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海南省作家协会和海南出版社，以及各位文学朋友，使我的作品能有机会在此接受审视、检验、评述和指教。在我来说，这种机会极少，同时也就倍加珍惜，也就会终身难忘。我从事散文写作十多年来，写过乡情，写过游记，写过古都的生活，如今在写客岛的札记。起先乡情写得太肤浅，游记写得太粗率，古都的生活也写得鸡零狗碎。只是写到前几年，才略有点自我感觉过得去。乡情写得没了眼泪，外热内冷，甚至有莫名其妙的恐惧。游记写得超脱起来，一如过眼烟云。古都写得快掉进古墓里去了，或者快学王维入辋川归隐了，便索性南下，到这里写客岛札记。
我非常庆幸这次迁居．让我有新的生活遭遇和新的文字收获。这些文字带有漂泊者的恍惚不定或随意挥洒，有粗疏或不入文法，但不乏真实，不乏新的社会文化形态下的种种生命的体察和艺术的感受。尽管后来忙于营生，而懒惰于写作，也总是在自身的艺术积累和体验中艰难跋涉着。散文，或者是写作，一直在伴随我的生活过程。需要钱，需要生活舒服，但没有了写作这一精神需要，可能就活得没劲了。也许写得不如意，永远不如意，也不能因为困惑于它便罢手。这也许就是活人的一种精神乐趣。
据说，时下里散文随笔很是走俏。我当然期望有更多的散文读者，更多的版面和专栏。我希望我所偏爱的这一文体交好运。但我在各种报刊大量收购散文的时节，却交不出很多货来。就像一棵果树，在果子能够卖好价钱的年节却结得很少。无疑，散文随笔越来越有好的货色可看，尽管常常读到令人失望的散文次品或废品以至垃圾，但我总愿意从高手那里得到教益，然后做好自己的功课。常常是不够自信，总怕自己的货拿不出手。但我也不会被一些自封的所谓的散文的救世主的狂言乱语所吓呆，我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一直从容地往前走。
我以为，散文随笔的发展，应更多地关怀现代人的心灵。以犀利的思想锋芒，以深切的生存体验，以崭新的才情和文采，在当今时代人们的文化生活中占一席之地。在散文作用于精神超越和信仰追求之外，我们并不完全排斥娱乐消遣和身心愉悦的通俗文化，但对恶俗的精神垃圾永远持鄙视的态度。应该尊重人性的真实，包括精神超越和欲望的扩张，但却拒绝个性的萎缩。应该尊重社会成员在其文化活动过程中的选择，但更应该在营造整体的文化环境中做出散文应有的骆态。
海岛上的河流
读琼海作家的作品，总读出一条河来。这就是清又清的万泉河水。但却不是一般游客匆匆旅途中所瞥见的风景点的河，而是文学视野中的一条灵性的河流。内陆的江河，源远流长，迤逦人海；而海岛上的河流，则有其独特的风貌、气度与美质。加积城临河的小石街，听说叫溪仔街。当地人眼中的万泉河，被谦逊地视为一条的河流。不远处，便是入海口。可以饱览苍茫无际的大海。由小到大，由浅到深，由一隅的清秀到宏阔的世象，构成了自然界造化的生命历程，也折射出历史、社会、文化的演绎形态。万泉河水，养育了这一方生生不息的人类群落，他们的生存境况与精神状态，便像海岛上的河流一样，呈现出一种生命的诗意。
这种诗意的发现者和书写者．是作家、艺术家，当然也包括民间文化。那些经多见广、满腹经纶的智人，在采风的游历中偶有发现，便有民俗理念的作品问世，并凭借他们社会身份的优势使其广泛流布。红色娘子军中的万泉河，是这样的社会功能的产物。万泉河，在银幕、舞台、画面、音乐、歌声的不同的河床上，流出了海岛，流向远方。时代的痕迹里，有特定价值所赋予的艺术中的生活，让人欢悦，也不无痛楚。数年之后，那段为万泉河注册的音乐商标，仍旧脍炙人口，优美无比。
外来人撷取了万泉河边的干果，雕成艺术的杰作，且闻名遐迩。本土的艺术创造的根芽，却在默默地艰难地生长。人类文化的长河，有时间性，空间性，地域的个性总是奇异而瑰丽的。而文化创造的正宗货，更多的是源于地域的血脉。体验生活，不是生活本身。生存的体悟，从生活本身发现诗意，酿造艺术的酒浆，是可信的。一个喝万泉河的水长大的人，一个与万泉河朝夕相处并一同承受欢乐和忧伤的人，一个在万泉河边经历过拾水的苦难，用薯凿维系生存，拉过野菠萝根拧成的渔网缆索的人，一个对胶林爱之入骨了如指掌的人，通过白纸黑字为你叙述一个万泉河的亲历的往事，你不会以为它是美丽的谎言。
渔人面对大海的祈祷，是真诚的。捕捞的喜悦，风暴的吞噬，命运的戏弄，其中的滋味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故事里品尝过了。而真实的生命形式，无论是椰林掩映的屋舍炊烟，还是小城如歌的喧嚣，抑或是新墟烧鹅肉的香味，甚至是现今商品市场中的世态百相，都不会像诗文一般典雅。文人似乎幻想一种生活的艺术，但经常是无奈的，所着力叙写的世态也只能挂一漏万。我们只能摄取万泉河上的几帧图影，掬一簇浪花示人。但从文学的视角，我们无疑比匆匆观光客的时尚要耐实得多。
我猜想，懂得万泉河一带方言的人，所讲叙的故事和那种生存及精神处境的感受，其话语的表现力应该是最好的。问题是诸位文字语言的表述者，习惯用方言的思维符号描摹事象，然后很难精通地把它译为国语，再琢磨捕捉书面语言，就显得难能可贵，却也颇费周折。我们已经读到了本土作家从方言中提炼的精妙词汇，如沙中金，令人眼前一亮。在这种书写中，如果与文字惯例接轨，又具备浓郁的地域语言色彩，其品格、才情、韵味便是文化创造中的万泉河了。
海，令人神往。海岛，放逐浪漫。海岛上的河流，栖泊天然而灵动的心。它流淌着，诉说着，使聆听者感到一种精神的温润。
《海南日报》1998年8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