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路站起身,整了整西装:“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谁让你是我大哥呢,你让我替你想的办法我也想了,更高的招数,我还真想不出来,你掂量着办。最后,我提醒你一句,你那个周叔叔真不是个善茬。我该走了,一堆事呢。”
梅子路刚要出包厢,林浩楠叫住了他,顺手在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他摸了摸,笑着问他:“有一天我犯事儿,这够不够杀头?”林浩楠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想什么呢,我的工资你花得还少啊。你最好别犯事儿,否则没人能救你。”林浩楠不担心梅子路会犯事儿。他跟的市长,在天海是有名的正义清廉。所以,梅子路的工资月月不够花,每月三十号不到,林浩楠准能接到他请求支援的电话。梅子路正在谈女朋友,要还房贷还要养车,日子过得也很紧巴。林浩楠告诉梅子路:“没钱也不能贪,我要用银子供出一个清官来。”
梅子路跟一个清廉公正的领导,就会有一个好前程。魏东阳就是一个例子。他从农家子弟走上了副市长的位置,靠的就是能干和清廉。林浩楠有他的打算。他们这一代的几个人中,戈睿在部队,仕途发展再好,但跟地方接触太少,资源不对接;孙昭阳很有发展前途,但跟他不对付,很难指望;梁小宝就不用说了。天海集团日后的辉煌需要人脉,他得培养一个将来能为天海集团说上话的人。这个社会金钱很多时候是靠不住的,还需要强大的人脉资源支撑。天海集团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除了戈向东是个商业奇才外,还靠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深厚人脉。这些年,戈正北和老省长虽然刚正不阿,天海集团也没有靠违法的生意完成原始积累,但有一层这样的社会关系别人就不能小觑,就得有所忌惮。
时下,年纪轻轻的梅子路已经是副处级了。过两年,随着现任市长的升迁,他就会有更好的职位和平台。这就意味着,天海集团将会有更好的人脉资源。梅子路是他的原始股,有着广阔的升值空间。他这点投入,将来肯定会得到更大的回报。
送走梅子路,林浩楠给丁敏慧打了个电话。丁敏慧嗔怪他电话老是关机,她和戈向东都急死了,林浩楠安慰了一阵。随后又给戈向东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把听证会的事情介绍了一下,戈向东听了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顺其自然。反过来看,也不是一件坏事。你当务之急是把政策吃透了,找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建设理念来,然后静观其变吧,许多事情不能硬来,一切硬来的事情都会有硬伤。回来吧,回来后休息两天,你和敏慧到云南转一转,有可能的话把小宝给找回来,他可能是带着那个姑娘回老家云南了。”
林浩楠还想说什么,戈向东把电话挂了。他感到窝火,戈向东这个时候还在关心着闯完祸逃跑的梁小宝,让他丢下一大堆事情到云南去找那个混蛋。他懊恼极了。戈向东把风雨飘摇的天海地产交给他,却没有给予他足够的支持。或许在戈向东看来,天海地产的未来还不如梁小宝重要。
林浩楠叫来服务员结完账,在包厢里把整个事情顺了一遍。设计部已经把整个阐述用PPT演示文件发给了梅子路,梅子路及时把这些文件分发给了听证会专家和领导的秘书,这算是个补救办法。
接下来就是那个操盘的范副厅长。他想起范梦蕊向他提出的那个要求。他觉得,范梦蕊购买五号地临海别墅的事情应该能在戈向东那里通得过。戈向东看重的是温泉别墅和山谷、山坡的二期工程。林浩楠认为戈向东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赔本的事情是不会做的,滨海五号地的开发无论是怎样的一个谜,有一点可以肯定,建好的别墅最终还是要住人的。就在不久前,戈向东带着他给公司销售部开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他要求天海地产二十几个楼盘待售的商品房进行降价销售。他强调,房地产企业干的是安居乐业的好事,不管别的房地产企业怎么做,未来的天海地产不建设“鬼城”,不留一套“鬼屋”。滨海五号地临海的别墅区已经竣工了,外围临海的别墅也开始做销售计划了。林浩楠交代经理,销售一旦开始,选十套相对独立的别墅留下来,到时有人会去找他。
那次喝茶过后,林浩楠和范梦蕊的联系多了,他们相互加了微信。范梦蕊喜欢跟他一起分享自己游山玩水的风景照片和沿途的趣闻轶事。她最近去了普洱。南方温暖如春的冬天,绿树花丛间的范梦蕊娇艳动人。她在微信里晒了一块宛若牛粪形状的东西,据说她淘到了一块民国时期的普洱茶饼。林浩楠跟她开玩笑说,怎么看起来像一坨牛粪。范梦蕊回信说,是不是牛粪等我回天海,我们一起泡一杯,品尝一下就知道了。渐渐地,林浩楠觉得范梦蕊也不像传说中的放荡,最多也只是娇媚,和她在微信上聊天,他总有一种心跳的感觉。
范梦蕊这样的女子更懂风情,更有魅力,他想什么,她总是一猜就透。有趣的是,她猜透了也不明说,总能委婉地用另外一番话准确表达。聊天时间长了,他对范梦蕊的微信像是产生了依赖,每天早晨打开手机,范梦蕊灿烂的笑靥总会出现在手机上。他觉得跟范梦蕊在一起,周围像是始终飘荡着一股自由的芬芳,让他精神放松,毫无拘束。
林浩楠打通了范梦蕊的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最初有些慵懒,像是正在睡觉。林浩楠约请她喝茶,她欣然答应了。但她坚持把地点定在净月会馆,“我带上那块民国时期的普洱茶饼,跟你一起品一下牛粪的味道。”
6
林浩楠西装革履赶到净月会所的时候,范梦蕊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一推开仿古装饰的茶室门,浓郁的茶香随着热气弥散在温暖的空间里。范梦蕊的穿着总给人意想不到的美艳。她穿了一件蓝色旗袍,身体的曲线有一种水墨画的写意美感。她站在靠玻璃窗的位置,胸前两朵靛蓝色的花朵,凹凸出美丽惊人的沟壑,雪白的面孔和细长的脖颈裸露在窗口金色的阳光里,高贵而妖娆,性感圆润的嘴唇,湿润晶莹。她依靠在窗口望着他,俨然民国时期的曼妙女子。
范梦蕊纤细的手指在青花瓷器上翻转,手指间的茶香随着水雾蔓延开来,普洱的芳醇在她的手下像是穿越历史来到这里,悠远,厚重。
林浩楠接过她递来的香茶。她身体的馨香,飘逸在茶香之上,扑面而来。他从来没有嗅到过这样的香味,淡雅却极具穿透力。
林浩楠端着杯子望着她,由衷赞叹道:“看着你这身打扮,我像是回到了民国,茶香,人更香,梦蕊,你真美。”范梦蕊闻言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她用茶夹取出一个小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小口,“民国也不乏西装革履的男子,你这身西服,就跟我很合拍,感觉一下,我们身处民国大上海茶楼的感觉?”
林浩楠啜饮了一盅普洱,像是在品味着岁月的沉香。
范梦蕊侧头问他:“品一品,是不是有牛粪的味道?”
“微信上一句粗俗的玩笑,破坏了此刻的意境,真是罪过。”
范梦蕊却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是罪过,那是因为你没真正品味过牛粪的味道。在玉树,在墨脱,在青藏高原白雪消融之后的牧场,晒干的牦牛粪散发着牧草鲜花的芳香和雪山溪流的灵性,经过高原日光的沐浴,干燥的牛粪用来洗锅刷碗,芳香就会留在盛放青稞酒、酥油茶、奶茶的器皿上,饮一口你能感受到广阔无边大草原上百草的味道和雅鲁藏布江的清澈和甘洌,你还真别说,在这块民国时期的茶饼上,我还真喝出了高原牦牛粪的味道。”
林浩楠一脸好奇地望着范梦蕊,觉得自己这些年有些孤陋寡闻。现在有些经济基础的年轻人,很少有人像他跟丁敏慧那样,整天为了使命去拼命工作了,他们要么宅在家里,要么云游世界。
范梦蕊又聊了一些南部热带雨林的风景,慢慢切入正题。她知道林浩楠约她喝茶,绝不单单是听她聊闲情轶事的。她知道此刻,他更关注东部新区的事情。果然,林浩楠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东部新区的开发上。
范梦蕊温柔地看了一眼林浩楠说:“很显然,你们天海集团听证会的缺席让我们家老爷子十分不高兴。他以为你们的董事长戈向东会出现在听证会的现场,可连你竟然也缺席了。上次我对父亲讲了你的一些构想后,鉴于省、市政府有用东部新区核心地段土地置换你们滨海五号地的意思,他确实把天海集团作为开发新区核心地段的重要候选者之一,出了这事,他有些动摇。”
林浩楠望了一眼窗外,冬天快过去了。窗前的迎春枝条开始泛黄。他想着范梦蕊的话。戈向东不是对东部新区的事情不上心,他是害怕别人惦记他的滨海五号地。如果他抱着滨海五号地不放,东部新区的事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范梦蕊见林浩楠不说话,清楚他在想什么,继续道:“省里、市里想要全盘收购滨海五号地。我想无非是看中了那里的天然温泉和优美环境。这件事不能怪别人,要怪就要怪戈向东太能干,他把滨海五号地搞得太好。省里有人已经给滨海五号地取好名字了叫天海明珠。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家老爷子肩负的就是这个使命,你如果能说服董事长,天海集团跟龙腾置业的对决将毫无悬念。”
林浩楠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情很难,你知道,我们董事长是军人出身,打过仗杀过人,他最不喜欢的是别人压他,压力过大,适得其反。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我觉得可行,房子选好后,我带你去看。”
范梦蕊微微笑了笑,微笑里别有意味。她抬头望着林浩楠,轻声细语说:“温泉别墅我不敢奢望了,临海的别墅你能弄出几套我就很感激,我也不瞒你,我是净月会所和财富俱乐部的实际老板,财富俱乐部总得找个像样的聚会地点。”
林浩楠故作惊讶地问:“那你可是富豪中的富豪了,怎么,净月会所不是办得好好的吗?怎么想着搬家了?”
范梦蕊给林浩楠加了些茶水说:“这里虽然靠着海湾,总归是繁华地带,太吵闹,也太扎眼。我在岛上倒有两栋别墅,可那地方太小了,只能接待金卡的客人。我想找个大一些的地方。还有一点,这里租用的是龙腾置业的房子,你知道,在东部新区这个问题上,你那个周叔叔胃口大得吓人。他已经融到了几百个亿的资金,所有的房产都抵押了出去,一旦有什么闪失,我的净月会所总得有个去处。”
范梦蕊的话让林浩楠心里一惊。戈向东说得没错,周海龙果真借着东业集团的庞大躯壳去招魂募鬼了。这些融资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监管很有可能就会出现问题。龙腾置业就像东业集团羽翼之下脆弱的卵,一不小心,一根羽毛就能把它刺破。周海龙像个红了眼的赌徒。那些投资者跟在疯子后面也疯狂了。
林浩楠装作羡慕地说:“周叔叔不愧是金融出身,融资几百亿,大手笔,天海集团甘拜下风,想搭乘我们天海集团顺风船的也有不少,可我们董事长拒绝别人上船,我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啊。”
范梦蕊一边往杯子里续水,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资本的汇集,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已,既然搭顺风车的投资者不害怕翻船,放心把钱交给周海龙去赌,谁也没办法。”
林浩楠问范梦蕊:“根据你的经验,龙腾置业能有几成赢的把握?”
范梦蕊想了想说:“五成!最理想的结局是你们两家平分天下。”
林浩楠追问道:“为什么?”
范梦蕊啜了口茶:“凭直觉,你们天海集团自然有你们的优势,有时,诚信也是资本,戈向东这个名字和天海集团的口碑就很值钱。政府可以利用周海龙这样的赌徒撬动东部新区的启动,但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赌徒为所欲为,中国不是资本万岁的欧美国家,政府的调控职能远远大于资本的力量。”
林浩楠突然间佩服起戈向东的沉稳起来。东部新区这件事上,戈向东在大厦将倾之际从容不慌的气度,让人生畏。林浩楠缩紧的心暂时舒缓起来,他同时也对范梦蕊敏锐的洞察力心生钦佩,眼前这个女人,不愧是经济频道的当家主持人。林浩楠觉得,很多人对这个女人的认知有误区。
这时,范梦蕊的电话响了。她抱歉地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
出门前,林浩楠偶尔听到了只言片语,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周海龙。范梦蕊接完电话回来,重新坐下来,脸色有些阴暗。
林浩楠问她:“你没事吧?”
范梦蕊摇了摇头说:“没事,一个朋友晚上约请吃饭。”
林浩楠用商量的语气对范梦蕊说:“要不,我们散了吧?”
范梦蕊看了一下手表说:“时间还早,虽然是在我的净月会所,但你是约请者,哪里有客人没说走,主人先撤的道理。”
林浩楠笑着调侃说:“范主持日理万机,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范梦蕊静坐在那里说:“我喜欢你叫我主持,佛家讲究戒律。我可能天生就是个不愿意接受戒律的人,我喜欢方便。我深知自己的缺点,就读了一些经书,突然明白,原来佛也不喜欢戒律。方便是没错的,方便别人就等于方便自己,方便不是随便,关键在于方便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