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脱还假脱呀!”说着用力往下一拉,就把小剃头佬的裤子拉下来了。小剃头佬里面穿的是一条花裤衩,阳光照着格外耀眼。他拼命想保住裤头,可手被紧紧抓着,没法使力,只是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凤玲嫂看了一阵,说:“算了,谅他那货也没什么好的,把他抬起来扔到河里去,看他以后还说不说骚话了!”
小剃头佬急忙叫了起来:“别,别,我可不会凫水,啊!”
凤玲嫂说:“有姑奶奶们在,淹不死你!来,起!”
这时,玉珍婶又退却了,她看着凤玲嫂说:“我看算了吧,他嫂子!”
凤玲嫂说:“那怎么行?来,大家用力!”
玉珍婶又没法了,只好抬着小剃头佬的脚,四个女人把小剃头佬抬到河边,“扑通”一声,就扔进了河里。然后,女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般河里洗衣服的地方水都不太深,小剃头佬在河里呛了两口水后,就站了起来,一边抹着头上的水,一边冲凤玲嫂不甘失败地说:“你们狠,你们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一个女人对凤玲嫂说:“凤玲,他还没服输,给他把裤子也扔到河里,看他今天还有什么脸进村!”
凤玲嫂真的跑过去,抱起小剃头佬的裤子,往河边跑去。小剃头佬想跑过去抢,可因为脚不方便,没追上凤玲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裤子被丢进了河里,小剃头佬又只好再次扑进水里,把裤子捡了回来。可是当他正要上岸时,忽然想起反正已经全湿透了,不能便宜了这些女人,于是就站在河里,朝凤玲嫂她们猛地泼起水来。凤玲嫂她们猝不及防,惊得大叫一声,等她们转身想跑时,一个个全都成了落汤鸡。小剃头佬一见,又乐得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这一仗,他们算是打了一个平手。然后,他才从水里爬起来,跑到一边拧干衣服。小剃头佬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法进村了,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衣服晾在树桠上,自己躺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撅起屁股晒起裤头来。直到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他还那样撅着屁股暴晒在日头下。他一看见我,就对我喊了起来:“扬扬,扬扬,你过来!”
我走过去一看,觉得奇怪,就对他问:“你怎么这样?”
他坐了起来,说:“被你凤玲嫂几个婆娘把我扔到河里了!”说着,他朝自己大腿、胳膊和肚皮上被阳光晒得红红的皮肤看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肉倒霉了,不脱一层皮,也得痛好几天!”
我关心地问:“她们为什么要把你扔到河里?”
小剃头佬笑了一笑,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给我说了:“你们村这些婆娘,漂亮是漂亮,可烈也是烈,她们还把我裤子脱了!”
“什么?”我叫了起来,“她们脱你裤子?”
小剃头佬过去取下了挂在树桠上的衣服和裤子,摸了摸,说:“勉强能穿了,管他妈的,穿在身上慢慢干吧!”说着,就把半干的裤子套在了大腿上,然后穿上衣服,提着工具箱,和我一起走到了老院子里。
爷爷正在做午饭,一见小剃头佬和我进了屋子,就热情地说:“大表侄,还没吃饭,是吗?那就在我们家吃吧!”
我说:“他不会到我们家吃,他要到玉珍婶家里吃!”
小剃头佬听了我这话,马上说:“小崽儿别乱说!谁说我要到玉珍婶家里吃?我今天就要在你家里吃!”
爷爷说:“那就好!跟你说,你爹过去可是把我这里当做客栈,饿了就到我这儿吃,累了就在我这儿睡,从没把我们当外人!你要信得过表叔,随便什么时候来,表叔都拿粗茶淡饭招待你!”说完,爷爷回头对我吩咐说,“扬扬,你去给小梅姐说一声,前几天她就说要给雪梅剃胎头,叫她吃了饭就抱过来!”
我答应了一声,跑了。
到了小梅姐家里,小梅姐抱着孩子,眼睛看着房梁上一张残破的蜘蛛网,沉浸在什么心事里一样发着呆,脸上挂着一丝忧郁的神色。我不知她在想什么,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的胸脯上,她正在奶孩子的乳房饱满而结实。我吸了吸鼻子,觉得小梅姐身上好闻的气味就是从那对饱满的奶子里发出来的。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后面,猛地大喊了一声:“小梅姐!”
小梅姐像是被什么抽打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抖,才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目光中透出一种小兔子般胆怯的神色,半天才说:“扬扬,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梅姐,你在想什么呀?”
小梅姐的脸忽然一下红了,像是掩饰什么地对我说:“我、我没想什么呀,扬扬?”说着,小梅姐两手兜着孩子站了起来,在她直身的时候,一张述韭姐夫的照片忽然从怀里掉了下来。
我一下明白了,就叫了起来:“小梅姐,你想姐夫了?”
小梅姐的脸更红了,说:“扬扬,别乱说,我没想!”
我说:“不,小梅姐,你想了!你回家都大半年了,怎么会不想姐夫呢?”
小梅姐这才不说什么了,说:“是的,扬扬,你说对了,大半年了,我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她对爷爷说的话,就说:“小梅姐,你不是说过,等过了七八个月,雪梅一断奶,你就出去吗?”说完我又说,“小梅姐,我就是来告诉你,小剃头佬来了,爷爷让你吃过午饭,把雪梅抱过去剃胎头!雪梅一剃胎头,就可以断奶了,一断奶你不是就可以到北京和述韭姐夫在一块儿了吗?”
小梅姐听了我的话,先是很高兴的样子,说:“扬扬说得不错,雪梅一剃胎头真可以断奶了!可是……”小梅姐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来。
我急忙问:“怎么了,小梅姐?”
小梅姐没立即回答我,半天才说:“你大妈不愿意给我带雪梅!她说她忙不过来!又说她几十年都没带过这样的小孩了。要带,她也要我把雪梅养到能够自己穿衣吃饭了,她才愿意带!”
我一听还有那么久,就急了,说:“这怎么行,小梅姐?那不是还有好几年,你才能和述韭姐夫在一起吗?”然后我又说,“我告诉爷爷去!”
小梅姐立即说:“别忙去告诉爷爷,扬扬!爷爷替我们操心不少了,让他省点心吧!”
我说:“那你怎么办?”
小梅姐说:“别管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先把雪梅的奶断了再说吧!”
我于是就不说什么了。
吃过午饭,小梅姐真的抱着雪梅来了,旁边还跟着拿一件单披风的大妈。小梅姐抱着雪梅在凳子上坐下后,小剃头佬就拿着剃刀过来了。小梅姐穿着一条短裙,露出雪白的大腿。小剃头佬的手在小外甥的头上动着,眼睛却始终黏糊糊地盯在小梅姐的腿上。剃着剃着,小家伙大概感到不舒服了,开始在小梅姐的怀里摆起头来。小梅姐就扯出了一只奶子,让雪梅叼住乳头。这时,小剃头佬像是见了什么宝贝一样,张大了嘴,目光又像恶毒的野蜂一样贪婪地落在了小梅姐的胸脯上。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因为我喜欢小梅姐,所以,我不想让人这样看她,尤其是看她的乳房。再说,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应该保护好小梅姐,并且自信也有能力保护她了。我为小剃头佬黏在小梅姐身上的恶毒的目光感到愤怒至极,忍无可忍。我朝四周看了一下,寻找着可以报复小剃头佬的东西和方式。我看见了他放在地上的工具箱,于是走过去,装作没看见似的,“哗啦”一声,一脚将工具箱踢翻了。所有的人一惊,全都回过头看着我,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手插进裤兜里,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打算往学校里去了。可这时,大妈又喊住了我:“扬扬,你等等!”
我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呀?”
大妈说:“叫你等等就等等嘛!你这娃儿今天脾气怎么这样大?”
我没说什么,在一旁坐了下来。
小剃头佬剃完了头,将从雪梅头上刮下来的头发团成一团,用力地往空中一扔,小外甥的胎发就落到房顶去了。接着,大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煮熟的鸡蛋,交给小剃头佬,小剃头佬接过蛋,在小雪梅光光的头皮上滚了几圈,然后又还给大妈。大妈剥了壳,才喊着我说:“来,扬扬,把这个鸡蛋吃了!”
我像还在赌气一样:“为什么给我吃?”
大妈说:“你吃了,今后才待得雪梅,才不会和她打架!”
我说:“我也不会和她打架!”
大妈把蛋交到我手里,说:“那也得吃了,这是风俗,只有吃了,你们才会团结。”
我还是犟着说:“我不吃!”
这时小梅姐站了起来,也对我说:“吃了吧,扬扬,你是舅舅,今后有谁欺负雪梅,你好帮忙!”
我这才把它吃了下去。
晚上我去看小梅姐时,小梅姐忽然问我:“扬扬,你为什么要踢小剃头佬的工具箱?”
我说:“他的眼睛老盯着你的胸脯看,我恨死他了!”说完,我又对她说,“小梅姐,你可要防着他呢!他摸过凤玲嫂的奶子和屁股!他还说,对那些丈夫没在家的女人,他只要对她们眨一下眼睛,就能把她们弄到手!”
小梅姐听了我的话,忽然笑了起来,说:“哦,原来扬扬是要保护我呀!”说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不过扬扬放心,没人能占姐姐的便宜!”
我举了举拳头,说:“我知道,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打谁!”
小梅姐满意地在我头上打了一下。
小梅姐原说给雪梅剃了胎头后就断奶。可没想到才断一天,雪梅就哭得天翻地覆,任什么也把她哄不住,只到处寻找着她妈妈的奶头。小梅姐先硬着心肠不去管她,可还没熬过晚上就熬不住了。雪梅的哭声搅得她心里比猫抓还难受。凤玲嫂、玉珍婶等院子里的女人听见雪梅的哭声,也像是有匕首扎在自己心里,纷纷过来对小梅姐说:“小梅呀,你怎忍得心?才五六个月,你就给孩子断奶?好歹也喂到八九个月嘛!问问你妈,我们院子里的小孩,哪个不是一岁多才断奶!”
大妈正被雪梅没命的哭声闹得心烦,听了这话马上说:“可不是吗?你小的时候,两岁多还叼着我的奶头不放呢!”
小梅姐听着女儿的哭声和凤玲嫂、玉珍婶这些女人好心的劝说,心一点一点融化了。她终于向女儿妥协了。当她接过哭得声音嘶哑的女儿,瞅着雪梅那对红红的、肿了起来的眼睛和那张急切地在她怀里像小猪崽一样乱拱的小嘴,眼泪倏地滚落了下来。在她把乳头迫不及待地塞进雪梅嘴里那一瞬间,她不但忘记了姐夫,甚至是忘记了一切,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当妈妈的天性和责任。这样,小梅姐又只能靠电话和我的述韭姐夫述说着相思和挂念了。
一眨眼就进入了盛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不但人处处觉得干燥和憋闷,连狗也整天耷拉着舌头,趴在地上动也懒得动一下。整天刮着热风,发出一种像是什么烤焦了的怪味儿。地上冒着轻烟,树叶打着卷儿,像是划根火柴也能把空气点燃。和越来越热的酷暑一致的,是小梅姐对述韭姐夫的思念也越来越浓了。她常常看着述韭姐夫的照片发呆,一看就是很久,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要不是雪梅在怀里哭起来,就会永远都回不过来似的。
一天,小梅姐突然对我说:“扬扬,我要马上到北京去!”
我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大妈答应带雪梅了?”
小梅姐说:“我不管她!我把雪梅往家里一扔,看她带不带?我不相信她心肠有那么硬!”
我还是说:“可雪梅还没断奶!”
小梅姐说:“雪梅现在快满七个月了,这次可以给她断奶了。你等会去给大妈说,晚上就给雪梅开荤!一开了荤,就可以给她喂饭了!”小梅姐像是等不及了似的。
我没立即回答。说实话,我真舍不得小梅姐走。我觉得她比小姨还疼我。自从她回来后,我连小姨家都去得少了。有一次,小姨突然问我:“扬扬,是不是小姨得罪了你,你不来了?”小姨的话问得我面红耳赤,回答不上来。我只好对小姨说我学习忙,以后一定多来。现在,小梅姐就要走了!可是,我又不能不让小梅姐走,我知道她想述韭姐夫,述韭姐夫在北京也一定会想她!我把头伏在小梅姐腿上,没回答她的话。
我正准备在小梅姐这儿多待一会,没想到爷爷在院子里大声地喊起我来。小梅姐说:“爷爷在喊你了,扬扬,回去吧!”我这才拖着迟疑的脚步,回去了。
原来又是小剃头佬来剃头了。小剃头佬过去是四十天来村里剃一次头,可现在三十天还没到,他就又来了。我一走进门,就对他不满地问:“还没到理发时间呢!”
小剃头佬说:“小崽儿,现在是夏天,头发长得快,哪里等得到四十天?”
我不想和他多说,就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他在给我推着头发的时候,突然悄悄问我:“哎,小崽儿,你小梅姐咋不抱孩子来剃头了呢?”
我想起他上次像苍蝇一样盯着小梅姐的目光,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于是没好气地说:“不来!”
小剃头佬也没生气,还是涎着脸皮说:“扬扬,等会儿去叫你小梅姐把孩子抱来。你告诉她,小孩子的头发剃得快才长得快。”
我还是气冲冲地说:“雪梅不得剃头发了,雪梅今天晚上就要开荤了!雪梅一开荤,我小梅姐就要走了!”
小剃头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真的?哪个给孩子开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