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埋藏的那根弦顫动了。……那是傍晚,天还没黑,她在网球场边站着,她的体态很好看,身体里散发出一种令我眩晕的气息……”
李司不算礼貌地打断我的话:“那你见到我时的感觉呢?”
“也挺好的。”
“这不算回答,说具体点。”
“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很美丽,很精明,很周到,很小资。”
“我明白了。”
“什么?”
“没什么。”
“其实,我对你的印象也很好啊,不然,我们是不会发展到一起的。我和云舒是另一种感觉,她似乎总在我的前面,我的生活中……”
“别说了,罗先生,要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是不礼貌的。”
“可是,是你让我坦白的。”
“现在,我不让你坦白了。”
我瞅了瞅李司,对她总经理的派头感到很不舒服。说来有意思,我和李司不会真的生气,生气也生不到一个小时,过一会儿就好了。而和云舒不一样了,我和云舒动真气,最长的时间有八个月没理她,我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一个我,却有很大的不同。
和李司走到苹果园时,我已经不生气了。
“要不要看看我的果园。”我对李司说。
“你的果园,你还有果园?”
“正是。……那一片就是。”
我买小楼时就带了一片小果园,一共是十一亩。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清亩的概念,我只知道平方米,一亩和平方米是如何换算的,我真搞不懂,我只知道我的果园从山上私立职业学校铺的路开始一直到长着髙大槐树的沟膛之间都是我的果园,并不算大。
“真是你的?”李司显得眉飞色舞。“当然了。”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你要早告诉我,说不准我会嫁给你。”
“就因为这一小片果园?”
“为什么不?这片果园足可以把我换来了。”
“得了吧,这片果园可养活不了你。”
“……说真的,简直是太好了。哎,都有什么果?”
“全是苹果,不过,据说都是优良品种,主要是红富士。”
“我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和日本的果树嫁接的,属于混血儿。”
“瞧你呀,说的多难听。”
“本来就是嘛!”
“哎呀,看着挺荒芜的,可惜了,这片果园到了你的手里。”
“怎么可惜了?”
“你一定没管过它。”
“我崇尚自然主义,当然,主要是从绿色环保的角度出发。”
“别说那么好听,你懒罢了。可是,你懒没关系,你可以雇一个园丁啊。”
“以前雇过,到了秋天一算账,苹果卖了一千多块钱,可我投人了差不多两万。”
“怎么会呀?”
“你看我给李司掰着手指头算,“人工、农药……”
李司不喜欢我说这些,她说你还靠它赚钱呀。
“关键不是钱。”
“那是什么?”
“那样会令我产生一种挫折感,我已经被那种感觉伤着了,所以,我不喜欢挫折。”
“我可不这样看李司观察着我的表情,继续说,“我要是你,就不。”
我们来到了果园,果园里的确生着葳蕤的杂草。李司蹦蹦跳跳的,她说这回我可有事情做了。我说你和我一样,并不懂,不慊还是别惊了它们,要知道,养护果树是需要专业知识的。李司说这个不要你来教我,我不干别的,给它打扫杂草总是可以的吧。
那天下午,我们就开始给果树淸理杂草,没多大一会的工夫,我们的衣服都被草染上了绿色的汁液。我说我们的代价可太大了,淸理这些杂草的人工费,还洗不了我的一条裤腿。况且,草汁染上,就洗不掉了。
“你这么有钱还算计,不是个守财奴也是个吝啬鬼,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劳动。”
“劳动并不賺钱。”
“那好吃懒做就赚钱了?”
“奇怪的是,正是好吃懒做的人才有钱。”
“这样说来,你反对劳动了?”
“我不反对劳动,相反,我尊重劳动者,我只是在说一种现象。”
“我是哪种?”
“你是既努力工作又好吃懒做那种。”
“你这样说我,好罗序刚,我会记仇的。”
有的时候我想,我们是一群这样的人,改革开放开始这几年,我们总是在统领着潮流,引领着消费时尚,我甚至想过,活到这儿,死也值了。该见识的我都见识了,该体验的也都体验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享受和体验是没有终结的,因为总有新的东西被创造出来,时尚是不断变化的。
说我发财的事。
在别人看来,我发财应该和运气有关,也与智慧能力有关,也许还和梦想有关。事实上,我自己也没理顺淸楚。比如说梦想,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梦想过发财,但也许梦想最强烈的那部分人是发不了财的,就我本人的体会也是这样。毕业头几年,我积极努力,省吃俭用,可我在银行里连两千块钱的存款都没有。那时云舒已经到商社上班了,她在当时东北惟一的五星级酒店富丽华的写字间里工作。一次,云舒请我到二楼的钢琴吧里喝茶,我们只喝了一壶英国立顿红茶。结账时我才知道,一共是一百二十八元。而当时,我的月工资是九十七元。那个时候,我和云舒的关系还比较密切,只是,我矮了她一大截儿。在学校时我就不敢向她表白什么,而毕业后,我们的差距进一步拉大,我就更觉得自卑了。应该说,那个时候是我最想赚钱的时候。然而,你越想嫌钱越嫌不来钱,可在我对钱已经失望了甚至没有指望时,我却突然有了那么多的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那一阵子,我时时眩晕,做什么事淸都有些发低烧。
我还这样看,嫌钱与智慧能力什么的也没关系,比我有智慧有能力的人多了,他们都在这个世界上忙碌着,可他们并没有赚到钱,他们为赚钱疲劳地奔波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努力和真正意义上的发财没关系。那发财和什么有关系?和运气有关系?我不知道运气的正确定义是什么,现实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词汇了,一说大家都明白大概的意思,可你真问起来,大家都说不淸楚。就说运气吧,到底什么是运气?——事实上,我发财的经历也与运气无关。
几年前,和云舒探讨“墨菲”原理,我们在生活中总是遇到这样的问题,蛋糕掉到地上时,都是奶油那一面先接触地面。生活中是不是不如意的事多于如意的事?
那运气呢?赚了钱就是运气。“小富由俭,大富在天”,反正解释不了的事就归结到了“运气”这样模糊的概念上。这样的结论,不是一种偷懒的思维习惯才怪呢。
我总觉得,钱这东西是有灵性的,它是人的灵性的外化,如同在一个体育场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时,空中抛下几只气球,那么多人的手都举了起来,可是,气球在人手的托举下继续跳跃着,也就是说,气球落在你头上并不等于是你的,你触到了它也不一定是你的。钱就是这么一个怪物,它不仅仅是印刷和制造出来的纸制、金属物质,或者银行里的阿拉伯数字,更重要的是,它是人们欲望的符号,所以,它才能从地面升到了空中,它才飘忽不定。
在很多我接触的人中,钱是改变他们我态度的分水岭,我有钱之前他们对我的态度和我有钱之后他们的态度是绝对不同的。我这样善良地想,也许,他们做出了这样一个不符合我实际的判断:我有了钱,所以我比别人优秀,比别人有智慧有能力甚至有道德,事实上,这很荒谬,我还是我,只是他们不是他们了。我有钱之后,惟一对我保持一贯态度的是云舒。
我最没有办法对待的也是云舒。
有一次津子围到我家来,一进门他就先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他如同有了重大发现似的对我说,我的手上有一种臭味儿,找了半天我才找到原因,原来,我刚刚用了一百块钱。现在我才知道人们为什么管钱叫臭钱。
我说那很正常,这张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人的手,卖鱼的卖油条卖肉的等等。钱的味道虽然不好闻却很好用,你不是用臭钱换来了香蕉吗?
津子围说是啊,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也许臭的东西正是香的东西。
在我发财的问题上,津子围的判断肯定是错的,他认为我发财的窍门是找到一条社会前进中的缝隙,当然,从经济学角度分析,的确存在这样的缝隙,比如按官方的说法,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时,双轨制的漏洞让一些人一夜暴富,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国内的双轨少了甚至见不到了,可是,国内和国外还存在着双轨,个别行业先接轨了,比如足球明星,他的周薪比一个职员一生的工资都高,一个演艺明星,一场演出的出场费就上百万,但大多数行业没接轨,形成巨大的社会反差。从这个角度分析,我的暴富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我从业时,正是金融证券业的“战国时代”,行业里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但是,我发财与这些无关,我没有找到缝隙,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逻辑上合理不等于事实上的合理,就像我对津子围的猜测一样。有一次,我和津子围一起在洗浴中心洗澡,冲淋浴时,我看到他的那个。我说你的没我的包头大,这说明你经历女人比较早。他说那可不一定。我说肯定是的,这是科学,科学是注重事实的。“什么是事实?”
“亲眼看到的。”
“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
“你指什么?”
“当然是你说的、经历女人。”
我说二十四岁才使用它。
“你的结论错了,”津子围重复道,“你的结论错了,实际上,我土十七岁才接触女人,和妻子结婚之前,它没被任何一个女人用过。”
我笑了起来,我知道在那样的场合,津子围不会说假话,原因是: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你笑什么?”津子围问。
我说你的用词很好。
“什么用词?”
“在妻子之前,它没被任何一个女人用过,那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