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叫她,徐方洁便走开了,许一诺像是故意的,也躲到一边跟肖亦铁唠得正热闹。
村里70多岁的老人去世,都习惯叫“喜丧”,取的是寿终正寝的意思。除了至亲至近的人有些许悲伤,其他的人不会为寿终正寝的老人掉眼泪的。生老病死,谁都会遇到。方老爷子已经卧床20多年,儿子们照顾得好,才能活这么长时间。他给了孩子们生命,孩子们用孝顺回报,也算对得起他了。
五叔一起坐在父亲的灵前,想想就掉泪。他们老哥五个,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活着的时候,他和四哥经常会想起跟三个哥哥在一起时候的日子,兄弟几个干活比赛,打架抱团,多好啊。先是二哥走了,大哥和三哥在同一年也走了。人世无常,四哥得到这么好的照顾,最终还是也去了。
五叔看着人来人往的场面,“四哥,你可养了个好儿子呀。看看大正这些年在外面混的,有头有脸,在咱们县里呀,也算是数得着了。你跟四嫂见面的时候,说一声,咱们老方家,祖坟上长了篙子了。”
这些话方大正没有听到。如果他知道长辈以他为荣,是不是更有压力感呢。方大正看到申晴一个人站在那里,便走了过去:“晴,你进屋去坐会儿吧,在这时站着,穿着个高跟鞋,太累了。”
“不用。”申晴看方大正过来跟自己说话,心头一震。院子里站了很多人,男人、女人都有,而她单独被他照顾,也不怕许一诺吃醋。方大正没有考虑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他又干不了什么,人越多,反而别人不会说出什么。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现在还在财政所吗?”方大正静静地问。
“嗯,挺好。我不在财政所了。一诺说财政所的工作太累,而且太捆得慌,我就申晴到农业站了。现在在农业站当站长。”申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外人眼里,申晴像是没搭理方大正。
“你也不是这个专业的,怎么当了这个站长呢。财政才是你最适合的。”方大正不理解申晴做出的决定。
“乡镇的工作,不就那么回事儿吗。什么懂不懂的,干几年什么都懂了。”申晴急着想把方大正支开。她真的很害怕,怕许一诺误会。她已经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到脊背上。
“晴晴,我们回去吧。”许一诺走过来,把申晴拉过来,“方县长,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俩这就走了。”这一声“方县长”,正式拉开了方大正和许一诺之间的关系,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申晴本不想来,是许一诺非要把她拉来的。他说人家方大正毕竟在他们结婚、生小孩时都随了份子,从情面上这个份子得还回去。看许一诺一直坚持,申晴便跟着他过来了。
“你们唠得挺热闹啊。”许一诺开着车,面带讥讽,从后视镜里盯着申晴漂亮的脸蛋儿。
“他就问问我的工作,是不是还在财政所。”申晴急着辩解,想把事实还原到许一诺的面前。
“嗯。只是问问工作?那他妈的他呆过的单位来了那么多的人,男的女的都有,为什么非要问你的工作?”许一诺拍打着方向盘,失控地怒吼道。
“我说我不来,你非要我来!来了怎么样?你又找到折磨我的理由了?”申晴冷笑。他们的婚姻,她一直在努力地维持,她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许一诺,她只是想好好跟他过一辈子。
“我折磨你?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让你来,你就来了?如果你不想来的话,恐怕我的理由再充足,你避之唯恐不及,还会跟过来?你不就是想看看他吗?看到了,感想如何?”许一诺阴阳怪气的,一会儿急刹车,一会儿提速,把申晴颠得直响呕吐。
“许一诺,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你的家人!你让我来,我来了;如果我不来,你还会有其他的说辞!如果你实在在乎的话,我会考虑你任何条件。”申晴很伤心,她一再努力,可当努力终于有一些成果的时候,许一诺总会有理由再把它打回到原点。她真得很累,看着他的眼色,听着他时好时坏的话,揣测着他的心理,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到位,就会被他抓住把柄,一顿冷嘲热讽。
“哦,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投入他的怀抱了?是啊,人家大县长了,有钱有地位,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以外,那颗心多么的无耻!人家有家、有儿子、有老婆,你就死心吧,跟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许一诺故意把车开到一个土坎上,车子颠得老高,申晴的头一下子磕到了车顶上。
“许一诺!你这个混蛋!”申晴哭着骂道,血已经顺着头皮流了下来,洇湿了白色的上衣。“我最大的错!就是接受了你的感情。如果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不能容人的人,我就是当一辈子女光棍,也不会嫁给你!”头上剧烈的疼痛,疼不过心里那道伤口。
“不用装得那么无辜!把那东西擦干净,那比我心里的血,少得多了,疼的程度也轻多了!”随手扔过一张纸巾,申晴真的快要崩溃了。许一诺,这个曾说最爱自己的男人,却给了她弃自己如敝履的感觉!
“把你廉价的眼泪收起来!别想着从我身边逃开。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如果你不想让他身败名裂的话,你尽管折腾,尽管闹。反正我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陪你折腾。”申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男人吗!
“你真卑鄙!”咬牙切齿地,申晴吐出了四个字。
“谢谢夸奖,比你差远了。明知道他和我是朋友,你跟他有一腿,还在我的头上戴了个莹光闪闪的绿帽子。如果这不算卑鄙的话,那你太小看卑鄙的魅力了!”许一诺的话,一句一句像锤头一样,砸在她的心里,砸碎了,砸烂,再也没有了心的形状。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方大正当然是听不到的。如果他真的有幸听到的话,恐怕他就要撞墙了。他一直精心呵护的感情,在别人眼里竟然一文不值,而且被冠上了卑鄙的名号。他在守护什么,她又在守护什么,他们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方大正在家里呆了两天,直到父亲下葬。看着父亲的骨灰,被埋进入土里,方大正心如刀绞。在父亲面前,他没有尽过孝。端屎端尿,一开始是母亲来做,后来是大哥,他呢?他做了什么?
在别人眼里,他是风光的,可有谁知道那风光的背后,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悲哀。在人面前,他装出一副强者的样子,风风火火地干工作,家里的那些危机,被他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就连一向彪悍的徐方洁,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人,无论有多大的能力,无论有多高的地位,到头来不都跟父亲一样,化作火葬场里烟囱上的一股青烟,然后被埋入地下吗?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不管该与不该,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都会随风而去。
徐方洁也跟着他回来了。本来方大正不想让她在那儿劳累,让她呆在家里输液。可徐方洁的一席话让方大正答应了她—妈走的时候,我没做什么。只这一次,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在家操办丧事那两天,徐方洁一直大把地吃着止疼药。方大正看着她疲惫的样子,非常不忍,挺是挺过来了。方大正到家以后,马上把徐方洁送进了医院。
医生还是那句话,让他们到大医院去查一查。输了这么长时间的液,如果对症的话,什么病也都该治好了。这么顽固的胰腺炎,他们真没见过。这种病虽然爱反复,但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治不好。
方大正心里有些担忧,跟徐方洁商量去市第一医院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徐方洁执拗着,她不想去,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觉得这个病不太乐观。
方大正好说歹说,徐方洁终于答应,一周以后到市里去作个全面检查。可是,两天以后,方大正就出差了,跟着魏向东到南方考察一个项目。本来,考察项目的事儿轮不到方大正,他是主管农林水的,项目由另一个副县长分管,那位副县长又被主管市长给叫走了,魏向东抓了方大正的“劳工”。徐方洁看病的事儿,就这么耽误了下来。
方大正想让徐方洁自己去看,叫上小舅子也行,徐方洁没往心里去。在医院输了液,身体明显好了起来。就照着胰腺炎治吧,能治得就行。因为方大正要出差,岳母被接了过来,照顾徐方洁。方大正一再嘱咐徐方洁,千万不要累着,否则的话还得犯。岳母打了包票,说什么活儿也不让徐方洁干,一切有她。
轩轩看到妈妈病了,也不再折腾,乖乖地上学、放学,没让老师再叫家长。每天中午,轩轩都要医院陪妈妈吃饭,跟妈妈拉上一会儿家常,然后再到学校去。
“妈,你别急着出院,多住两天吧。省得再犯。”轩轩坐在病床旁边,对正在吃饭的徐方洁说道。刚才,徐方洁张罗着出院,姥姥拗不过她,正好轩轩来了,成了姥姥的说客。
“轩轩,妈在这儿都快捂出毛来了。你姥姥什么也不让我干,动都不让动,再这样下去,我就快憋死了。到家还能看看电视什么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再说了,我都快好了,你跟姥姥说说,今天下午就出院吧。”徐方洁用央求的声音对轩轩说。
“出院不出院,等听医生的。我一会儿去问问医生,医生答应的话,就出院,医生不答应,您也不用再提了。行不行?”轩轩已经让步了,徐方洁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等着医生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