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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江海漫漫有我行(2)

在驿馆里住过几日,孟浩然感觉病情好转,于是便有了自乐城还乡的打算,但是,在离开乐城之前,他决定到温州州府所在地的永嘉城游赏一回,若是能在那里遇见张子容,也好与他当面辞行,然后乘海船北归。

孟浩然到永嘉城里后住了一日,这日来永嘉城外的江村游赏览胜。游兴正劲时,他索性自江边叫了一艘篷船,把他送到位于楠溪江上四面环水、春景怡人的偌大一座江岛上。虽然还是正月,但这永嘉之地却是地暖春早,江岛之上水清林秀、花艳香浓。孟浩然只顾一路赏景,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将晚,望着远处一轮西沉的红日,把满江碧水辉映得波光粼秀,孟浩然一面对眼前如画的美景如痴如醉,一面也不由得为晚间宿住之事开始犯愁。正自踌躇间,他抬头向远处一看,只见前面依临江边的暮烟缭绕之处,坐落一家店面不大的酒馆,酒馆的招幌上写着“上浦馆”三个大字,于是,孟浩然便迈着大步往那酒馆走去,要了吃食之后,又让店家安排了宿住的客房。

张子容从家人送来的口信中知道孟浩然来了永嘉,便在永嘉四处寻访浩然。他猜想孟浩然来到永嘉,必然游赏风景。于是,在多处寻访之后,张子容便寻到这楠溪江中的孤屿上来。傍晚时分,在江中孤屿的上浦馆,二人不期而遇,各自惊喜。

张子容在上浦馆临江的亭阁与孟浩然把酒言欢,两人临窗远望,只见漫天晚霞把一江碧水和隔岸青山辉映得金光灿灿,几只游弋在楠溪江上的野鸭,扑棱棱地扇起翅膀,它们长长的羽尖在一片平静的江面上击起水波点点。望着眼前的美景,情致高昂处,二人不禁在亭阁内吟赋题诗,咏物言志。

暮色渐浓,远远近近的景物已经黯淡不清。孟浩然与张子容酒过三巡,孟浩然向张子容说起了欲自越地归乡之事。

张子容劝孟浩然留在永嘉、乐城多住些时日,但是,孟浩然离越归乡之意已定。

孟浩然执意北回,张子容挽留不住。第二天,孟浩然便从永嘉登上海船,一对挚友即将分别,孟浩然与张子容执手相望,泪眼婆娑,互道珍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终是道不尽心中的离怀愁绪。

楠溪江上,远行的航船已经起锚待帆,催促登船的钟声已经阵阵敲响。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肯松开。催促登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最后一遍,孟浩然和张子容这才松开彼此相拥的双手,孟浩然抑制不住自己的一腔情怀,为张子容赠诗一首:

永嘉别张子容

旧国余归楚,新年子北征。

挂帆愁海路,分手恋朋情。

日夕故园意,汀洲春草生。

何时一杯酒,重与季鹰倾。

孟浩然在永嘉与张子容离别之后,坐海船自楠溪江南下,进入永嘉江(今瓯江)之后,向东进入海浪汹涌的东海,然后一路北上,进入长江之后,再逆长江而上,一路西行,来到润州。

孟浩然在润州下船之后,欲在润州歇息两日,再往西行。这天早上,孟浩然在客店里与友人不期而遇,他非常高兴,二人一起登城而上,来到位于西城墙上的万岁楼前。

万岁楼始建于晋朝。东晋平北将军王恭镇守京口,在西城墙上建了两座城楼,西南楼名为万岁楼,西北楼名为芙蓉楼,并在城楼下建千秋桥,寓意京口城池固若金汤、千秋万岁。

孟浩然和友人一起登上巍巍城楼,时值正月之末,料峭的风寒吹拂着孟浩然有些单薄的衣衫,让他又高又瘦的身姿更显得颀长。孟浩然依在高高的万岁楼头引颈西望,虽然春天已经到来,但是,正月之末的天气依然寒冷,在蜿蜒屈曲的古堤之畔的水洼里,还能看到上冻的冰凌。在宽阔的大江两岸,一派枯索的杨柳,依然还在凄冷的风中轻轻地摇摆。孟浩然抬起头来,他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层层叠叠的山峦阻隔了他的视线。不过,他知道,越过这层层叠叠的山峦,在那更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襄阳。

孟浩然久久地凝视着襄阳的方向,他的思绪越过苍茫无垠的四海云际,飞回到了让他情牵梦绕的家乡,他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岘山、家乡的汉水,他仿佛还看到让他情暖心动的襄阳古城。然而,待他回过神来,却知自己身在润州,乡关万里。孟浩然心潮翻涌,情思伤怀处,吟诗一首:

登万岁楼

万岁楼头望故乡,独令乡思更茫茫。

天寒雁度堪垂泪,月落猿啼欲断肠。

曲引古堤临冻浦,斜分远岸近枯杨。

今朝偶见同袍友,却喜家书寄八行。

孟浩然在润州歇息几日之后,自润州登船沿长江溯流而上,这天傍晚来到浔阳(今江西九江)。天晚时分,要从润州远航到武昌的江船停在浔阳城外,孟浩然站在船上向远处望去,远远近近的山峦清晰可见。通过向船家询问,孟浩然知道了浔阳城外的这些山峦就是庐山,庐山上那座依稀可辨的山峰就是香炉峰。看到庐山,看到香炉峰,孟浩然就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远公传》,想到慧远法师在庐山参禅向佛的故事。

慧远法师本姓贾,是雁门楼烦人,他本来打算前往罗浮山修道,东晋太元六年(381)来到浔阳之后,见庐山北临扬子江,南濒彭蠡湖(今鄱阳湖),山夷钟秀,优雅清静,于是,便在庐山住了下来。

慧远先是和师兄慧永住在西林寺,后因西林寺太小,慧远就在西林寺旁边的赛阳石门涧,用土垒和竹草编建一座房子,取名叫龙泉精舍。慧远法师的精舍集安居、拜佛、接待僧友为一体,并在这里讲经布道,追随弟子众多。于是,师兄慧永找到时任江州刺史的桓伊说,远公弘道,生徒众多,我住的西林寺这个地方太过狭小,接纳不了慧远这么多的生徒,怎么办呢?桓伊听说了这个情况之后,为慧远在山的东面立佛建殿,后来人们就把慧远在东山的佛殿称为东林寺,慧远也成为佛学教派的一代宗师。

人的一生真是变幻无穷,往往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决定,就会影响乃至改变自己的一生。

孟浩然站在船头,望着夕阳之下暮色苍茫的庐山,似乎听到了远山寺院的声声钟鸣,想到远山寺院那些久远的故事,想到慧远法师曲折坎坷的身世,不禁唏嘘不已。

孟浩然并没有在浔阳下船,而是乘船继续逆水而上,来到武昌的时候,时值二月中旬,长江两岸残冻初解,绿意渐浓。望着长江两岸绿意初绽的春柳和倒映在水中的楼台,孟浩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满腹情思,赋诗一首:

溯江至武昌

家本洞湖上,岁时归思催。

客心徒欲速,江路苦邅回。

残冻因风解,新正度腊开。

行看武昌柳,仿佛映楼台。

一连坐了十几天的船,让孟浩然深感倦怠,在武昌下船之后,他感到这里离家乡近了,应该静心养性地在武昌住些日子,缓解一下旅途的疲惫。于是,孟浩然在武昌找间驿馆住了下来,然后游赏蛇山,登上了蛇山脚下的黄鹤楼。

位于长江东岸武昌蛇山脚下黄鹤矶头的黄鹤楼(今迁至蛇山山顶),是江南的三大名楼之一,传说这里原为一辛氏女子开设的酒栈,一游方道士在酒栈投宿之后,为了感谢她的千杯之恩,临行前在壁上画了一只黄鹤,告知它能下来起舞助兴。辛氏酒栈因为有了这只能下地起舞的黄鹤,从此顾客盈门,生意兴隆。过了十年之后,那位游方道士再次来到酒栈,骑上黄鹤直上云天而去。发了大财的辛氏为了纪念这位乘鹤远去的仙翁,便在此地起楼,故而取名黄鹤楼。

孟浩然在武昌的黄鹤楼、鹦鹉洲一带游赏几日,转眼已近三月,四野百花渐次绽放。盎然的春意,让孟浩然一个多月来一直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尽。本来孟浩然离开洛阳自洛之越时,就打算泛舟湖海,现在大海泛舟的心愿已经实现,接下来要去泛舟的就该是洞庭湖了。于是,孟浩然登上前往巴陵(今湖南岳阳)的江船,自武昌再游湖湘而去。

三月初,孟浩然来到巴陵之后,越洞庭湖南去,这天早上,江船来到汨罗江与湘江交汇之处的南山地界。

孟浩然坐在船上,看见汨罗江的滚滚清流与湘江交汇,一路奔流北去,不禁想到了满腹才华、忠而斥弃,最后带着满腔愤懑投汨罗江而死的屈原。从这里去往长沙已经不是很远了,这又让他想起曾在长沙做太傅的贾谊。贾谊做长沙太傅时,就经常前往汨罗江,并写下诗赋凭吊屈原。望着眼前滚滚奔涌的汨罗江,回想屈原为国而殇的先楚旧事,孟浩然似乎感同身受,心情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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