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老还是一个青年学生之时,报刊上曾经刮起一阵探讨人生意义与价值的风,在他看来,只有真正明确了自己人生价值的人,才更容易做到无欲无求。根据季老的观察,他说对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因为他们往往只关注自己手中所攥着的钞票,只关心头顶的乌纱帽。更有甚者,或沽名钓誉,弄虚作假;或跑官、买官,不择手段;或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或追求享乐,腐化堕落。他们“恣睢骄横,飞扬跋扈,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等到钻入了骨灰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活过一生”。
老子曾说:“见谷而止为德。”邪生于无禁,欲生于无度,对这样终日为欲所困,不知生命意义的芸芸众生,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又从何处谈起呢?
欲念盈心之人对生活有着太多的祈求,与其把光阴消耗在这无休无止的欲求中,不如抛开所有欲望。但所谓无欲,也并非碌碌无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人哲学,而是要脚踏实地认真做事,去追求高尚的事业和完美的人生,才能用磊落的胸怀做出一番事业,这才是“无欲无求”的至高境界。
季老曾在《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一文中写道:“(人生)有如接力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程要跑……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长河中,我们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而且是绝非可有可无的。如果说人生有意义与价值的话,其意义和价值就在这里。”
与其终日困顿于欲望之中,不如把心态放平稳,踏踏实实去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当心中保持住平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归于一个“淡”字,清淡明志,雅淡抒节,平淡处世。人生在世,难道不应该从这个“淡”字中,品尝出无欲无求的淡然境界吗?心中太多欲望的人,眼睛被欲望蒙蔽,自然看不到世间的美丽景象,只有那些心中无欲,清明自在的人,才有闲情雅致来欣赏蓝天绿树,鸟语花香。
巧于心计却也得不偿失
“天下有没有傻瓜?有的,但却不是被别人称做‘傻瓜’的人,而是认为别人是傻瓜的人,这样的人自己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这是季羡林先生为“傻瓜”做的定义,这些傻瓜,却偏偏都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
聪明是一种先天的东西,人们总是羡慕聪明人的智商,殊不知这种表面的光芒不一定能令聪明人成功,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存在着众多一事无成的聪明人。“聪明”这种天赋犹如水一样,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世界上有一种人,确实拥有聪明的天赋,他们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知识渊博,因而也常常自以为了不起,甚至觉得天下没有人比自己聪明,便处处算计,自以为巧计无痕,占足了便宜,而最后常常被人揭穿面目,成为可笑之人,所有费尽心思的伎俩也不过都成为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还有一种人,总是自作聪明,甚至不懂装懂,自以为看穿了世间一切玄机,自以为自己的巧妙算计定能如己所愿,然而不仅未能得到所期待的东西,反而失去了更多。
季老在《傻瓜》一文中讽刺了某些自作聪明的人。这些人往往以为自己最聪明,终日争名于朝,争利于世,锱铢必较,斤两必争。当正当的手段无法帮他们实现目的的时候,他们便会通过一些背地里的小动作以实现自己的利益。然而,纵使机关算尽,虽然一时有所收获,最后却往往得而复失,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像季老所言,这些人会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巅峰跌落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深渊。季老说,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最后一定会自食苦果。
然而,把别人当傻瓜的现象,自古亦然,于今尤烈。有这样一个故事,提醒着我们太工于心计却未必能得到理想的效果。
有一对夫妻开了家烧酒店。
丈夫是个老实人,为人真诚、热情,制作的酒也好。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一传十,十传百,酒店生意兴隆,常常是供不应求。
看到生意如此之好,夫妻俩便决定把挣来的钱投进去,再添置一台烧酒设备,扩大生产规模,增加酒的产量。这样,一可满足顾客需求,二可增加收入,早日致富。
这天,丈夫外出购买设备,临行之前,把酒店的事都交给了妻子,叮嘱妻子一定要善待每一位顾客,诚实经营,不要与顾客发生争吵……
一个月以后,丈夫外出归来。妻子一见丈夫,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地说:“这几天,我可知道了做生意的秘诀,像你那样永远发不了财。”丈夫一脸愕然,不解地说:“做生意靠的是信誉,咱家的酒好,卖的量足,价钱合理,所以大伙才愿意买咱家的酒,除此还能有什么秘诀?”
妻子听后,用手指着丈夫的头,自作聪明地说:“你这榆木脑袋,现在谁还像你这样做生意,你知道吗?这几天我赚的钱比过去一个月挣的还多。秘诀就是,我给酒里兑了水。”
丈夫一听,肺都要气炸了,他没想到,妻子竟然会往酒里兑水,也一气之下就把屋内剩下的酒全部都倒掉了。他知道妻子这种坑害顾客的行为,将他们苦心经营的酒店的牌子砸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那以后,尽管丈夫想了许多办法,竭力挽回妻子给酒店信誉所带来的损害,可“酒里兑水”这件事被顾客发现了,酒店的生意日渐冷清,后来就不得不关门停业了。
故事中的妻子大骂丈夫是“榆木脑袋”,却没料想到自己的心计枉费,不仅未能如愿,反而毁了店铺的清誉,一旦丧失信誉,一切都会随之贬值并且难以弥补。这位老板娘自以为自己往酒里兑水的事情能够瞒天过海,正是犯了季老指出的错误:认为别人都是傻瓜。
季老觉得,真正的聪明人并不会标榜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不会用一些卑劣的技巧来求取利益。只有那些自以为是,实则愚笨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真正聪明的人永远不会将别人看低,他们的视角不是俯视而是平视甚至仰视,在他们心中,永远应将别人抬高而将自己放低,这就是高深的处事智慧,也是季老极为推崇的做法。
苏东坡聪明一世,不过却因聪明而宦海沉浮,他曾经写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所谓“聪明误聪明”,与其自作聪明、作茧自缚,不如摒弃这些小聪明,才能赢得大智慧。
一切归零,潇洒看待当年勇
能人将才素来好“忆往昔峥嵘岁月”,如今却风华不再,垂垂老矣,不胜唏嘘。古今曾经被称为天才的幼童,到了成年往往变得平庸;年轻时功勋卓绝的人到了晚年却往往寂寂无声。二者都难免会喟叹当年的辉煌早已不在,也不免感慨时光流逝,世态炎凉。
在芸芸众生中,特别是年纪稍长之人,常常会自夸当年的辉煌,回忆往昔成功的光环。季老说,“提当年勇”也算是一种自然现象。争胜好强乃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人一旦上了岁数,争胜有心,好强无力,便难免产生自卑情结,却又不甘心自卑,于是只有自夸当年勇一途,聊以自慰。
季老曾以他的梦对这种人做了形象的比喻。
在梦中,季老驾云而上,在天宫中的凌霄宝殿多功能厅里参加了务虚会。会上,各路神仙、八方豪杰纷纷发言,细细数说自己当年的辉煌战绩。
西楚霸王项羽第一个发言,项羽身着乌金铠甲,手持虎头盘龙戟,傲然耸立于群雄之中。他历数自己的一生,将一生的辉煌事迹娓娓道来:生逢乱世,相机而起;勇冠三军,叱咤风云;雍丘之战,初露头角;引兵北上,逐鹿中原;彭城之战,以弱胜强;问鼎咸阳,裂土封王……所行之处,沿途百姓莫不神往;横行天下,各路诸侯无不俯首称臣。八方英雄谋士无不向往归于他的麾下,鸿门宴上,刘邦如老鼠一般惶恐不安。正当他滔滔不绝之时,突然有一位天神问道:“那么,四面楚歌,乌江自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项羽顿时语塞,不再做声。
第二个发言的是吕布,吕布手握方天画戟,英气逼人。他高谈阔论,大谈自己当年如何识得貂蝉,抱得美人归;如何杀董卓,为天下万民除害;如何虎牢关力敌关、张、刘三将,天下无敌。正当他大肆吹嘘之时,仍是那名天神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白门楼上你向曹操下跪恳请饶命,曹操心动,而大耳贼刘备一句话便断送了你的姓名。‘君不见丁原与董卓的下场吗?’这句话你可熟悉?”听罢,吕布面如土色,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也不吱声了。
关羽将青龙偃月刀立于身侧,俯首遥指凡间的关帝庙,第三个发言,他大谈世间百姓对自己的敬畏与爱戴。他回忆起桃园结义的兄弟情义,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豪情,华容道上义释曹操的凛然大义,言谈间眉飞色舞。谈兴正酣,天神突然起身又问:“你说说夜走麦城是怎么回事吧!”关羽立刻神色仓皇,面红耳赤。
季老说,谁都知道这些梦是假的,然而在生活中确有这样靠回忆生活的人,他们内心的空虚只有靠对辉煌往昔的追忆来填补,他人爱莫能助。
然而,俗语有云:“智者莫念昔日功,好汉不提当年勇”。大丈夫者,无论身在何处,境况如何,年龄几许,都能找到自己继续生活下去支柱,而不会对过去的辉煌念念不忘还时刻挂在嘴边。他们视那些辉煌如粪土,懂得人活在今时今日,便要做眼前此刻的事情。
在季老看来,提当年勇乃无骨气、心胸狭窄之人才会做的事,这种人或许当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后却无法接受现实,实与无能者无异。而那些潇洒看待当年勇的人,必然也活得恬淡自如,坦坦荡荡,不受过去所羁绊,可称之为勇者中的智者。
对过去的辉煌念念不忘的,多是现实境况不顺心的人。当他们的现状与以前的岁月出现了落差,心理上的失落让他们终日难以平衡,便陷入了自我折磨之中。这时候,季老是会为“忘”大唱赞歌的,他提醒其他人,遗忘的存在必有其价值,每个人心中能存放的事情是有限的,若不能将旧日里的丰功伟绩抛置身后,又哪里有多余的空间来容纳新的挑战和新的机遇?痛苦应该遗忘,辉煌也应该任其褪色,如果人人一点都不忘,那么我们的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呢?所以,季老说,从零开始,是唯一正确的想法。
零意味着过去的结束和未来的开始,忘记曾经的辉煌,踏上新的起点,将来的旅程也许还会有归零的时候,那也没什么,多一次开始而已。
惠之聪:浮生百年,潇洒糊涂自清明
最是难得会糊涂
人生在世,有苦有乐,也应有张有驰。在季老眼中,生活有张无驰不行,有驰无张也不行。张弛结合,斯乃正道,所以,糊涂一点,人生才能再幸福一点。
季老认为,人生在世,有太多事情会干扰我们的内心。名利、金钱、地位、得失,它们的存在让一个人无法始终保持内心的平静。一个深陷其中的人,总会不停地为之奔波、纠缠、嫉妒,总想做最得利最清醒最不吃亏的那个,但一番较量过后,往往落得一个最疲惫甚至伤痕累累的结果。所以,季老告诫我们,要适时的糊涂一点,要学着潇洒一点,才能获得一时的清净,才不至于活得太累。
季老直呼自己也是“难得糊涂党的成员”,但是经过一场大病之后的思索,他渐渐发现原来糊涂也并非一件易事,也有真假之分。绝大多数争名争利的人都是“真糊涂”,他们每每尝到一点甜头就忘乎所以,每每碰到一个小钉子便哀叹不已;而世人皆醉唯他独醒的人,在人人都真糊涂时,现实情况迫使他们非得假装糊涂,这些假糊涂的人往往是痛苦的。
季老在《难得糊涂》中做出这样的结论:真糊涂不难得,真糊涂是愉快的,是幸福的;假糊涂才真难得,假糊涂是痛苦,是灾难。
在中国的历史中,“难得糊涂”已经被众多懂得功成身退,明哲保身的士人所实践,然而真正成为一种处世的哲学被大肆宣扬却是从清朝的郑板桥开始。所以,季老也从郑板桥生活的那个时代开始剖析何谓“真假糊涂”。季老认为,郑板桥生活在康乾盛世的后期,所谓盛世不过是少了一些外寇入侵,少了些内部的作乱者,百姓勉强能够吃饱肚子,也便甘心成为老老实实的“顺民”或者“愚民”,而其中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并得到皇帝赏识的人,也仍旧要活在莫须有的文字狱阴影之下。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比较满意”,所以他们便在这种“真糊涂”中享受着自己的快乐。
像郑板桥这些“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人,即便心如明镜,洞悉了一切,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据季老考究,当时郑板桥已经考中了进士,然而由于郑板桥的书法不是台阁体,所以没能被点上翰林而只能外放当知县。所谓知县正是一地的父母官,郑板桥同情民众的疾苦,往往为了捍卫百姓的利益而得罪位高权重之人,最后在同僚的排挤之下辞官而下扬州去当了“八怪”。即便后来他一直以“难得糊涂”的信条劝人和自劝,实际上从他书画中的愤懑不平中也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所以,当世人都真糊涂而自己必须装糊涂时,郁闷与愁苦便可想而知。
虽然季老明白假糊涂快乐,真糊涂痛苦的道理,但还是虔心祈祷,“今后再也不要让真糊涂进入我身,我宁愿一生背负假糊涂这一个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