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由于对自己生日大大咧咧吧，对于别人的生日也就不曾真正地理会，这其中包括对我含辛茹苦的母亲。母亲活到八十多岁才谢世，都没有想到给她过生日，表示一点儿我应有的孝道，每每想起来就有无限的愧疚。至于亲朋好友的生日，除了我尊敬的诗人艾青，几年来经别人提醒，每年总要前去祝贺外，其他人的生日更不会想到，好在朋友们都能原谅。可以说，自己过生日是什么心情，别人过生日是什么想法，我既无体会更不知道。如果像通常人们说的那样，这可是生命节日啊，人人都应该庆贺，那我只有深深地遗憾啦。
我有一位做秘书工作的朋友，最近告诉我，他服务的那位首长，在单位不得“烟儿”抽了，一些势利小人赶忙同这位首长疏离，以表示自己的清白和正派。这位秘书朋友很看不惯瞧不起，愤愤地说：“哼，这会儿一个个人模狗样的，早都干什么去了？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马部长过六十岁生日那天，坐得满满一屋子人，又是祝贺，又是送礼，全让我给碰上啦。当时还都不好意思哪。这会儿看人家要下台了，躲的躲，踹的踹，还不是想再捞一把。真没劲。”
这位朋友的愤慨，我完全能够理解，他并不是想给那位首长鸣不平，而是对一些人的做法不满。我不了解朋友说的这些情况，对于他的义愤更不便表示什么态度，仅仅是听听而已，当时也没有往心里去。后来在同别的朋友一起闲谈时，又听过一些类似事情，这时，对于现代人过生日，我才有所知道有所感悟，原来过生日并不简单，这里边还有不少学问。
过生日习俗，始于何年何月，当时情形怎样，我从未听谁说过。从现代人过生日情况看，我以为起码有这样的好处：假如过生日的是平民百姓、亲朋好友、同学同事，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聚聚，联络联络感情，生活中的人情味儿，就会越发浓厚、清醇；尤其是有一官半职的人，借这个机会能跟下属一起坐坐，至少可以缩小同群众的距离，说不定还落个关心部下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假如过生日的是个大头小脑、同僚部属、治下群众，趁此机会一起来看看领导，顺便聊聊轻松话题，彼此没有了高低上下的生分，无论于官于民大家都会开心；有些思想作风正派的人，唯恐落个溜拍嫌疑，平日不愿接近官儿，这时就不必有此担心。
照此看来，过生日并非什么坏事。只要大家都怀着坦诚无邪的心过，那生日就一定会过得很有意思，留下来的将会是绵长的甜美记忆。问题是这会儿，有的人也真邪性，连过生日这样的好事，只要沾了他们边儿，总是难免会走样儿串味儿。我前边说的那位首长的生日，就该属于走样儿串味儿之列，不然就不会惹出秘书朋友的议论。要是究其原因，恐怕还得从两方面找。
首先是当领导的，你过生日尽管撒着欢儿地过，若是利用过生日提供机会，让一些精通拍马屁的人来表现，当心总有一天会报应，那时你回味的只能是过生日的凄楚。其次是祝贺生日的人，要是出于对领导的敬重和感情，在他过生日时去表示表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有的人动机怕是不那么单纯，不然，不会有后来不怎么磊落的做法。
我这没有过生日经历的人，这会儿，冷眼看别人过生日，侧耳听别人讲生日，还真觉得挺有意思哩。既没有被人开始吹捧后来踩踹的寿星苦恼，又没有过去给人拱手长揖后来躲闪的拜寿者劳累，落个轻轻松松倒也自由自在。
其实，人世间的沉浮炎凉，原本就是存在着，却不见得谁都能碰上，自然也就无从体会这滋味儿。只有当你在人生某当口碰上了，无法避免时实在地体会过一次，这才会领悟到事情的真谛。
我没有过过生日，有时也想，倘若有朝一日想过的话，我也绝不会请人来凑热闹。别人过生日反映出来的善变世态，足可以让我警醒了，干吗明知还要自找折磨，我一定坚持自家生日自家过，过生日不就是祈求平安吗，然而这平安谁又能给呢？恐怕还得自己去找。
2014年6月2日
真实比虚饰更自在
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今，无论开什么样的会，主持人像部队点名似的，总要一一介绍与会者。万一不慎漏说一位，还要找个机会道歉找补，而且介绍时，姓名前面还要加个头衔儿，哪怕是兼职的或业余的都无妨。仿佛只要戴上一顶“花帽”，被介绍者，顿时就“美丽”了，“高大”了，人们就会毕恭毕敬起来。
其实哪有那么回事儿，不切实际的身份介绍，往往像孙猴子戴上紧箍咒，念的次数越多头越疼，反不如光溜溜的利索、清爽，坐在那里也会坦然自若。被介绍者，要是还在位，这倒不成问题。哪怕是个不称职官儿，总还算是“正宗”，介绍时说高说低，都改变不了他那份待遇。如果是个副职，介绍时去掉“副”字，信口扶“正”，当事人绝不会有意见，说不定还悄悄高兴哩。心想，借您吉言，我真扶正，请您吃烤鸭。
被介绍者，要是已经离退，这也还算好办。头衔前边加个“前”或“原”字，人们一听便会知道，噢，这是位“过期”官儿。纵然往昔多么“显赫”“辉煌”，这会儿再重新提及都无意思，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会怎么激动。
最为难办的，当属未退却离位，如当年的我者。1989年起笔者曾经赋闲六年，无所事事地乱跑瞎玩儿，偶尔参加一些文学笔会。不介绍吧，又恐不恭；介绍吧，实在难说。主持人颇为伤神。因为，退休不到年龄，在职却不在位，有单位无部门，有职称无工作，你总不能加注释介绍。有的会议主持人，其实完全了解这类人情况，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用上边两种办法介绍，这么一来，他倒是省事了、交差了，被介绍者自己却如巴掌掼耳，脸上总是火辣辣的。可是又能说什么呢？实在无奈。有时只能在会后再费口舌，跟人家解释自己现在境况。
倘若不是考虑别人好意，真想马上来个自我“更正”，免得名声好听实际受罪。再一想，何必呢？这同商品做广告一样，听听也就忘记了，谁还真留意这些。渐渐地自己也就不再当回事儿啦。
这时多么希望给一次机会呵，由自己报报真实身份，准确斤两，免得再在众人面前脸发烧。终于，有了这样机会，能如实表白自己了，不再尴尬，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那是在宜兴，参加《中国现代散文史》研讨会，主持人照例转圈儿挨个介绍，照例姓名前边戴上顶“花帽”。轮到介绍我时，主持人为难起来。他同我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我名字不知道我工作单位，更不了解我有无“乌纱”，于是，灵机一动让我自己介绍。这真是天赐良机呵，我巴不得呢。
我立刻站立起来，庄重而恭敬地告诉大家：“我是中国作家协会待业人员。”不曾想竟惹得哄堂大笑，弄得我一时不知所措。让我陷入又一种尴尬境地。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在今天的中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待业人员并不少，实事求是介绍，反而招来不解，真是没辙。
坐在我身边的老作家林斤澜先生，笑着对我说：“你可是个‘盲流’呵，我们得‘监视’你，以防你流窜‘作案’。”我还真得感谢斤澜老哥，若没有他这句善意玩笑话，我自己还真难解围，大家岂不都不愉快。
会后老作家姜德明兄说：“你的自我介绍，再准确不过了。”我听了越发感到踏实和欣慰，远比戴那些尺码不准“花帽”更觉得心地坦然。虚荣心人人有，多了就成心病。去掉那些虚浮东西，还一个真实自我，不再尴尬，有了自在，生活才有意思。真的，真是这样。
2014年6月26日
生命的长度有多长
在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时，著名诗人臧克家，写过一首诗《有的人》。诗的开头四句是：“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开头四句诗，常常被人引用，借以说明生命长度并非由自身存活时间而定，而是看你对社会的贡献。
鲁迅先生是位文化名人，他的贡献早有社会定评，我们普通人无法与之相比。但是，从人自身生命的价值来说，似乎同样有个长短的问题，因为无论是什么职业的人，总得要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做得多就等于生命“延长”，做得少就无异生命“缩短”，最多算是跟时间同步地活着。
辛卯年春节前五天，应朋友之约去荆州，参加锦辉集团硅能生产启动活动。从北京乘飞机到武汉，再从武汉乘汽车到荆州，算上早起和候机时间，足足折腾了八九个小时，好容易到达目的地，本以为会休息或用晚餐，谁知热情的主人，却安排去一处工地参观。我一听说还要三四个小时，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走到半路打了退堂鼓，麻烦主人把我送回下榻宾馆。次日见到集团老总陈宏先生，跟他表示歉意同时跟他开玩笑说：“你拧得太紧了，简直就是拉练，像我这老头儿，怎么能吃得消呢。”陈宏先生微笑着，说起他的生命观。听后自然而然想起臧克家的那首诗。
陈宏今年四十岁，童年家境贫穷，天资却极其聪颖，十五岁就考上名牌大学，被称为“神童”。大学毕业后本来有份稳定工作，他却觉得难以发挥自己才干，毅然辞退公职自己办起企业。现在他的企业已经有了相当规模。说起经营之道时，他说：“其实，我就是在工作上，比别人多花些时间。人的寿命就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多，想干点事情就得争时间。用最短的时间，花最少的钱，创造最大财富——这就是我人生追求的最大最美的目标。比方说，春节前几天请诸位来参加活动，有的人就很难理解；如果放在春节后搞这次活动，时间既从容又可以来个‘开门红’，可是我绝不能这样做，只有把想做的事做完，我心里才算踏实。过春节也会过得轻松快乐，不然老是惦记着未做的事情。”陈宏给我们算了一笔账：人的生命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按正常作息时间做事，人的寿命最多跟时间相等，如果每天至少工作十六个小时，就等于自己的生命延长了使用期。
好一个精明并有责任感的陈宏。照他这样算来，岂止是珍惜时间，简直是斤斤计较，跟鲁迅先生说的“哪里有什么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了”意思一样。陈宏是把别人吃喝玩乐的时间都用在了思考问题搞发明创造上了，效益和业绩自然就会超过生命的正常长度。这样拼命工作的态度，我们可以不完全赞同，但是我们却不能不钦佩。这就如同世上的风景，山有山的魅力，水有水的诱惑，都会给人间增添无限光彩。
在这次荆州之行，还结识了一位老人，他名字叫冯月生。冯月生先生早年服役解放军炮兵部队。这位老兵从部队退役后，用在部队学到的技术，经过努力，研制成功了硅能蓄电池。这种蓄电池在获得巨大、持久电能的同时，还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铅酸蓄电池严重污染环境弊病，各项使用指标及环保性能均大大优于目前国内外普遍使用的传统铅酸蓄电池。硅能蓄电池研制的成功，标志在蓄电池自主知识产权方面我国高新技术开发走到了世界前列。当问起他为什么想起做这项发明时，冯月生的话说得很朴实，他说：“有些电池生产企业的工人，被硫酸把手都烧坏了，老板不仅不给及时治疗，反而被辞退回家，我看着非常心疼和气愤，曾经斥责这些老板‘缺德’，但是却不能在技术上根本改变铅酸电池腐蚀和污染现状。我就琢磨着在技术上搞革新。”现在有了硅能蓄电池，既实现了技术上的创新，又解决了铅酸电池的污染问题，当然，发明者冯月生的生命，照陈宏的计算方法，自然也得到“延长”，生命价值更是得到提升。
冯月生老人今年七十四岁。发明硅电池用了六年时间，以他现在年龄推算，搞硅能电池发明时，冯月生正好是六十八岁。按说这个年龄段的人，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时，他却要发明硅能电池，而且获得极大成功。这样的人生何其辉煌。古人诵唱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冯月生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奈，因为无限好的夕阳跟朝霞一样美丽，近黄昏无非是个晚年时间景象，并不能说明生命的真正价值。
每个人只要尽自己所能，做些有利社会的事情，就是对生命长度的延伸。这大概正是公益志愿者现在越来越多的原因吧。
陈宏和冯月生，这一老一少对时间的理解，对生命的诠释，给了我们许多启发。从荆州回来后，我一直在想在问：年龄不断增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道道“坎儿”，为什么有的人并不在乎，如冯月生；为什么有的人在充分利用，如陈宏。我想，从最朴素的理由推测，恐怕就是陈宏说的：“人活着就要寻找快乐，对我来说，工作比什么都快乐，我就拼命地工作。”这番话尽管没有什么大道理，但是它的内涵却极其丰富，起码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工作着是快乐的，创造财富是快乐的，我们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做些有益社会的事情，这样才不会愧对自己生命。这样的人有一天即使不在了，他依然还会活着——活在他的事业里，活在人们的怀念中。
由此我想到国外媒体经常说的，中国这些年经济发展速度之快，几年相当于某些西方国家几十年。然而国家经济发展快慢，却取决于每个劳动者的态度。有像陈宏这样的青年企业家，有像冯月生这样的退休工程师，在各自工作和科研领域，用自己的生命做出超常的贡献，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自然会快。这“快”就是国家高度，这“快”就是生命长度。那就让我们高唱一曲赞歌，赞颂用勤劳延伸生命长度的人。
2011年2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