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出使齐国的消息,很快被秦国暗探探到,飞报与张仪,张仪说:"知道啦,继续打探。"
扮成各种身份,满世界游走的暗探,数秦国最多。这一消息,被另一暗探得知,报与樗里子,樗里子立即报与惠王。惠王问:"以前,都是张相最先得到消息,这一次,他为什么不向寡人禀报?"
樗里子心目中的张仪,诡计多端,不愿意替他说话,默然不语。惠王说:"怎么啦,贤弟为何不说话?"
樗里子笑笑,说:"张相会禀报大王的。"
惠王看樗里子一眼,说:"贤弟,你和张相可不能互不服气。坏了秦国大业,寡人可不饶你们!"
樗里子慌忙跪下,说:"不敢。"
惠王赶忙扶起,说:"寡人就怕你俩貌合神不合。"
正说话,张仪求见。惠王说:"传见!"
张仪进,惠王劈头问:"熊槐一方面和秦国交好,一面派屈原使齐,这事你可知道?"
张仪不慌不忙,说:"臣知道。"
惠王面有怒色,说:"这不是小事,为何不禀报寡人?"
张仪说:"回禀大王,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用不着大王操心;再说,疾大人也会及时禀报大王的。"
惠王说:"张相为何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张仪说:"楚国所据南方,富甲天下;兵多将广,号称百万雄兵。只有楚按兵不动,秦方可直入中原;赵、梁、韩、燕要保全自己,必得联楚。是与秦盟好,还是联合五国,怀王心里无数。所以,楚接待五国来使,或者派人出使五国,并不奇怪。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更多。"
惠王听听这话,似乎张仪早已谋算妥当,说:"说说张相的想法。"
樗里子不得不佩服张仪事事谋划在先的能耐,说:"嬴疾也想听听张相高见。"
张仪想一想,还是把难处说在前头,他说:"早年庄周就说过,不要希望好就什么都好,虽然微臣用心谋算,实在不敢说一定能成功,因此,犹豫至今,不敢禀报大王,万望大王恕罪。"
惠王细细品味张仪这些话的意思,让他很惊讶。庄周,他怎么就看得这么透?秦国为什么无缘得到庄周?惠王说:"庄周这么有见地,你们谁跟寡人提过他?"
张仪说:"当年庄周垂钓濮水,楚王派上大夫简尚请他出山,他指着在泥水里爬的乌龟说,这乌龟在泥里爬,很低贱,但它是活的,自自由由;如果把它供在太庙里,高贵是高贵了,可是死的。他说自己不怕低贱,只愿意做活的乌龟,自由的乌龟。此人狂放不羁,受不得约束。"
惠王说:"后来,他不是穷极潦倒了吗?难道也不愿意吃俸禄?"
张仪说:"魏王也很器重庄周,派微臣前去请他出山。微臣辛辛苦苦找到濮水学馆,庄周连面也不愿意见。因而,没有向大王建言请庄周出山。"
樗里子说:"听说弟子整理了他的言论......"
惠王打断樗里子的话说:"这可是件大事,你们一定要替寡人弄到手,有多少卷买多少卷,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张仪答应说:"诺。"
关于庄周的话,告一段落,张仪说了他的谋算。樗里子怕自己在旁边,多有不便,说:"大王有事,疾先告退。"
惠王说:"先听了再说,行与不行,樗里子,你就不该说句话?"
樗里子停住步,重又坐下。张仪说了他的计谋。他的计谋分两步走,第一步,以沟通秦地和中原为由,在秦、楚边界架桥,这样,就可以快速入关;第二步,诱熊槐入咸阳,或别的什么地方会盟,趁机除掉他。南方一定,大业成功一半。张仪说:"此次攻粱、赵失利,是因为庄周徒弟识破樗里子和白起计谋所致。微臣以为,对庄周弟子王益、齐焉、子相等人,要么重金聘入咸阳,要么设法除掉,免得从中作梗。这样,中原可得。齐远在东面,待中原定了,再收拾它不迟。"
张仪的计谋,比惠王想得更清楚、明白,自然比他更狠。这类惨无人道的事,秦过去也不是只做一件两件,而是多得数不清。在这乱世里,哪个国家不做,哪个君王不做?谁不是巴不得一口把别人吞了?是没法吞下的苦。这个世界,哪里没有成堆的白骨,哪一天不在成批地杀人?谁强大,谁称霸;谁软弱,谁灭亡。不仅眼前如此,以后也将如此。什么仁义、道德,只能骗那些过分善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惠王也是人,也常常被良心所谴责。使他最为不安的是下令杀功臣卫鞅。他不忍心杀朝夕相处、为秦立下丰功伟绩的卫相,却又逼于贵族的怨恨,加上自己的积怨,不能不杀。这就叫做没有是非,黑白颠倒。但是,不这样做,如何能震慑众臣!
惠王心肠变得越来越硬了。以前,张仪进言杀蜀王鲜、苴侯角,将他们车裂,到诱捕巴王肴,心里不是滋味;许割秦河西地六百里,诱怀王和王后入秦,将他俩软禁。也觉得非人君所为。后来,张仪计谋多数成功,那些让他不安的东西渐渐淡忘,而且认定非如此不可。眼下,听到张仪一番话,毫不犹豫地点头称赞,说:"这才是成就大业的主意啊。"说着,高兴地在厅堂里转了一圈,才想起这样的大事,至少要听听樗里子如何说才对。只有樗里子赞成了,交给大臣们商议才不至于七嘴八舌,说不到一起去。惠王看樗里子一眼,说:"张相所言,樗里子以为如何?"
惠王那得意神色,樗里子早看在眼里。尽管他有许多想法,也不得不撂在一边,说:"张相所言,尽管险着不少,却也难找比这更好的主意。"
张仪提出招募能工巧匠,为黄河两岸商旅、百姓往来架桥。在那样宽,水流那么急的河上架桥,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惠王担心,宫廷一片哗然。可是,张仪坚持要做,说:"臣愿立军令状,如做不成,斩首示众,株连九族。"
惠王说:"君前无戏言,卿可是要仔细掂量。"
张仪说:"为大王统一大业,臣死而无憾。"
榜谕一出,有人猜测说:"秦不打仗了,强盗收心做好人啦。"
这话被暗探听到,报告给张仪,张仪说:"把说这话的人找来。"
暗探以为张仪非把说这话的人杀了不可,找到说这话的人,一绳子捆了,送来见张仪,张仪把暗探狠狠骂了一顿,说:"你除了捆人,还会做什么?"说罢,替被捆的人松绑,说,"是你说秦国不打仗了,强盗收心做好人,是吗?"
被捆来的人是个汉子,不知是祸还是福,照实说:"是。"
张仪问:"你不想打仗?"
汉子又照实说:"打仗要死人,没人喜欢。"
张仪说:"既然没人喜欢打仗,秦就不打仗了。秦现在要修桥,你喜欢不喜欢?"
汉子说:"在哪里修?"
张仪说:"修一座大大的桥,从河这面通到那一面,做生意,来来往往都方便。"
汉子说:"那敢情好,我也可以到大地方去看看了。"
张仪问:"你会什么手艺?"
汉子说:"我会打刀枪。"
张仪问:"你愿意架桥吗?"
汉子说:"愿意。"
张仪说:"好,架这大桥,算你一个了。不过,你要先做件事。"
汉子怀疑了,说:"做什么事?"
张仪说:"把你朋友中的能工巧匠都请来,有人问,你就说架桥。问为什么架桥,你就说不打仗了,要过好日子了。"
汉子答应着去了。汉子是咸阳人,认得不少人。半个月工夫,汉子领了一大帮人来求见张仪,张仪见过,要他们再去邀约会手艺的亲朋好友。又过半个月,咸阳就集中了几百号手艺人。张仪请樗里子将这些手艺人一一作了妥善安顿。
惠王命张仪和樗里子总管架大桥一应事务。张仪、樗里子和能工巧匠看了又看,商量了一遍又商量一遍,到最后,所有的办法都想了,也只能从大河岸的这面拉大绳索到河那面。上面两条粗绳作为扶手,在下面的绳索上铺木板,拴牢,上面的绳索和桥密密地拴着绳索。以免过分晃荡,人在上面走不稳,掉进河里。别看这东西不像桥,却要费大力气。大河两岸得有很牢的拴大绳索的地方,还要找能拴绳索的物件。拴大绳索的物件要十分牢稳,坚固。单是这两项,能工巧匠们费尽了心机。弄到大家都没了主意,还是说"秦国不打仗了,强盗收心做好人"的汉子出的主意最好。
这天,张仪、樗里子坐在大河边,望着滔滔东去的河水,长吁短叹,愁得脸都黄了。汉子来到张仪身边,说:"小人能解大人心里的忧愁。"
张仪赶忙叫樗里子说:"快过来,有人出主意来了。"
樗里子来到张仪身边,张仪命那汉子说:"说吧,说错了不会怪你。这么多人都没得好主意,想来你也不会比别人能多少。"
汉子说:"那是。"
大家七长八短地出主意,乱哄哄地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汉子像傻子一般,蹲在角落里屁也没放一个。大家的主意都出尽了,没法子可想了,汉子来了。可是,汉子看看张仪、樗里子,又改了主意,说:"小人不敢说了。"
张仪有点上火,说:"怎么又不说啦?"
汉子说:"小人还没十分把握,缓几天吧。"
张仪问:"缓你几天?'
汉子说:"十天吧。"
张仪说:"十天过了,说不出个道理来,自己掌嘴。"
张仪的话吓得汉子浑身哆嗦,头也不敢抬,但是他说:"十天以后,小人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甘愿受罚。"
汉子来找张仪的时候,已是第十一天,汉子说:"小人请二位大人赏光,看看小人试做的玩意。"
张仪跟随汉子到一处,一看,张仪好生吃惊。这里离大河不算远。一个小山冈被挖开了,堆满乱石。旁边是个用砖砌成的圆筒,圆筒里面烧成黑灰色,旁边堆着几坨黑乎乎的东西。张仪莫名其妙。汉子捡起一坨黑东西,说:"大人,你试试这个。"
张仪接过,在手里掂掂,死沉死沉,问:"这是什么东西?"
汉子也不知道,又拿那黑坨在石头上砸,多硬的石头砸起了坑,黑家伙却完好无损。张仪说:"这不就是做兵器的黑金吗?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汉子说:"不瞒大人说,小人做生意到楚国,偷学到的。"
张仪还不明白汉子让他看这东西有什么用,汉子说:"栓绳索的东西一定得很结实,日子久了,石头会破烂,树会死,都不好用,这东西千年不坏,靠得住。"
张仪高兴得直拊掌,说:"这件事做成了,就成功一半了。"
汉子说:"我有个兄弟做了根小绳索,请大人看看。"
张仪不再怀疑汉子的能耐,说:"快拿出来让本官看看。"
汉子拿出一节绳索,递给张仪,张仪左看右看,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问:"这是什么绳索?"
汉子说:"大人先别问是什么做的,先试试牢不牢?"
张仪即叫随从一人抓住绳索的一头,拼命拉。拉一阵,只指头粗的绳索纹丝不动,张仪又称赞说:"好,这是何物?"
汉子说:"也是从楚国那里看来的。楚国水多,很多地方要过河,他们就用这个东西做绳索,铺板,就可以走人了。开始我不知道绳索是用什么做的,我看做过一次,才明白这种东西叫竹子。"
张仪说:"你为何不早说?"
汉子说:"久了,我都忘了。"
张仪很高兴,问汉子姓什么?汉子羞羞涩涩,说:"小人没父没母,人都叫小人做儿,小人哪有那么多爹呀......"
张仪差点笑出声来,说:"也罢,本官赐你姓名,就叫金竹吧。"
汉子反复学这两个音:"金竹......金竹......"
张仪格外高兴,说:"炼金这件事就交给你啦,几百号人,怎么炼,由你来管,别的事,我派人管。还有,你帮本官找个管做绳索的人,也是几百号人。这个管的人要找好。他只管怎么做,别的事不用管。"
金竹听说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去做,吓得面无人色,跪下连连磕头,告饶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会管别人。"
张仪说:"本官是要剐你的皮还是要抽你的筋,吓成这样?"
金竹说:"小人从来没管过人,只会管自己。"
张仪说:"就管管试试,不行?"张仪尽量不发火,但还是把金竹吓着了,起身的时候,才知道身子底下湿了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