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队盐商由郏县向伊川行进。这一队盐商五十多匹马，全是盐驮子。赶马的清一色短打，马膘肥体壮，是大盐商的派头。尽管战事说有就有，但百姓不能不过日子。在华夏这广袤土地上活着的人，别说长时间不吃盐，即便几天没盐吃也不行。所以，只要不是正在打仗，怕伤及无辜，就没理由禁止商旅，尤其不能禁止盐商通行。

这队盐商由东向西，走了半个月，边走边卖，过了无数关卡，只盘问盘问便放行，没遇到太大麻烦。至渑池，过关不久，盐队忽然拐了个弯，向北而去。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蹄声，盐商们手快脚快，从马驮子里抽出兵器，驮子被七手八脚地卸在道上，跨上马，改道向西飞奔而去。

追来的一队人马怎么也没有想到，眼看就要追上了，却马绊驮子，人马一起摔倒，一连摔倒几匹。后面赶来的不及停步，也摔倒了。等人马爬起来再追赶，轻骑盐商早已无影无踪。

这队盐商很快进入秦境，直奔咸阳。晚上，其中两个盐商直接入宫，进见嬴驷。嬴驷见到樗里子、白起，忙命坐下说话。惠王说："你两人一起出去，弄得寡人寝食难安，以后即便要出，也不能两人同时离开。万一有闪失，就断寡人的臂膊了。"

在秦惠王面前，白起自知分量远不如樗里子，很少开口。樗里子说："快入秦的时候，被发觉了，有兵追来。全得白将军神算，把马驮子全丢在路上，追马摔了一匹又一匹，等他们爬起来，我们早已脱身。"

惠王问："是梁的追兵？"

白起回禀说："臣等梁、赵境内都去了，弄不清是哪一国的追兵。"

惠王说："以后不可如此造次。"

白起说："这帮盐商个个武艺精良，都带了兵器，就算赶上来了，也没什么要紧。"

樗里子、白起原本是要亲自入梁看看，以便对梁用兵。走了一遭，白起忽然改变主意，告诉樗里子说："梁早有防备，虽有公孙衍叛秦可作借口，只怕梁拼死抵抗，急难攻下，弄不好进退两难，反倒不妙。赵以为我非攻梁不可，无防备，至少防备不紧，容易得手。末将以为先攻下赵，再回师取梁为上。"

樗里子说："赵有蔺相如、廉颇、李牧，都是当今了不起的将相，要攻下恐也不易。"

白起说："蔺相如虽贤，治国能耐不小，却不懂打仗；廉颇已老，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奈何不了秦军；李牧败军之将，别说赵雍未必重用，就是重用，也会闻风丧胆，不敢抵抗。"

樗里子权衡利弊，赞成了白起暂时放下梁而攻赵的主张。

当下惠王问："你二人做了二十天盐商，有何打算？"

白起说了他的想法，惠王想了想，问樗里子说："爱卿以为如何？"

樗里子说："反常理而行之，容易收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只是要做得很隐秘。同时切断赵、梁通道，堵截援兵，方可取胜。"

惠王说："容寡人想想，二位爱卿且退。"

大凡重要一些的事，惠王都要和张仪商议，听取意见，再作决定。这一点，樗里子和白起比谁都清楚。但他俩也不得不承认，张仪比他俩更有心计，更能下狠手。而且，张仪入秦以后，除了被楚怀王打入大狱，险些丧命而外，余下的连连出手，连连收效，因而深得惠王信任。这样的信任，不说白起，樗里子也无法得到。

当天夜里，惠王召张仪到书房，说："樗里子和白将军劝寡人先攻赵，后取梁，爱卿以为如何？"惠王跟着说了说缘由，张仪反复想了一阵，觉得没有把握，说："一般兵家都以为秦非先攻梁不可，而今先攻赵，已非常人所料。如果有高人提醒，赵有防备，将又何如？"

是呀，世界上高人又不止樗里子和白起两人，万一赵早有防备，岂不要吃大亏？惠王也闷了。张仪说："为万全之计，最好再细细打探一次，如果探得赵确实没有防备，再进兵不迟。"

惠王再召见樗里子和白起，说他的忧虑。樗里子知道这又是张仪的主意，心里不痛快，说："伊阙一战，秦军将士士气大振，都等待打进中原安家；赵、梁、韩新败，士气不振，且赵境内到处风平浪静，毫无防备，当取不取，必然贻误良机。"

惠王问白起说："白将军以为如何？"

白起说："再去暗访，万一被人识破，则前功尽弃。"

惠王最后横下心说："出兵吧！"

惠王命樗里子为主帅，为中军，领四万兵马；司马错为左将军，领左翼军，三万人马；白起为右将军，领右翼军，三万人马。三路大军全是兵马在前，战车随后，从咸阳出发，直奔邯郸而来。伊阙一战，樗里子、白起夜袭联军成功，此次突袭赵国，依然晓住夜行。但毕竟有马有车，威力大，拖累也大，动静小不了。走过一段长长山路，人马都很疲困，有的军士骑着骑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战车上的军士，睡着的也不少。司马错两次领军入巴蜀，深知山地用战车多有不便，主张不用；樗里子、白起都认为只有一段山地要走，进入中原，战车就势不可挡。快出秦边关，秦大队人马、战车停下，利用造饭、用餐、歇息的工夫，司马错来找樗里子，说："马、战车如此累赘，万一有意外，调动不便，可否将战车留下？"

樗里子请白起入中军帐商议，樗里子刚转述司马错的话，白起说："很快就要进入中原了，战车正好发威，缘何要撤？战车比步行快得多，难道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吗？"

话很不好听，司马错年长，不与白起计较，说："赵有蔺相如、廉颇、李牧，梁有公孙侈兄弟，都是足智多谋人物，对秦入中原，不会不防，万一中埋伏，累赘太大，损失将不可预计。"

近来，惠王对白起赞赏有加，加上樗里子对白起言听计从，白起的话便软中带硬，说："古来无常胜将军，出兵打仗，谁能担保万无一失？"

再不拿出主意，势必引起争吵，樗里子想出了个变通的办法，说："这样吧，左路军按司马将军主意留下战车，徒步，跟不上战车也无妨，就作为后援人马吧。"

虽然司马错心里疙疙瘩瘩，也只能这样了。司马错离开，白起说："主帅，兵法有云，大队伍作战，宜速战速决，拖久了，将士疲惫，锐气大减，同时耗费粮草，司马将军不能和大队人马同行，就由他吧，白起请求作为先锋，杀入邯郸。"

樗里子赞许白起的勇气，却为他孤军深入担忧，说："将军胆识可嘉，可毕竟深入敌穴，不能儿戏。"

白起说："伊阙交手，知道他们的深浅。白起一定让赵雍在睡梦中被擒，知道秦军的厉害。"

樗里子说："是主帅公孙喜只顾自己，不顾赵、韩，致使联军貌合神离，才有伊阙之败。否则，胜败难以预料。"

白起心想："你樗里子怎么也变得胆小起来了？"说，"如果主帅放心不下，白起愿立军令状。"

樗里子说："白将军，军中无戏言。"

白起说："此役如有闪失，白起愿以头担保。"

白起立下军令状，樗里子担心出意外，说："要不，拨中军一万人马与白将军，以防万一。"

白起说："兵在精不在广，人马多了反倒不便。主帅放心，待中军进入中原，白起已攻下邯郸了。"

白起自信若此，樗里子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