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思想家伏尔泰曾出过一个意味深长的谜:“世界上哪样东西最长又是最短的,最快又是最慢的,最能分割又是最广大的,最不受重视又是最值得惋惜的;没有它,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它使一切渺小的东西归于消灭,使一切伟大的东西生命不绝。”面对这个问题,众说纷云,捉摸不透。
有一名叫查第格的智者猜中了。他说:“最长的莫过于时间,因为它永远无穷无尽;最短的也莫过于时间,因为它使许多人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对于在等待的人,时间最慢;对于在作乐的人,时间最快;它可以无穷无尽地扩展,也可以无限地分割;当时谁都不加重视,过后谁都表示惋惜;没有时间,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时间可以将一切不值得后世纪念的人和事从人们的心中抠去,时间能让所有不平凡的人和事永垂青史。”
确实,时间就是如此神奇而又如此重要,季老在《时间》一文中说:“一抬头,就看到书桌上座钟的秒针在一跳一跳地向前走动。它那里一跳,我的心就一跳。”时间原本无形,但现代文明却将时间的存在与流逝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所有人一生都在行走,路的尽头无外乎死亡。那有形状的时间就像是一条鞭子,催促着众人朝着那个方向快速地奔跑。尽头虽然一样,但途中却各有风景,所以时间对每个人也便有了不同的意义。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时间是生命;对于忙碌事业的人来说,时间是金钱;对于做学问的人来说,时间是资本;对于学生来说,时间是财富;而对于无聊的人来说,时间便是债主,它能给你提供无限机遇和财富,但如果你浪费它,便是浪费世间最宝贵的事物,那么你就成了天底下最奢侈者。因此面对惶惶终日的人,时间会无情地向其讨债,如若无力偿还,便只有以生命为抵偿。
时光的流逝如天上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无人能力挽狂澜,令时光回转,那种无情离去既是无比残酷、又让人莫可奈何。它能让英雄成须叟,发白如丝,也能让美人成老妪,容颜垂暮。它是一把无情的刀,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岁月印痕。
元代戏曲家高明在戏文中写道:“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时间的流速的确难以估计,莫可名状。树枯花谢,仍有再青再红之时;燕子归去,仍有春回之日;人的生命结束,恐怕再难有“翻身”的时刻。所以,季老诚恳地告诫着所有把自己当成时光中的过客的人,我们无法掌控时间的长度,但却可以扩展生命的宽度。不要纵情挥霍那短暂的光阴,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戴着时间的枷锁,这个过程或许有痛苦相伴,但珍惜时间,利用好时间,“戴着枷锁跳舞反而更能增加一些意想不到的兴趣”。
欲之淡:功名利禄过眼忘,但得一颗金石心
名利本为浮世重,人到无求品自高
世人皆知名利本为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大多数人仍然难以摆脱名枷利锁的束缚。名利的诱惑,就像是一座美丽豪华舒适的房子,人人都想走进去,只是他们从未意识到,这座房子只有进去的路,却没有出来的门。枷锁之所以能束缚人,房子之所以能困住人,主要是因为太过看重,放不下金钱,就做了金钱的奴隶,放不下虚名,就成了名誉的囚徒。
在过往的岁月中,季老因学识的渊博和人品的出众,一直被冠以国学泰斗,学术权威,大师的称号,一生之中获得无数荣誉,他虽著作等身,名扬四海,但对名利却从来都不痴迷, “出点小名,小有得意,却诚惶诚恐。”面对既得的荣誉和地位,他感觉到更多的是责任,即使在晚年身体羸弱,在医院养护之时,还是惦念外边的工作。这惦念不是因为令人羡慕的待遇,而是“我兼了几个职位,要处理一些事情。”他甚至因为生病不能工作而生气。在季老身上没有对名利处心积虑的追逐,只有淡然和诚恳,而不求名利的心态则为季老带来更多的尊崇与敬意,不是名利却胜过名利。
季老的一生都在谦虚和淡泊中度过,名利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淡而无味的东西,有则有,无则无,不该得到的就决不能拿。季老这种品质的养成,也得以于他的老师陈寅恪,季老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多次夸赞陈寅恪先生“临财不苟得”,在他看来,无论在学术上还是人格上,陈寅恪先生绝对可以称得上“伟大”。一个人格高尚者,不义之财不取分文,即便获得有益之财,也必然用之有道。
自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季老便结识了陈寅恪先生,在他的印象中,“在熙往攘来的学生人流中,有时会见到陈师去上课,身着长袍,朴素无华,肘下夹着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讲课时用的书籍和资料。不认识他的人,恐怕大都把他看成是琉璃厂某一个书店的到清华来送书的老板,绝不会知道,他就是名扬海内外的大学者”。季老说,寅恪先生曾经到欧美日等地留过学,因此可知其家境还是比较富裕的,但是他同当时清华大学留洋归来的大多数西装革履、发光鉴人的教授迥然不同,而这也给季老“流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令他受益无穷”。
在季老撰写的《寅恪先生二三事》中,他提到了关于恩师的这样几件事:20世纪20年代中期到30年代中期,陈先生在清华教书,工资优厚,那一段时光大概是他一生中经济情况最辉煌的时期。然而,“七七”事变之后,日寇南侵,寅恪先生拖家带口,举家南迁,这一段时间全家人颠沛流离,不仅居无定所,甚至食不果腹。由于眼疾,又因为在越南丢失了两箱重要的书籍而过分劳神,陈先生的眼睛最终未能治愈而失明。这一段时期,可谓陈寅恪先生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然而在他写给傅斯年先生的多封信件中,那朴素与真实的白表达令季老深为感动。
其中一封写于1939年,陈先生远赴英国牛津大学任教,借英庚款会二百英镑。他在信中写道:“如入境许可证寄来,而路仍可通及能上岸,则自必须去,否则即将此借款不用,依旧奉还。”另一封写于1945年,他婉言谢绝了其他好友的赠款,“兄及第一组诸位先生欲赠款,极感,但弟不敢收,必退回,故请不必寄出。”
这段时间,正是陈寅恪先生极为贫困的事情,但他仍然坚决不取不该得到的钱,其秉性的耿介可见一斑。季老评价说:“寅恪先生,一介书生,清廉自持,不该取之财,一文不取。他是我们学术界以及其他各界的一面明镜。”
假如能看破名利,好比把人世间所有的追求都当做挂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那样的人生想必是绝望而寡趣的;而假如根本看不破,把利害得失看得比山高比水深,患得患失,那么人就会变得特别输不起,甚至小肚鸡肠、勾心斗角、不择手段,这样得到的名利不要也罢。正是由于受到陈寅恪先生等一批知识分子精神的感召,也源于个人的几分清高,季老很早就看穿了名利的虚妄,推崇陶渊明“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精神境界,从而获得了一片可供心灵自由驰骋的广袤天空。
摘除恭维的帽子,拂去虚名的尘埃
佛祖东行、普视人间,俯视大地便发现淤泥乃为最脏。
于是佛祖便问:“谁愿意扎根于淤泥之中?”
座下的莲花答曰:“我愿意。”
佛祖又问:“你如何去降伏淤泥?”
莲花则回答道:“出淤泥而不染地去感化。”
季老爱莲,撒入北大清塘的五六颗洪湖莲子便是明证。也许季老当年那悠然的一撒并没有承载太多感化“淤泥”的意义。但他本身却如出水莲花,挺立于当今学术泥潭之中,去感化“淤泥”,感化众生。
怎样感化?季老用自己不俗的风骨,淡泊的心境,学者的良知,正如学者张颐武所说:“季先生又是一个传统的儒者的典范,一个在现代的学术体制之中又能够超越它的限制的人,一个有德性的追求和精神的境界的人物。”因此他的生命是通透的,他的处世的方式是谦和明澈的,他的气质和风度是温和自然的。而他的这份平和和谦逊中有儒者的清朗自然,也有佛家的一份恬淡平静。
确实,执着于物必定被物所累,超然物外才能抵达伟大思想与卓越精神的殿堂。季老也是如此,他一生中,最超然物外的行为,当属三辞尊名。在《病榻杂记》中,季老用通达的文字,第一次表明了他对外界“加”在自己头上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这三项桂冠的看法,并坚持将此三项“尊号”辞掉:
一辞“国学大师”。季老说:“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于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占‘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煞老身!”
二辞“学界泰斗”。季老说:“这样的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但是,现在却偏偏把我‘打’成泰斗。我这个泰斗又从哪里讲起呢?”
三辞“国宝”。季老说:“是不是因为中国只有一个季羡林,所以他就成为‘宝’。但是,中国的赵一钱二孙三李四等等,等等,也都只有一个,难道中国能有13亿‘国宝’吗?”
最后,季老总结道:“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伟大的思想皆来自自由的心灵,虚名一除,人生无累,自我重现,思想与精神才能自由伸展,独立为人、为文、为学的风骨才能被自觉保持。
季老一生著作等身,耄耋之岁还笔耕不辍,他虽学识渊博,在学术界、文化界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却谦虚有加。他早已将名利看透,所有称谓不过是一个名号,图有表面光鲜。季老以自身的言行告诫我们:莫为虚名所累。他认为一个真正的学者、追求学问的人就应该孑然一身,踏踏实实地做学问,不应该为了虚名而去沽名钓誉。为虚名牵绊,只会让我们骄傲自满,而做学问则需要实实在在的精神。正所谓“嚼破虚名无滋味”,又何苦用那一个虚名拖累了我们前进的脚步呢?
季老的一生,不仅用自己的自由与独立人格坚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信念,用莲之精神去影响和感化众生,同时,还用自己的勤奋与坚持开辟了自己的学术领域,这并不如很多人所想是国学范畴,而是印度文化、中印文化交流、比较文学与东方文化。所以,他保持着对自我清醒的认识,执意要辞去加诸于头上的盛名,然而,他虽摘除了头上恭维的帽子,却辞不掉世人对大师那发自内心的尊敬。
季老拂去了虚名沾染的尘埃,静下心来只为做学问。他的为学精神,值得后人学习。“学问不问有用无用,只问精不精”,季老曾这样答问。“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对于那苦苦求索、精益求精的漫长学术岁月,季老这样形容。这盏孤灯,曾映照面壁苦修的达摩,相伴敦煌临摹的张大千,也照亮了知识分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治学与修行之路,这正是如季老这样一代代中国知识分子对知识、对文化的信仰与忠诚。
真正的智者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除去虚名,便能除去不必要的负担,内心也因此得以宽慰。明白其中道理,人生便会得到解脱,一切烦恼和麻烦也会远离自己。
心中无欲,观满天花雨
怎样才算享受生命大自在,是处于高位,拥有财富无数,还是安然自得,无欲无求的享受每一天?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季老认为,无欲无求才是真。
季老极为坦诚,直言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欲念的人。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拥有一颗世俗心,不过是因为一路走来无论是在学术还是在教育事业上,似乎都已经走到了“百尺竿头”,所以才给了别人淡泊名利的“假象”。话虽如此,但是季老也说即使自己对名利有所期待,却也不会“奔走、钻营、吹牛、拍马,只问目的,不择手段”,因为这并非他行事的作风,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做过的事情。他说:“我不喜欢在名利场上你争我夺,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虽然季老一直说自己心中名利兼而有之,但实际上却等同于无。因为这些所谓的名利的欲念既没有让他一改初衷,为之荒废学业和研究,也没有如蚂蚁般每天啃噬他的内心,扰乱他的清净。
到了晚年,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洗礼,季老对名利越来越淡然。既不再关心名利,也不再让诸多欲望缠身,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写文、饮茶、养花、戏猫这些事情上,真正享受到生命的乐趣与逍遥。晚年的季老身体虽然虚弱,但精神却是饱满的,正因为他心中无所牵挂,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欲望消磨精力。这让人不禁想到一个词语:无欲则刚。一个人,如果心中没有过多的欲望与杂念,便什么也不怕,自然也会变得很强大。所以季老用清净的内心战胜了身体的羸弱,也进入了生命的大逍遥和自在。这也劝诫我们,为人处事要少一些欲望,多一些清净,只有这样才能无欲则刚。
然而,许多事情都是说起容易做起难,和尚在寺院里修炼一辈子,没有一个不想上西天的;道士整日闭关打坐,没有一个不想白日飞升的,由此可见,虽然“无欲则刚”,但要做到“无欲”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若想抛却心中的种种欲望,便应该有一颗知足心,“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老祖宗留给后人的箴言,贪欲如一口无底的深井,越添反而越深。季老一生都坚持这样的观点:“贪欲越大,失去越多。”欲望其实也一种生活目标,一种人生理想。古人常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刃,无欲则刚。”这是对山河雄伟的赞美,说明海的大,山的挺拨。也可比喻人的胸怀宽广、大度,即要有宽容的性格,又要为人正直,不要有任何的私欲,要大公无私,方可站得稳,行得正,无私则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