段时间就又重新外出。宗芸开始颇多怨言，说李白不把家当家，而看成了一个客店。李白一笑置之，说他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生成个爱浪游交友寄情山水的习性。还说他在家住久了安乐窝，诗思就枯竭了。只有遨游于山水之间，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诗作出手问世。宗芸知书识理，不是一个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慢慢地就习惯了这种时聚时散，聚少散多的夫妻生活。
天宝十一年秋初，李白又从南方回到了梁园家中，带回了大量的诗稿。夫妻俩久别当新婚地团聚到了冬初。有一天，李白接到了老友元演从幽州托人捎来的书信，请他去和朋友重逢，共赏北国风光。李白阅信后非常高兴。他那年去扬州寻元演不遇时就萌发过幽州之行的心，如今可以如愿以偿了。另外，他还有个心事不好对人言讲：幽州还有个干妹妹花正芳。她是怎么当上了安禄山的小妾的？一直是个谜。那么好的一个美人儿，难道能自甘堕落吗？必须去弄个水落石出。
宗氏夫人坚决反对李白的幽州之行。这倒不是舍不得刚归家不久的夫婿，而是另外两个原因：一是冬天来了，幽州太冷，冰天雪地的易把人冻坏。二是安禄山是个杀人如麻的胡人。李白又生性耿直，二人见了面，针尖对麦芒地说不定会冲撞起来，发生些意外的灾祸。李白听完上述理由后，当即解释说：天冷没有啥，多穿点衣服，走路时留心点就行了。至于安禄山嘛，没有啥可怕的。有人说他正在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早晚都要造反。我这次去就是要认真察看一下，抓着了真凭实据，就上书圣上，来一个防患于未然，岂不是为朝廷立了一大功？
安禄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在幽州多年了，羽毛已经丰满了，耳目众多，可以说是个虎穴狼窝。你这一去是与虎谋皮，虎会伤人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惧之有？
夫妻俩发生了争执。宗氏夫人只恨自己嘴笨，劝不住夫婿，气得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李白急忙加以安慰：我们不说这件事了好吧？
宗氏夫人以为李白让步了，便破涕为笑了。
过了两天，李白趁宗氏夫人情绪好时，又把此事提了出来。仍然遭到了反对。李白态度坚决地说：我是个堂堂七尺男子汉，心怀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图大志，怎么能老守着娘娘庙，拴在女人的裤腰带上老死家园呢？你还是放我走吧！要不我就会度日如年，寝食难安！
这——宗氏夫人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她深知夫君蔑视权贵，刚直不阿的脾气，连杨国忠高力士那样的当朝要人都敢于戏弄的人，他还怕一个安禄山吗？尽管自己有出世思想，早就看轻了名利，可夫君不同。他虽然也有出世和人世的矛盾，但总的还是想出世的。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亲如夫妻也是如此。想至此，宗氏夫人做了让步，她说：你既然要去，我也不能留你了。只是，请记住我一句话！
请讲！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遇安禄山耍威风不要硬碰硬，退后一步自然宽，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
李白点头答应了。这是对自己安全的关心嘛。接着，宗氏夫人就动手与夫君准备行装。她用两天的时间亲自动手赶缝了一件黑色皮裘以备御寒。李白感动地接受了。
一天早晨，天气十分晴朗。刮了多天的西风停止了喧闹。饱餐一顿后李白又身佩龙泉剑，腰挂酒葫芦，坐骑白龙马告别了家人向着北方行进。宗氏夫人一直远送他到黄河渡口，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早口归来。李白满口答应地牵马走上了渡船。夫妻俩频频地挥手告别。
李白一人一骑浴着冬初的太阳向着北方前行。和以往外出游历一样，他都不是直奔一地而是边走边沿途游览，从不错过一个名胜古迹。在安阳，他观赏了殷商古都的遗址。在邯郸，他想起了邯郸学步的故事，寻访了三让桥，聆听了当地人讲述赵国名相蔺相如三次让老将廉颇的故意挡道，从而达到将相和的故事。在易水河畔，他眼望涛涛的河水，想起了荆轲西去刺秦王时，燕太子丹在此饯别而吟唱的那首《易水歌》，不觉就信口吟唱了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吟咏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勇赴国难杀身取义的荆轲了。
渡过易水后就更加深入到安禄山管辖的腹地干。一路上，每逢集镇，都能看到醒目的招兵旗。招兵宫以甜言蜜语的许诺，引诱青年从军。有一次，在一个村庄里，李白还看到了强行抓兵的。一个军士强抓一个青年农人从军。其父跪地哀求不要抓走他的独生儿子。军士不从，狠踢了老人一脚后还是把人抓走了。李白上前扶起了老人。老人愤怒至极，哭诉了军士的暴行，并说村中已被强行抓走了十几个年人了。李白好言劝慰老人，表示要到县城代为询问。
李白走进县城寻到县衙询问知朝廷太平已久，并无战事，为何到处招兵又抓兵？
知县问清来人是李甶李翰林后便悄声回答：这是安禄山王爷的军令，下官也管之不了。
李白心想：这不是蓄意谋反的证据吗？到了幽州一定要$面问问安禄山，叫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岁暮的幽州已是天寒地冻。大零扑大盖地像鹅毛般地下落，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李白穿上了宗氏夫人为他缝制的黑裘，身上是不冷了，但仍然冻手冻脚。
雪后初晴的早晨，李白从临时住宿的客店步行去寻找元演积雪被踩得嘎嘎作响。大街卜，满眼都足成队的七卒和战马。他们来太一匆匆，好像面临征战一样。经过打听，李白在一个小巷内找到了元演的住处。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门前有一树红梅，在严寒中含苞待放。屋檐上挂起了冰凌，像是条条水晶的门帘。屋内炉火通红，火上的茶壶发出了稀微的响声。
两个老朋友久别重逢在异地，高兴得长时间地拥抱。李白脱下了黑裘。元演夫人泡上了热茶。李白说：元兄，小弟曾与你寄过一首长诗，诗名叫《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收到了！元演连连点头，你在诗里详细地描绘了我们在洛阳与太原等地的旧游，真是情真意切。有些句子我至今不忘：“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真是写得太好了。那不是诗好，而是你的情好。都好都好！两个人喝茶谈天，共话别后的情况，充满了温馨的气氛。元演在节度使府担任了偏将的中级军官职务，因不满安禄山的许多作为，心情甚为苦闷。李白得知元父已经仙逝两年时，表示了深深的哀悼之情。元演对许淑的早逝也很惋惜。听说李白续弦的宗氏夫人也很贤淑，就转悲为喜地说：你好福气！两次新婚都娶的是相门孙女，真是吉星高照。
李白苦笑着说：她们嫁了我这个浪荡人，常常独守空房，可谓是蚊子咬菩萨——认错了人！
元演说：你是一只大鹏鸟嘛，爱的是海阔天空，咋能像家雀一样死守屋檐呢？
仁兄过奖了！李白喝了一口热茶后转变了话题，安禄山可在？
他去长安了！
为了何事？
还不是讨好媚上！带去了几大车的珍宝金银。可能开春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事吗？
我要问问他：太平年月为何到处招兵抓兵？这是我在来时的路上亲眼目睹的。
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用得着问吗？
你是说，果如朝中人盛传的，他有了反心？
元演点了点头说：他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个节度使，拥兵近二十万，已占全国兵力的一小半了，还嫌不够。眼前又无战事，养那么多兵干什么？
既然如此，仁兄为何还要在他手下干事？岂不是助纣为虐？
这是上命差遣。我不干也不行。
那你可以上表奏闻，揭露其狼子野心！
我官卑职小，人微言轻，上表也是白上。先后有那么多大臣上表参他，圣上非但不听，还把表章送与安禄山过目。这在圣上倒是想进一步让安禄山放心，朝廷是信任他的，可对上表人可就倒霉了。安禄山那个德性的人，一有机会能不报复吗？
小弟我就不怕他报复！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亲眼看看，抓到一些证据后再上表奏闻，请圣上未雨绸缪，早作防范。
好！愚兄一定大力协助！
元夫人把酒菜端了上来，两个人又以酒代茶地畅饮了起来。
酒过三巡，李白想起了郭子仪，便向元演打听其下落。元演说：他英年有为官运亨通，现任朔方（今宁夏银川）节度使，地处塞北。
李白说：我为他高兴，有机会想去朔方漫游！
元演说：郭公素怀忠义，对安禄山历来看不顺眼，说不一定两个人今后还会刀对刀地在战场上见面哩。
酒足饭饱后，元演热情地请李白住进了他家的客房，受到了元夫人很好地照应。李白在热炕上美美地睡了两天好觉，消除了一路上的疲劳。
元演抽空陪李白先去游览著名的幽州台。那是城的北楼。二人登楼远望，但见燕山苍茫如海，长城蜿蜒似龙。李白口吟了初唐诗人陈子昂的名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肘泣下。
说：这是著名的《登幽州台歌》。这儿人人都会背诵。
接着他们又去游黄金台。二人各骑一马，出了西门，挥鞭奔驰了好长时间方才到达。
元演主动介绍说：黄金台是战国时，燕昭王为了富国强兵广招人才而特意修筑的一个豪华的招贤馆。台成以后，置金了上。剧辛邹衍等天下贤士纷纷前来居住台上。其中的乐毅被燕昭王在此台拜为大将，率兵讨伐齐围，以弱敌强地一连下齐七十二城，雪了国耻。从此，黄金台就更加闻名天下。
李白仔细观看：周围的建筑早已不在，台上仅剩一些断梁破柱残砖碎瓦。黄金台字的残匾使人浮想联翩，当即门吟了五言诗一首：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
元演说：是啊，求贤若渴，重金养士的燕昭王已不在了。黄鹄也不会飞来了。像贤弟你这样的贤才，圣上却弃而不用，可惜可惜！不过，浮云蔽日终是暂时的，来日方长，贤弟大才必有大用。
来，喝酒！喝酒！英谈国事！莫谈国事！李白解下了随身带的酒葫芦，二人轮流喝洒御寒和解愁。
在回程的路上，浴着夕阳的光芒，耳听着马蹄踩雪的声响，李白转头问并辔而行的元演：小弟向你打听一个人，仁兄可否知晓？
他是何人？
当年洛阳峨嵋酒家的女店主，名叫花正芳，听说早已做了安禄山的王妃了。
知道，知道，不就是眉心中长有一颗美人痣的吗？
她，她生活得怎么样？
听说不甚得意。她是被安禄山用刀剑强逼成婚的。婚后不久，安禄山又移情别往，在花正芳之后，又续了几个王妃旱就把她冷落到一旁去了。
小弟能否和她见上一面？
你见她则甚？
不瞒仁兄，小弟那年从长安赐金放还路过洛阳时，住在她开的酒家里，同她认了老乡，又认了干兄妹。我临回南陵去时，曾约定再见。可等我再去洛阳时，酒家就换了名号和主人，让我空跑了一趟。
这——元演抚须沉思后说：侯门深似海。你要见她不容易。安禄山那厮，虽是喜新厌旧，但还是下了死令，不准她和任何男人来往，如若违犯，性命就难保。
那，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要见她一面。她身在安禄山身边，一定掌握了安禄山很多谋反的材料。我如得知，那就好了。
如此说来，贤弟见她不仅为私，而且还主要为公了？李白点了点头：正是正是。
元演想了想后说：那，你就耐心等待。有机会，我就告诉你。
天色黑了，而四周却因雪原的返照而呈白色。天气奇寒，人和马都冻得够受。回城归家后赶紧就餐，肚中有食后，寒气才逐渐消退了。
在幽州城小住几天后，李白就适应了当地的严寒天气：外出有黑裘挡风御寒，进屋有火炉热炕取暖。元演有公务在身，二人只能朝夕相见。饮食起居有元夫人细心照料。白天的时间，李白除了外出游历，就是关门读元演父亲遗留下来的大批藏书。李白愈读愈觉得学如烟海，求无止境这句话的含义。
有一天傍晚，元演由王府当差归来，悄悄地告诉李白：明天花正芳要陪同小王妃去围场打猎。王府总管命我领兵前去护卫。仁兄可扮做我的亲兵随同前往。
太好了！李白非常高兴，以致晚上躺在火炕上久久不能人睡：想象着明天见着花正芳时，她是什么个模样以及如何称呼如何交谈？次晨拂晓，天刚发白的时候，幽州台上就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元演与李白闻声即起，同时全身披挂，骑上战马，背带弓箭前去校场汇集，静候两位王妃的到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身着戎装的小王妃在花正芳与众使女的族拥下进人了校场。元演上前报告护卫人马已经齐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