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从水缸里提了一桶清水,拿了她抱来的衣服和香皂,往厨房后面的茅房去了。等小姨掩上了茅房的门后,我就在旁边站了下来。不一时,我就听见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接着又飘来一股香皂的清香味儿。这味儿刺激着我的鼻孔,我忍不住从门缝朝里面瞅了一下,可我马上就捂着脸,回过了头。因为我看见了小姨的身子!小姨的皮肤白得跟雪似的,晃着炫目的光芒。修长的大腿,饱满而结实、高高翘起的乳房,很神气又很高贵地挺在胸脯上,圆润、洁白,优美得没法找出恰当的词来形容。胸脯以下,腰身逐渐收束,显得是那么窈窕和纤弱,可一到臀部那儿,又像扇面似的放开,呈现出很美的弧线和轮廓……我捂住自己的脸,好半天都没有松开。因为我是男孩子,不该去看小姨洗澡,这事要让同学知道,一定会刮着脸羞我。可我禁不住还想去看,于是我就紧紧捂住脸,然后又用手指捂住耳朵,不让水声来诱惑我。这样过了一阵,小姨在里面突然喊了起来:“扬扬,你进来!”
我吃了一惊,把手放了下来,但我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小姨又在里面喊了一声,我才红着脸,迟疑地推开了门,才发现小姨已经穿好了衣服。我嗫嚅着问:“小姨……”
小姨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把衣服脱了!”
我急忙把衣服裹紧了,说:“小姨,我不洗!”
小姨瞪着我说:“小崽儿,你还想把身上的脏垢擦在我身上呀?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洗,我就不要你睡!”
我犹豫了。小姨趁机把我的衣服裤子脱了,提起桶里剩下的水,兜头就给我泼了下来。趁我去揩脸上的水珠时,小姨又出去提了一桶水,慢慢给我全身抹起香皂来。当抹到我身子前面时,我紧紧夹着大腿,不想让小姨给我大腿中间的玩意儿抹香皂,但小姨毫不客气地将我大腿掰开了。当她的手轻轻地在我身上一遍一遍地像是抚摸一样的搓洗时,我的心里荡漾着一股暖流和春风,我渐渐放松了自己。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当小姨的手在我的大腿根搓洗时,我突然感到了身子发热,接着大腿中间的小玩意儿有些硬了,我又急忙把大腿并拢,可大腿没法夹住它,它还是顽皮地从大腿间伸出小脑袋。小姨像是没看见,提起桶,又兜头泼了一桶水,然后给我擦干身子,穿上了衣服。洗完澡,我顿觉身子轻松了许多,就和小姨一起去睡了。
我掐着手指头,计算着小姨结婚的日子,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天下午,爷爷把我叫到了他面前,对我说:“扬扬,明天是你小姨结婚的日子,我已经跟老师请了一天假,今天下午你就到外婆家去吧!”
我抑制着满心的高兴说:“是,爷爷!”然后才问爷爷:“你呢,爷爷?”
“家里还要人看屋,告诉你外婆,爷爷明天早晨和迎亲的一路来!”
爷爷拿出小姨买的衣服,看着我穿上。他眯缝着眼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抖动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对我说:“这才像个送亲客嘛!”然后,爷爷又问我:“小崽儿,你知道当送亲客的规矩吗?”
我自然不懂什么规矩,一边摇头,一边看着爷爷。
“我教你,小崽儿:路上不要和你小姨、成忠叔抢道,要走在他们后面!到了新郎也就是你成忠叔家里,不要乱跑,要守规矩。吃饭时,叫你坐上席你就坐上席。吃饭时,不要像平时那样像三顿没端过碗一样,要斯文些,不要这只碗里拈一下,那只碗里又拈一下,不然别人会笑你!”
这对我来说就显得有些苛刻了,我立即说:“爷爷,不斯文点不行吗?”
爷爷习惯性地捋了一下胡子:“当然不行!”然后又满面笑容地看着我说:“不然,红包那么好得?”
我一下跳了起来:“爷爷,还有红包?”
爷爷笑出了声:“当然有红包哟!”
我一听有红包,热情顿时高涨了起来:“好,爷爷,我吃饭一定斯文点!”
说完,我转身要跑。可爷爷又一把抓住了我,说:“慌什么,你个小崽儿!”接着,爷爷做出神秘的样子,问我:“你小崽儿想不想得更多的红包?”
我当然想。
爷爷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认真地教我要红包的方法。我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既新鲜又刺激。讲完了,爷爷又问我:“记住了吗?”
我听得眼睛放出亮堂堂的光芒来,比任何一次在课堂回答问题都响亮和干脆:“记住了!”
爷爷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说:“那好,明天就看我孙子的了!去吧,可不许跟妹妹打架,啊!”
我答应了爷爷一声,连蹦带跳地跑了。
不用提那天我有多高兴了。小鸟在我头上啁啾,鲜花在我身旁开放,蝴蝶在我身边飞舞,全都像是在分享我的快乐。我的双脚像是脱离了我的躯体,在路上又是蹦又是跳,两边地里干活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好像在说:“这娃儿捡到钱了?”可我没心思管他们。走着,走着,我还不由自主地唱起歌来: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
随着岁月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
这是老师新教的一首歌。我原先想唱《张打铁、李打铁》,这是一首专门送姐姐出嫁的儿歌,是奶奶教给我的。可觉得这些和巴山的石头一样古老的歌谣,没老师教的歌好听,所以我就唱了老师教的歌。
第二天我收获颇丰地回到了家里。还在老远,我就冲爷爷大声喊了起来。爷爷从堂屋里探出头,同时探出头的还有剃头佬罗爷爷。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问:“罗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爷爷看着我反问:“小崽儿你说我什么时候来的?要是你罗爷爷来得早,就去喝你成忠叔的喜酒了!都怪我昨年腊月三十天晚上没有洗脚,赶不上好事!”说完,罗爷爷盯着我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像是早已知道了似的问:“说吧,送亲客,今天得了多少红包?”
我脸一下红了,看了看爷爷。爷爷说:“回答罗爷爷吧,罗爷爷又不抢你的!”
我就把裤兜里的红包都拿出来,交给了爷爷。爷爷看了看说:“哟,真的这么多呀!我孙子能干,是不是都是照爷爷教的那么做了?”
我挺了挺胸膛,说:“是!我过门坎时,看见门坎前面摆着一只装着枣子的木升,就喊小姨‘升(生)子、枣(早)子’,我也给小姨端了红蛋,我还给小姨擦了鞋子上的泥巴……”
爷爷大笑起来,罗爷爷也点着我的头说:“小崽儿鬼精灵!”
听到罗爷爷的赞扬,我很自豪,可我又马上垂下了眼皮,说:“可妹妹和露露也喊了‘升(生)子、枣(早)子’,也给小姨擦了鞋子……”
爷爷和罗爷爷同时笑了起来,罗爷爷说:“你小子还想吃独食是不是?”
爷爷说:“别忙,让我看看扬扬今天一共得了多少钱?”说着,爷爷把全部红包都撕开了,我的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盯着爷爷的手。我以为红包里的钱一定很多,可每个里面只有两块。爷爷把那些红包看完,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笑着说:“小崽儿,还有一个,你拿出来吧!”
我一下不安起来,把手紧紧蒙着另一只裤兜,红着脸说:“我、我……没有了……”
爷爷看了一下罗爷爷,爽朗地笑起来,说:“你小子撒谎也不会,快拿出来爷爷看看。”
我只好从另一只裤兜里掏出成忠叔给的那个红包来。爷爷一边从我手里接过红包,一边笑着说:“你个小崽儿还想存私房?”爷爷撕开那只红包,是一张二十元的票子。我眼睛就一下亮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藏这个红包了。
爷爷把钱归在一起,然后递到我手里说:“扬扬,你准备怎么花这些钱?”
我说:“等妈妈回来了,把它们交给妈妈。”
爷爷听了没说什么,可罗爷爷却对爷爷说:“听见没有,老刘大哥,不管你怎么疼,儿子总是和娘亲!”
爷爷说:“小孩子家,我只管把他养大,其他的我哪管得着。好,扬扬,你把钱保管好吧!”
可我想了想,突然改变了主意,对爷爷说:“不,爷爷,你帮我保管!”说着,我把钱又放进了爷爷的手里。
罗爷爷露出了笑容:“这小崽儿还算懂事!”说着,他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扬扬,来,把头理了,今晚上好去你成忠叔家里闹洞房!”
我还没答话,爷爷却说开了:“你这个长辈子,好意思去闹晚辈的洞房!”
罗爷爷把一根散发着汗味和油腻味的又脏又皱的围裙往我脖子上一围,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三天不分大小嘛!”说着,拿出一把推剪,就给我推起头发来。
我现在已经不怕他给我理发了。
吃过晚饭,罗爷爷果然撺掇爷爷去成忠叔家闹洞房。爷爷不去,说:“她是扬扬的小姨,我怎么好去开她的玩笑?”
罗爷爷还是说:“你呀,真是老脑筋,不就是图个喜庆和闹热吗?”
爷爷说:“话是这么说,可过了这三天,她喊我一声‘伯伯’,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说完,爷爷又说:“老表你生来就是个喜乐神,要不,你和扬扬一起去吧!不过,我担心你去了闹不起来。”
罗爷爷露出不肯相信的样子,拉起我的手说:“好,你不去我和扬扬去,怎么就没有人闹洞房呢!”
我就和罗爷爷一起去了。
我们从院子边的小路拐进老院子,朝成忠叔的家里走去。冷寂的月光照耀着我们,老院子里像没人居住一样寂静无声,到了成忠叔家,真的没有一个人。不但没有人,连门也关上了。罗爷爷站了下来,望着门上的“囍”字愣住了。
我一见,急忙摇了摇他:“罗爷爷,我们还闹吗?”
罗爷爷忽然笑了一下,说:“还闹什么?我们两个人怎么闹?”说着,罗爷爷转过身,又牵着我的手往回走了。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里,他才对爷爷说:“老刘大哥呀,真让你说中了!唉,这还像什么喜事呀?老表呀,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扬扬的奶奶成亲那天晚上,我们来闹洞房,要你们含苹果、亲嘴、拥抱、唱歌、过独木桥……折腾得你们一宿都没有睡觉。天要亮的时候,你们刚睡下,怕还没有来得及亲热,我把墙壁剜个洞,在你们枕头边学癞蛤蟆叫,吓得你的新媳妇‘哇’地一声就坐起来!那是多热闹呀,一辈子都忘不了!”
爷爷红了脸,说:“水都过几滩了,连人都没了,还说那些,睡吧,老表!”
罗爷爷就不说了,去我勇勇哥的床上睡了。
小姨和成忠叔结婚不久,真的就在我们屋后垭口的公路边修了新房,也真的开起了一个路边店。店没有名字,后来大家把它叫做“新店子”。因为据爷爷他们那辈人说,解放前那里就有一个店子,不过没成忠叔和小姨的店子大。
“扬扬,明天不上课,去外婆家看看你妹妹吧!”爷爷对我说。
“爷爷,妹妹怎么了?”
“你妹妹病了。”爷爷说,“我刚才在路上碰到村里的王先生,他对我说,你外婆昨天下午把玲玲抱到他那儿看过病,发烧、咳嗽,还给她打了一针。”
“好,爷爷,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像被什么追着,急急地到外婆家去了。可到了外婆家,却只有表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我朝屋子里看了看,问:“露露妹妹,外婆呢?我妹妹呢?”
表妹仰着圆圆的小脸蛋对我说:“奶奶带玲玲妹妹看病去了。”说完表妹又接着说,“前天奶奶带她去打了针,回来还给她熬了姜开水,又焐了汗,奶奶说,烧是退了,可还是老咳嗽,所以奶奶又带她去看了。”
“知道了,露露妹妹,你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了!不过我没事,奶奶让我在家里看屋,我又写了一遍。扬扬哥,你带我一起去找奶奶吧!”
“外婆不是让你看屋吗,我们走了,谁又来看屋呢?”说完,我又说,“外婆一会儿就要回来,我们不去找她了,我们在家里玩吧!”
表妹的脸上立即露出幸福的光彩,说:“那好,扬扬哥,我们玩‘逮猫’,你来捉我,好不好?”
我说:“‘逮猫’就‘逮猫’吧,不过,我把你逮住了,你可不许哭。”
“我不哭!”表妹像是等不及似的,跑进去拿出一块黑布,递给我说:“给,扬扬哥,你把眼睛蒙上!”
我理解表妹的心情,她一个人肯定早就寂寞得不耐烦了。我接过她手里的布,把眼睛蒙上了。但我的耳朵灵着呢,我听见屋檐下的高粱秸秆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就知道表妹一定藏在那里面。等响声停住以后,我就顺着墙摸出去,摸到秸秆,我一下扑了过去。真不出所料,我刚压下去,就听见了表妹的惊叫声:“哎哟,扬扬哥,你把我压痛了!”我急忙扯开眼睛上的布,这才发现我因为用力过猛,把秸秆和她一起压在了地上。我立即站起来,将她身上的秸秆抱开,然后才拉着她的手,抚摩着问:“露露妹妹,真的把你压痛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哭,啊!”
表妹看了我一眼,突然一下坐起来,双腿并得很拢,脸上爬过一缕阴郁的颜色。我又拉了她一下,说:“露露妹妹,你怎么了?你说过不哭的,来,我们一起出去吧!”
表妹挣脱了我的手,像是要哭地说:“不,我不出去!”说完,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从秸秆缝里呆呆地望着外面,像是在想什么。我猜不出她究竟怎么了,又怕她哭,就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守在她的身旁。
过了很久,表妹才像想起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糖,给我一颗,她自己一颗。我突然问:“露露妹妹,你哪儿来的糖?”
表妹把糖举到头顶看了看,放到嘴里吮了一口才对我说:“昨天那个叔叔给的!”
“哪个叔叔?”
她吧嗒着嘴说:“我不认识。”
我十分吃惊地说:“不认识,他怎么给你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