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想和轩轩好好谈谈,被轩轩拒绝了。他不能用强,也不能摆出父亲的权威与架式,那样轩轩会更加反感。徐方洁也没有办法,她已经跟轩轩说了好多,不管是方大正在不在面前,她说的做的都已经够多了。可轩轩像是钻进了牛角尖,怎么也解不开心里的那个疙瘩。
那个叫娜娜的女孩,徐方洁从侧面进行了了解。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在铁路工程局工作,三口人三个地方,长年也见不着面。娜娜十分阳光,也很上进。可孩子毕竟是人家的,徐方洁真怕轩轩会把人家孩子的成绩拉下来,虽然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不在一个班级了。
方大正的工作开始时还算顺风顺水。他分管的部门不是很多,农业局、林业局、畜牧水产局和水务局,还有一个农业产业化推进办公室。这几个局事关基层,工作做起来并不容易。他有一个底线,如果不妨碍发展,就适度让步。
几个单位的一把手原来都认识,年龄都比他大。方大正的职务摆在那里,如果不是缺心眼儿或妄自尊大,都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接受他的领导。工作上接触多了,自然会有一些问题,特别是工作方式方法的不同,或多或少地会给人际关系蒙上一层神秘。
水务局的一把手叫朱玉良,为人比较古板,对工作过于认真,而且好争辩,在青山是出了名的。但也有一点好处,凡是他认可的、认准的事情,肯定办得十分到位。
青山县有三条重要河道,除了青河以外,还有一条十八河、一条红水河,除了青河流域面积较大以外,那两条河基本上不会造成什么威胁。青河近些年因为河道无序采砂,在河道内形成了一个一个大坑,人站在坑边很容易滑进去,滑进去以后爬上来的可能性不大,水是冰水,沙是流沙,打捞起来都非常困难。
县里早就想治理这条河,但苦于没有资金,也没有相关的设备和技术,喊了几年,工作要点里写了几年,一直没有实际性的动作。因为河里淹死孩子的事情,已经出了几起,在群众造成的影响非常坏。方大正上任以后,跟朱玉良两人一起到青河实地踏察过几次,让他们拿出可行性的治理方案。
朱玉良也很上心,没有技术力量,就从上级请专家,治理方案出了两套,在这两套方案的选择上,方大正和朱玉良出现了意见分歧。第一套方案主要是疏竣河道,政府投资把那些大坑填好就完事大吉,最底线就是保证行洪的安全。第二套是按照方大正的要求设计出来,重点对城区附近的流域进行综合治理,结合旅游开发对青河进行综合整治。
朱玉良想按照第一套方案,向上争取项目的资金,河道治理好了,他们的职责也算尽到了。而方大正想一举多得,按照第二套方案实行。朱玉良心道,你不就是想要看到政绩吗!第一套方案也一样是政绩,嫌那个投资少,也得有那个“腰力”啊!
看朱玉良有些敌对的意思,方大正没有当即拍板。这样的方案,最好是拿到常务会议上讨论一下。方大正知道,单靠一个水务局,这样的系统工作是很难做下来的。第二套方案实施起来虽然难一些,但毕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他不怨朱玉良看得不长远,他相信如果朱玉良处在他的位置,也一定会同意第二套方案的。
“方县长,我也知道第二套方案好。可那个投资太大了,我们向上争取资金,只能争取到与水利有关的那些,整个项目包装起来,没有十个亿都下不来。再说了,如果做成综合开发项目,我们的水利设计都得重新修改,前期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资金,岂不是白费了?”朱玉良试图说服他。
“朱局长,还是等常务会上研究以后再定吧。这么大的事儿,你我说了都不算。”方大正道。
“可你的意见是关键啊。如果你同意第二套方案,其他县长也会同意的。”按理说他这个局长,是不应该跟方大正这个主管领导顶着干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认为方大正的心大,不会跟他计较,就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方大正也不会放在心上。
“朱局长,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做这个决策的时候,会充分考虑你们的意见。放心吧,如果真是第二套方案,可就不是你们一家的事儿了,那可是涉及全县的事儿。”给朱玉良的一次性茶杯里续了些水,方大正道。
像这样的情况,方大正会经常遇到。家事公事事事不省心,这构成了方大正生活的主题。
“方县长,嫂子说让你给她回个电话。给你打电话,你不接。”陈墨走到办公桌前,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方大正这才想起,刚才跟魏向东汇报工作的时候,他把手机调到了静音状态,还没有调回来。
“方县长,你有事儿,我就先走了。我还是保留我自己的意见,但是如果真是第二套方案的话,需要我们干什么,我们自然会不遗余力。”朱玉良表了个态,跟方大正告辞走了。
送朱玉良走了,回头给徐方洁拨了回去。“大正啊,你急死我了,怎么不开手机啊!”徐方洁先是一通埋怨,“快点,接我一起回老家,轩轩爷爷病了。”一句话,把方大正打懵了。
赶紧放下电话,叫上林羽翀。方大正任职以后,没有司机可用,就把林羽翀借了过来。林羽翀一看方大正脸色不对,也不也多问,按照方大正的吩咐开到了楼下。徐方洁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脸的焦急。
“怎么回事?电话怎么打到你那里去了?”
“他轩轩爸爸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大哥打电话你又不接,只好打到我这儿了。”
“怎么不送到医院?”方大正真是纳闷,有病赶紧送医院啊,让他回去,他又不是医生。
“到那儿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什么也别说了。羽翀,快点儿。”徐方洁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人看上去特别虚弱。
方大正突然想起,自己出来得匆忙,竟然忘记了跟魏向东请假。虽然事出紧急,可也不能因此而忘了魏向东订下的规矩。请好了假,做了几次深呼吸,不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神经。
车刚开到家所在的那条街道,就看见父亲住的房子,院里院外的有很多人。“大正回来啦?快进屋吧,能赶上。”婶子看到他下车,说道。
方大正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强忍住泪水,看来这次父亲凶多吉少了。
“大哥,怎么回事?”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屋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窗子打开了,但那股味道却没有散出去。
“今天早晨还好好的,吃了两碗饭。他说想起来坐一会儿,我就把他扶起来了。突然脖子一歪,就吐了起来,吐出来的东西喷得老远,就人事不醒了。我赶紧把五叔叫来了,五叔说恐怕是脑出血,而且面积很大,恐怕送医院也抢救不过来了。”方大满哽咽着说道。
“那也得送医院抢救啊。总不能看着爹在这儿等死吧?”方大正怒声道,对方大满的说法很不满意。
“大正,你说这话是埋怨大满了?有话你冲我说,是我不让去的。我是你亲叔,现在活着的就我们两个了。你看看你爹这个样子,还有活的可能吗?我比你更希望四哥活下去!”五叔叹了口气。
“可是大正,你可得看清楚了。你爹活着,不是遭二茬罪吗?他瘫了这么多年了,你妈也走了,你们设身处地为他想过吗?他多孤单?我常过来跟你爹呆会儿,你爹说他有病的话,让我千万嘱咐你们,别再给他治下去了,他活够了。他已经七十多了,瘫了二十多年,你们还想让他再遭这份罪,他不愿意,他就想早早去见你妈!”五叔的眼泪流了下来。
眼睛望向昏迷中的父亲,父亲好像听到了五叔的话,眼角竟然流出了眼泪。只一会儿功夫,便只有出的气,没有回的气了。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再也没有了声息。家里人哭成一团,方大正红着眼圈儿,父亲走了,他不能倒下去,他还得为父亲操持后事。
听说方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好多人都来吊唁。方大正披麻戴孝,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走了,给他带来的是一笔财富,每个前来吊唁的人,都要放下三头五百。他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后来才知道是林羽翀,他告诉了几个跟方大正要好的朋友,这才一传十十传百。府办的人来了,上青坪的同事们来了,下青坪的同事们也来了,在一起开过矿的那些人也来了,还有一些朋友、同学也都来了。
方大正知道这些人中,前来吊唁的人或许只能占到一半,有些人感兴趣的只是他的职位。父亲活了七十多岁,二十多年瘫痪在床,现在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身后事会惊动这么多的人。
就连许一诺和申晴,也开着车一起来了。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看到申晴,在她的空间里,他看到过她的近照,看上去又瘦了些,完全没有成熟少妇的妩媚。看到她时,却发现照片与本人却大不相同。现在的申晴,比以前更加成熟了,长长的头发剪断了,梳成了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很干练。
“一诺,你来了。”看到两个人一起走进来,方大正很识相地跟许一诺打招呼。
“嗯,来看看老爷子,人总得有生老病死,节哀啊。”许一诺并没有别人眼里对权力的追逐与渴望,而是跟原来做朋友时一样握了握手。看到肖亦铁也在,过去打了个招呼。院子里人来人往,几个人就站在那里,帮着照看。
申晴看向方大正,方大正有些老了,额头上平添了些许皱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的男人魅力。因为得不到休息又悲伤的缘故,方大正的眼睛看上去很显老,眼皮也折成了三四层,红着、肿着……
徐方洁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妇跟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给老爷子鞠了个躬,就站在了一旁,便走了过来,站在了申晴的旁边。申晴不是第一次见徐方洁,但对徐方洁来说,却是第一次见到申晴。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实在是个讽刺。
“你是大正的朋友?”徐方洁试探道。
“不,我是他的下属。在下青坪时他是我的主管领导。”申晴平静地答道。她可以确信徐方洁不知道此前的事情。
“嫂子,节哀!”许一诺走了过来,揽过申晴的肩膀,对徐方洁道。
“谢谢,你们俩是一家子?”徐方洁接着问。
“是。我跟方哥是很好的朋友,您忘记我了?”许一诺的话中竟透出一丝的嘲讽。这个傻女人,跟自己一样可怜,被最亲近的人玩耍于股掌之中,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哦,想起来了,大正胃出血那次。”徐方洁点着头,恍然大悟道。
“大正,把你媳妇叫过来。”肖亦铁俯在方大正的耳边,偷偷说道。
方大正轩轩摇了摇头。他觉得他们见面也没什么,反正现在跟她已经断了。他曾经约过她见面,可她没有答应。她说只想维持好现在的生活,为了女儿她也不会再续前缘。
方大正苦笑。爱上了,想要忘记,何等的困难!对他来说,每一寸的相思,都是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