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梦蕊接着讲了个故事。说释迦牟尼看到别人为他塑的金身，挥手把它打成了碎片。和尚们就问他，这是为何。释迦牟尼说，佛在内而不在外，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一尊泥胎金身。和尚们就开始念经请求他宽恕，释迦牟尼说，念经也不能让我宽恕你们，经在心中，念出来的本不是真经，谈何虔诚。和尚们很奇怪，就问他，那佛祖留下万卷经文意欲何为？释迦牟尼长叹一声说，经文自在我胸，我一生只字未留，那些所谓的经文不过是你们的猜测而已。范梦蕊讲完故事，俏皮一笑：“这个世界所有的表白都不可信，我只信我的感知。此刻，我感觉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7
孙昭阳找到了受害人吴子牛。他感到很奇怪，吴子牛竟然跟周海龙在KTV包厢里唱歌喝酒。孙昭阳进来，周海龙把陪酒的女子赶出去，对吴子牛介绍说：“这是我侄儿。”吴子牛给孙昭阳倒了一杯酒说：“喝了这杯酒，咱们爷们好好聊。”孙昭阳接过酒杯：“我在执行任务不能喝酒。”吴子牛有些不高兴：“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孙昭阳有些恼火，可为了梁小宝他忍了，他仰脸喝了那杯酒。
孙昭阳觉得这土豪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像梁小宝这么胆小的人，能下狠手，除非是自尊和底线被践踏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孙昭阳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爷们儿，说点实话吧。”吴子牛操着一口京片儿：“那丫下手太狠了，抓住了吗？抓住了判个年把的，爷们请你喝酒。”孙昭阳特意就轻地笑着说：“抓了也只能治安拘留，够不上判。”吴子牛摆着手说：“那不成，我都脑震荡了，说不准伤了哪根大脑神经，以后我瘫了算谁的？”孙昭阳看了一眼周海龙。周海龙一脸茫然，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孙昭阳摇了摇头，他觉得周海龙太会装了，说不准这件事跟他还真的有关系。
那天夜里，林浩楠被抓参加不了听证会，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周海龙。孙昭阳突然间想起林浩楠离开公安局说的那句话了，他认为是他跟周海龙沆瀣一气陷害他。
想到这里，孙昭阳一肚子火气。
孙昭阳拉过周海龙在他耳边轻声说：“叔，这事儿是小宝干的。”周海龙一脸惊愕，明白过来后立即倒满一杯酒对吴子牛说：“老吴，大水冲了龙王庙，打你的也是我侄儿。”吴子牛有些恼火，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对他说：“我说老周，你到底有多少个没教养的侄儿啊。”周海龙拉住吴子牛坐下来说：“都是我战友的儿子。打你那小子，他父亲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没有他我早被一发炮弹炸飞了。”
吴子牛有些难以置信，想了片刻说：“我可以不送他进监狱，可他带走了我的女人，这账不能不算。”孙昭阳怒火中烧，寇豆豆明明是梁小宝的女朋友，怎么成了他的女人了。孙昭阳最瞧不起这样的人，有点钱就以为全世界都是他的。可他不想激化矛盾，而是要解决问题。
周海龙对吴子牛说：“老吴，这个我知道，那女孩我认识，酒吧的DJ，她真是我侄儿的女朋友，他们就要结婚了。”
吴子牛嘿嘿笑了两声：“那个不算数，她跟我有合约。”孙昭阳的愤怒像要被点燃了，但还是咬了咬牙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吴总，不管你们有什么合约，她要跟谁勉强不得，那是她的人身自由，不能强迫，强迫就是犯法。”吴子牛发怒了：“你他妈的什么警察，没抓住罪犯跑这里跟我谈什么犯法不犯法，识趣的赶紧滚蛋。”
孙昭阳看了一眼周海龙，没有说话。周海龙端起酒杯说：“老吴啊，你不能跟小辈儿一般见识，给我个面子，这事到此为止，你的损失我来弥补。”
吴子牛的脸一板，接过酒杯放在桌子上：“这事我没法给你面子，在天海地界上，没人敢对我动手。”
周海龙有些忍不住了挥手就给了吴子牛一记耳光。吴子牛被打蒙了，他捂住脸惊讶地看着周海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没想到周海龙一下子就跟他翻脸了。周海龙指着吴子牛的鼻子说：“你他妈给你脸不要脸，我说了多少遍了，他是我侄儿，什么他妈的天海地界儿上没人敢对你动手，老子就打你了，怎么的吧？”吴子牛也跳起来，指着周海龙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周海龙，我们十几年的关系了，你他妈的打我，我跟你拼了。”骂完，他拎起洋酒瓶子冲向了周海龙。周海龙顺水推舟就把他撂倒了：“你算个鸟儿，我跟他爹是生死之交，你是吗？”倒在地上的吴子牛冲孙昭阳嚷嚷：“你是警察，眼看着打人也不作为，我要告你。”
“这儿没有警察，他说了，我是他侄儿。”
吴子牛爬起来，指着周海龙和孙昭阳叫嚣：“你们等着，我跟你们没完，我要让那小子坐牢，一定要他坐牢。”周海龙冷笑了一声：“吴胖子，我警告你，这事到此为止，识相的话，你就把嘴闭上，你别惹我出手，我要出手就不是脑震荡的事了，滚吧，我没你这样的朋友。”
吴子牛走了。周海龙坐在沙发上接着喝酒。
孙昭阳在周海龙身边坐下来说：“周叔，真是对不起，原本是想解决问题，没想到把问题又搞复杂了。”
周海龙看了一眼孙昭阳说：“复杂？能复杂到哪儿去？没事了，问题解决了，也就是赔点钱的事，吴胖子保准不出声了，小宝这臭小子，这回到底干了一回爷们儿的事儿。好！梁家宝的儿子还不算窝囊废！”
孙昭阳不敢肯定周海龙是否在演戏，如果是在演戏，那么戏演到这个桥段结束，周海龙也算良心发现。他早就知道，他们兄弟几个中，周海龙最阴毒。只是他想不明白，周海龙要对付戈向东和林浩楠，怎么能忍心拿梁小宝作为突破口。他看了一眼仍然在喝闷酒的周海龙想要离开，可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又不忍心。
周海龙又打开一瓶酒：“侄子，你要不忙，就陪叔喝一杯，叔心情不好。”
孙昭阳没说话，坐了下来，他能理解他的感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兄弟反目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父亲孙茂群回到郊区后，虽然风光无限，但兄弟反目始终也是他心里的一个症结。大家拥抱一起取暖二十几年，突然分开，会很不适应。或许，当初他们就不应该绑在一起做生意；或许在集团公司上市之前就应该分开，他们的分崩离析恰恰也验证了一个不变的真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深厚的友谊也逃不过这个铁律。
周海龙说得没错，离开团队的日子是孤独的。当年，他们在战场深陷绝境，必须靠团队精神才能战胜敌人保全自己。失去了团队的庇护，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被猎杀。那时，同伴活着就意味着多一份力量和安全感。天海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戈向东带领他们靠借钱度日，每天在工地上和那帮退伍兵们吃咸菜啃馒头喝凉水，他们靠的是一个共同的希望和信念，那就是把公司做大做强。可是公司做大，钱挣多了，分歧就来了。一个狼群里只有一个狼王，大家都想当狼王只有分开。分开后，他们又怀念身处狼群的日子。因为，他们要单独面对整个世界的威胁。
醉酒后的周海龙又开始唱歌。他点了一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用嘶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悲怆高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周海龙唱着唱着开始哭起来。他先是哭自己孤独的前半生，又哭梁家宝的可怜，接着又哭战场上死去的那些兄弟，直到筋疲力尽。他哭着告诉孙昭阳：“我就要成功了，我要用两年的时间打败天海集团，打败戈向东，我要用事实告诉他，我是最强大的。”
孙昭阳背着周海龙把他送回了家，冷冷清清的大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开始有些同情周海龙了。从战场上下来，虽然他衣食无忧，甚至拥有巨额财富，可他好像就没有经历过像样的家庭生活。传说他跟丁馥芬有过一段同居的生活，但很快两个人就分开了，直到今天还分着。传说丁敏慧是他的女儿，丁敏慧却对他避之不及，从来没有把他看作父亲。他这些年来一直单身一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现在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长夜漫漫，他只有靠酒精麻醉才能熬到天明。想想，周海龙也算是一个可怜的人。
孙昭阳原以为，周海龙跟父亲孙茂群一起离开天海集团会更好地在一起。可他们两个人很少联系。或许，他们两个当初一起找到戈向东要求离开时，仅仅是因为利益关系暂时结成的同盟。孙昭阳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父亲。孙茂群摇着头说：“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周海龙太阴，跟他在一起，我脑子不够用，我害怕他把我吞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孙昭阳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形容自己的同盟。或许，这就是现实，他们真的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周海龙希望自己是个绅士或贵族，孙茂群只不过是个过惯了农村生活的小财主。
孙昭阳关灯出门，别墅沉寂在一片黝黑的植被间。走出很远，他仍然听见周海龙声嘶力竭地吼叫：“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那声音真像苍凉草原之上的狼嚎。
8
梁家宝似乎已经觉察到了梁小宝出事了。这段时间，他脑子清醒的时间相对要长一些，他磕巴着问了戈向东很多次。戈向东总说小宝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可一连很多天，他还看不到儿子的身影。他慢慢地变得有些狂躁，虽然脑子不大清醒，但他知道儿子太不省心了，没有他的监管，儿子会闯祸。他对戈向东不停地嚷嚷，要马上见小宝。
戈向东要丁敏慧和林浩楠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随孙昭阳去寻找梁小宝。
林浩楠正被东部新区竞标的事务弄得焦头烂额。他原本就对梁小宝十分不满，听到让他放下手里的活去找人的命令，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找他是警察的事情，我们到哪儿去找他？”
戈向东有些恼怒：“警察要找的是逃犯，你要找的是弟弟，这能一样吗？”
林浩楠准备再争辩，被丁敏慧的眼色制止了。他担任公司副总以后，戈向东很少在众人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这回是真生气了。他也一肚子气，梁小宝差点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在东部新区土地招标如此关键的时刻，还要他放下手里的一切去找人，他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戈向东似乎也觉察到了林浩楠的不满情绪。他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你担心东部新区土地招标的事情，你专注做事，这是好的。可眼下，当务之急是快一点找到小宝，把这个事情妥善处理好。生意做不成，机会还有，可小宝却只有一个。他不知道事情的深浅，万一想不开，后果不堪设想，你梁叔叔要是知道小宝犯事了，肯定会着急，他犯一次病就会加重一次，我这几天身体很不舒服，胸口老是在疼，如果我能去，就不会让你们去了。”
林浩楠还想说什么，但很快被戈向东摆手打断了。“东部新区的事情先放一放，去吧，找到小宝，把他带回家来。他要为他犯的错误承担责任，但是，你记住，浩楠，无论他有多么混，他都是你弟弟，不要放弃他。”戈向东用恳请的目光望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林浩楠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和丁敏慧一起走出了戈向东的办公室。
丁敏慧感觉出了林浩楠这段时间的变化。女人是敏感的。
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是出了问题，林浩楠好像突然疏远她了。她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在敷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最明显的变化，他对她的热情在衰减。他很少拥抱她，亲吻就更少。那种恋爱中男女的热情和依恋像是从火焰中一下跌入冰点。尽管林浩楠把这一切归结于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可这个变化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她想找他谈谈，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林浩楠对梁小宝的冷漠，丁敏慧不可理解。梁小宝固然可恨，可他毕竟是梁家宝的儿子，是他们一起长大的朋友和高于血缘之上的兄弟。丁敏慧常常用异父异母亲兄妹来定位自己和林浩楠、戈睿、梁小宝、魏沛姗、孙昭阳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复杂的家庭情况，造成了他们这样的关系。若干年后，老一辈不在了，如果他们尚不能抱在一起取暖，又有谁能帮助他们呢？
此刻，丁敏慧觉得过去心目中那个侠肝义胆的林浩楠找不到了。
沉浮的商海，让他一天天蜕变成油滑、世故、冷漠、唯利是图的商人。戈向东期望林浩楠能成为他们这一辈人名副其实的大哥，担当重任，但他在梁小宝这件事上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
林浩楠、丁敏慧和孙昭阳在机场会合，前往梁小宝的老家云南。飞机上，林浩楠一直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丁敏慧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因为上次误抓的事，林浩楠一路都没理孙昭阳。孙昭阳有些尴尬。他后悔一时冲动，没考虑林浩楠的感受，给他造成了心灵上的伤害。道歉的话，孙昭阳已经向丁敏慧讲过了，丁敏慧也替孙昭阳转达了。可林浩楠觉得这样伤害他的人，不容宽恕。
孙昭阳能感觉出林浩楠的抵触，他也只好保持沉默，他觉得此刻，道歉也无济于事，索性就不再提了。
孙昭阳跟丁敏慧分析，梁小宝肯定是被吓坏了，他以为那个男人被打死了，所以不敢跟家里联系，也不敢开手机。
丁敏慧小心翼翼地问：“小宝会被抓起来吗？”
孙昭阳轻声地安慰她：“抓是要抓，当事人如果不坚持，拘留几天就出来了。”
丁敏慧一听就急了：“最坏的结局呢？”
“受害者已经构成轻伤，关键问题是，案发后梁小宝逃跑了，对待生命的漠视态度让人气愤，受害者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及时送到医院，可能会因失血而死亡。如果上了法庭，他可能会被判刑。”
丁敏慧更焦急了。她搞不明白，她觉得要尽快找到梁小宝，争取宽大处理。可茫茫人海，他又藏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