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泉山区民政局办理的手续,手续简单得惊人。那几张表上的很多空格都是毫无实际意义的,重要的话只有几句。
“因感情不和,双方同意离婚。现有住房给男方,现有存款十万元,男女方各一半。孩子现居国外,十八岁之前,如需要经济上的支持,由男女双方共同承担。”
只用了半个小时,他们就拿到了各自的“绿卡”,离婚证书比结婚证书要洋气得多,绿色的封面象征着绿色信道,下面有几个烫金的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
那是1997年4月28日,正是他们结婚十八周年差三天。
走出区政府的大门,正是上午十点。春意盎然,晴空万里,大街上人流如梭。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已经做了人生重大选择的他们。他们已经脱离了夫妻关系了吗?他们真的和十八年的生活告别了吗?
走到岔路口,柳北桐停了下来。
“你回家去收拾收拾吧,需要什么你随便拿,咱那个小家你清楚,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就是咱囡囡了。”
筱晴低着头,眼睛开始红了。
“北桐,还有一件事,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囡囡好吗?她再过一年就十八周岁了,到时再告诉她也不迟。”
“好的。如果她打电话过来,我就说你出差了,让她打你手机。”
“没人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关心自己,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少喝点酒……”筱晴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相识是缘分,分手是缘分已尽,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结婚十八周年了,但我们的缘分就差这三天。我会珍惜自己,你嫁给我这么多年也没享什么福,却为这个家庭付出这么多,我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我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你会和马涛走到一起吗?”
“不知道。但我永远不会再结婚了。我希望你能结婚,再成立一个家庭。”“为什么?”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特别是你这种男人。”“我这种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不适合独身的男人,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你永远是个大孩子。也许这正是你比较吸引人的地方。你的浪漫和激情已经伴随了我二十多年,说句真话,我值了。你以为我会喜欢马涛吗?会爱上他吗?不会的。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你却恰恰相反。”
“可爱却不可靠?”柳北桐好长时间没听她说这样的话了。……
筱晴脸上出现了很长时间没有过的红晕,笼罩在她眼睛里几个月的阴郁和陌生都不见了,那眼神蒙目龙中还有些羞涩。太奇怪了!柳北桐恍惚又见到了年轻时的那个筱晴。
“筱晴,你错了,我是非常珍惜这个家庭的。我有我的弱点,但任何时候家庭都在我的心中没有动摇过,那天晚上,我原来想给你好好谈谈,但你没给我机会。也正是那个晚上,我刚刚和张茉莉分手,我是为了家庭和她分手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没来得及。”
……
“北桐……”“筱晴……”
默默无言两眼泪——他们轻轻地拥抱了……
在他们二十多年的恋爱和生活中,他们拥抱了无数次。有青春期那激动人心的第一次拥抱、有在床上那赤裸裸的充满爱欲的拥抱、也有吵完架和好以后那种忏悔式的甚至流着眼泪的拥抱……而今天,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竟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柳北桐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肩膀,她把头搭在他那熟悉的胸前,热泪滂沱……
与其说这是拥抱,不如说是在举行一个简单而又永远的告别仪式,他们的彼此熟悉的身体几乎没有接触,他们在那一瞬间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永别了、他们真的和他们十八年的婚姻永别了……
他们心中都有几多遗憾,但大势已去。有些解释不了的问题也许只能用“命”或“缘分”来解释了。如果时光倒流,允许他们重新来一次,他们也许会处理得更好一些,他们会学会珍惜,他们也许真的会白头到老。但生活是不能重来的,每个人只能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