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承恩见主上想跳出墙去,便一手拉住道:“圣上不必性急,待奴辈看了外边的动静,再作商量。”主上只得回身坐下。王承恩见流贼远去,出墙外一望,只见沿河一带,尽是贼营,难以出走,转到驾前,含泪道:“我主,不中用了。眼见从山前面,以至东西沿河一带,周围俱是贼兵,难以出走,即插翅也难飞了。奴辈亦没主意了,请我主龙意定夺。莫落贼人之手为是。”崇祯皇帝闻言道:“朕有主意了,你且再出看看,可有巡查的贼兵来到。”王承恩此回出去探望,明知帝要自尽,不忍目睹,故意延迟许久,然后转回。果见主上自缢,心如刀刮,两泪交流,跪下祝道:“圣上慢走,王承恩保驾来了。”即时解带在松树上缢死。
那一伙流贼,刚刚寻到,一见尸身上面有血字数行,内有“崇祯”二字,急去报知周超。是日周超入朝,对李闯说知。李闯就叫他同牛金星、宋炯前去看验。三人答了一声,出了紫禁城,叫随从人拿了几个老太监同去,先到煤山。果见一人吊死在松树上,的系黄龙,几行字诗句,系咬破指血写的:
朕自登九王,焦劳日万机。
几年遭水旱,数载见疮痍。
岂料潢池弄,竟将社稷危。
诸臣实误我,百姓受流难。
文武当杀尽,吾民不可诛。
后面又写几句:
崇祯遗笔,晓谕自成:
莫坏我尸,莫毁我陵;
莫容我官,莫害我民。
众太监上前,果认得是崇祯皇帝,一齐跪下,放声大哭。内中有个太监高材明,因前把公主带出皇城,交与姐姐高氏,送出乾石桥,往西天仙庵内躲下。高材明复进皇城打听,方有消息。如今见圣上死得这个模样,实在肝肠寸断。忽见右边又吊了一人,细看认得是司礼太监王承恩。只见他面目如生,前襟写血字两句:国君死社稷,内臣随主亡。
高材明一见,满眼流泪,上前一拜道:“王贤弟,你死得也好,流芳百世,难道我材明就不如你么?阴灵可略等一等,大家跟随万岁去罢。”说罢,向帝尸叩了几个头,起身就对准一块大石,用力一闯,遂死在地上。好一个内监,正是:可笑明朝受恩者,不及区区老内臣。
宋炯与牛金星等赞叹一番,看验明白,同到李闯驾前缴旨。将血诗念了一遍,李闯赞他:“好一个爱民的贤君!”吩咐依他遗诏,莫害百姓,只要杀那些卖国的奸臣。此言一出,果然把那些卖国的奸臣,以及赃官污吏,严刑逼勒家财充饷。家财献尽稍不满意,依然性命不保。那个皇亲周奎受祸最惨。因李岩占他王府,想与费贵贞居住,又见他曾送了三百万金银与李闯,买保家口,料他富贵无比,在他堂上把严刑酷打。周奎受刑不过,无奈把数百万家财,尽皆献出。费贵贞恨他前负国恩,怕贼得财,饶他的性命。遂用计从书窗内隔窗向他说道:“皇亲祖,你那一百粒弹子大的好珍珠,拿出来与我做了首饰罢。”李岩信以为真,巴不得要奉承公主,再用严刑逼勒,那里逼得出来。周奎乃挥泪说道:“公主既归老爷,乞着甥男的面情,饶了我罢。”李岩遂望公主说道:“公主意下何如?”费氏在内答道:“他与母后平日实在不对,不可饶这个老贼。”李君闻言,即吩咐把这老奴上起脑箍来。众贼就把周奎拖出门外,上这脑箍来了。老贼怎受得起,不上半顿饭的时候,就把老贼箍死。家中侍妾丫环,俱入贼手。李岩吩咐把周奎尸首放在沟渠。将王府做了住宅,即日与公主成亲。李闯赐了无数的礼物,众贼头目皆来恭贺。大家饮罢喜酒散去。
李岩命丫环掌了灯笼,带醉来至洞房。早已排下合卺之酒。费氏即命丫环退出关门,把墙上尖刀拿在手中。只手揭起帐子一看,暗暗骂一句:“流贼,今日一刀把你刺死,还便宜了你,奴与你饮下几杯酒。”随对准李岩心窝上,一刀刺入,只听得带钩一响,早已结果了性命。费氏把李岩刺死,就想自尽,回思道:“我如今一死,外人只道我是真公主了,虽未与贼沾身,他人怎能知晓,岂不有玷公主声名,何不留下几句诗词,好分一个明白。”随挑灯取笔,在墙上写诗一首。诗曰:
我本宫娥费贵贞,思量刺贼把刀擎。
虽然未杀自成贼,也尽裙钗一点诚。
题诗已毕,然后叫声:“国母娘娘,等奴俾一等。”便把这尖刀,向颈上自刎而死。正是:香魂杳杳归天上,万古红颜照史青。
到了次日,众贼还不晓得李公子丧身。先命丫环敲门不开,众贼心慌,齐去打开一看,见公子、公主俱被刺死,正在手忙足乱,忽见墙上诗句,才知道公主是个宫人,杀了李岩,自己刎颈。急抄诗入宫奔报。李闯大惊,说道:“造化,造化!我若收了此女,就丧在他手。可惜李公子随我们一场,死于非命。”又赞这个宫人忠烈,吩咐取两口棺木,一齐收了。烈女尸骸,不与奸臣周奎等死后暴露,也是天意使然。独惜崇祯帝后尸骸尚未殡殓,幸得有位忠臣干了这样大事。只因襄城伯李国祯当日在西江米巷败阵,遁入双塔寺中,与翰林周凤翔,尚衣监王德茂,聚在一处。闻圣上在煤山自缢,三人痛哭一场。次日,三位老爷商议已定,一齐进入朝中,哀求李闯,收殓先帝。李闯劝李国祯归顺,我自然依你。李国桢道:“若要我归顺,须要依我三件事。”不知李国桢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