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马转身,低头弯腰冲出了警察局。
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不知道洛肯会从哪边出现,所以我靠墙站着,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这种感觉吞噬着我,由内而外。
我努力回忆自己听到的内容。警察接到了匿名举报说我是凶手,说在车库看见我了。我确实在那里。伯纳德的东西上还有我的指纹。如果警察找到了伯纳德的手机,会发现我给伯纳德的语音留言,留言里说我正在车库那儿,在找他。
“现在正在追踪她。”
那个女警官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自己如何被捕,如何被定罪了。
还是没见洛肯的影子。快来啊!快点啊!
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洛肯出现了,从街角大步走向警察局。我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盯着我:“你说什么呢?”
我努力扳着他转过身,但是他不肯。洛肯高大强壮,凭我动不了他,所以我站在路上,连忙跟他解释。
“所以阿尔特陷害了我,要不就是那个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我终于说完了。
洛肯皱着眉。“但是你只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去见奥多内尔就行了啊。把你的经历告诉警察啊!”
我摇着头,“他的东西上到处都是我的指纹……我在车库外面还给他打了电话,天啊,肯定是他刚被杀我就到了。”
“那又怎么样?”洛肯握着我的手,“那也不能说明你就有罪。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是你的指纹呢?”
“如果我去警局,他们就会采集指纹。就算我不同意,他们也能从洛克斯利·本森公司弄得到。”我解释道,“那里是指纹门禁系统,备份了我的指纹。”
“但是——”
“他们已经发出我的通缉令了。”我的嗓子哑了。
“天哪,阿尔特这个撒谎的王八蛋。”洛肯咆哮着,“我就知道他想用那套狗屁‘放手’之说引你上钩呢!”
我心烦意乱,“我不知道。他说和那女人吵了一架……他试着说服那女人如果我离开就放我一马,也许他没能说服那个女人,也许那女的口头上答应了,实际上却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或者他就是对你撒了个谎,又一次对你撒谎!”
“反正,”我深吸一口气,“要么就是阿尔特撒谎说给我一个机会放手——要么就是那个女的根本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洛肯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觉得应该去警局里把事情解释清楚。当一切水落石出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阿尔特和那女人才有杀伯纳德的动机……”
我又瞥了一眼警察局,内心十分恐惧,甚至觉得警察会立马冲出来抓我。我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阿尔特。
“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你说要见面的,为什么没过来?我等不了了,她不知道我要出来见你。简,我真的没时间——”
“你说谎。”我的声音嘶哑了,“你说是她要杀我,但是你却给我设陷阱。现在警察以为是我杀了伯纳德,而且——”
“没有,简,我什么都没做,你说的事我都不知道。”
我的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了,根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简,你听我说,我时间不多,最多二十分钟。我必须回去……回那栋房子,她还以为我在那儿。但是半个小时后她就会回去了,我必须赶在她之前回去,告诉她你很听话在做该做的事情……然后他们就一起出国了,所以真的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他们?
“她会带走埃德?出国?”我在说埃德那两个字的时候嗓子哑了。不,不行。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我不能接受再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她要带着埃德永远离开吗?不行,阿尔特,我求求你了,不可以。”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阿尔特近乎绝望。“简,求你了,为了让她离开谢普顿,答应不再追究你,我已经放弃了一切。”
“但是她现在就在迫害我啊,她已经去了警——”
“警察没法定罪的,简,如果你想要跟我碰面,那你现在就必须过来。如果她半个小时后回到家,发现我不在,她又会抓狂了——说不定会改变主意。你要知道我这样是在保护你,保证你的安全。你现在到底在哪?我最多再等二十分钟,你不来我就走了。”
“我就来,”我撒了个谎,“我得先甩掉洛肯,你再等我一会儿。”
“好,你赶快!”
我挂掉电话,然后跟洛肯说:“她会逃跑,带走埃德。”
他看着我,“所以你更应该走进警察局,把一切说清楚。”
“不。”顿了一下,我知道洛肯是对的。我们应该回到警察局,把一切都说出来。但是对的不代表就是最重要的。“那样太耗时间了。等我让警察相信伯纳德的死跟我没关系——前提是我能说服警察——阿尔特的女人已经带着埃德远走高飞了……”
“但是——”
“这一切都已经在进行中了。阿尔特说三十分钟后会和那女的在大房子见面,然后她就会直接带埃德出国。”我犹豫着,路上的交通还是很繁忙,购物中心前面都是匆匆忙忙来购物的人。在我面前是一番喧闹繁忙的场景,但是从昨天离家到现在,我第一次异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洛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所以你说的是?”他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你想听阿尔特的话,也离开这?”
“我是不会像一个亡命之徒一样离开这里的,明知道埃德还活着,却再也不能见到他。”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样的未来……抛弃现在的生活而带来的剧变……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儿却无法陪伴他成长的巨痛。“不,不可能,我是不会逃跑的。”
“那……”
“很抱歉我把你扯进这一堆破事里面来,”我说,“如果你想现在离开,我完全能理解。”
“我才不会,”他说,“告诉我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我迅速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硬硬的短胡茬扎到了我的脸颊。然后我们回到车上,我告诉了他我的计划。
洛肯飞速把车开回了谢普顿·龙骧的那座房子前。他把车停在外面,我看了看时间,阿尔特应该还在多根达客酒馆等我,我能想象他在门边来回踱步,张望着等我的样子。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洛肯问。
我透过大门看着那栋砖房,黑夜已经降临了,房子一楼有几个房间亮着灯。我要找到他,然后带着他去警察局。这是永远不让他离开我的唯一办法。一旦警察查了DNA,确定了他是我的儿子,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了。我知道埃德可能会有些害怕,但是如果没有努力去争取,我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要是有一天埃德自己发现了我的存在呢?如果他最后找到了我呢?如果他问我说为什么我没有争取过他?我该怎么回答?
“阿尔特应该还在酒吧里,”我说,“阿尔特说那女的现在也不在,而且会在阿尔特后面回来。如果真是这样,埃德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和去学校接他的那个保姆在家。”
“但是那儿可能有保安,”洛肯不同意我的看法,“你也知道,阿尔特和那女人很可能都已经回到房子里了……”
“没有,还没有。”我在说服自己,“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想到我们会来。”
洛肯摇了摇头,“那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吗?”
“我会的,走吧。”
我们下了车,洛肯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怎么?”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我在阿尔特的生日聚会上看见你的时候,你显得那么迷茫。就像……外表光鲜自信,但是内心伤心绝望,就像生活已经把你打败了。但是看看现在的你眬——多有干劲。”
我也笑了。我确实干劲十足——我的骨子里都充满了决心。我们走近大门,从铁栏杆里望去,仔细打量着这栋房子,它也是确定那女人身份的线索之一。她很有钱,这是肯定的。房子很大很老,是独栋的,石头墙和柱子撑起了房前的门廊。楼房有三层,一楼大门两边各有一扇大飘窗。房前的花园布置得很漂亮,车道左边是一块草坪,花丛中有精细打理过的灌木。门廊两边各种着一棵漂亮的无花果树。在我看来,这绝对是夏洛特·韦斯特会住的房子。
我们走到大门跟前。大门外有一排树,正好隔在房子和马路中间形成一道屏障。翻门而过的时候,我的手被门上的尖刺划伤,洛肯的T恤也被挂破了。但是几秒钟后,我们已经下到了树影下柔软的草坪上。我蹲在低矮的树枝下,看着洛肯穿过砾石小路跑到了房子的前门。看着他按响门铃,我的心怦怦直跳。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傍晚的空气很柔和,没有风,远处有一只狗在叫。
门开了,还上着保险链,“你好。”是凯莉,之前在学校接埃德的女人,她显得非常谨慎。
“嗨,你好!”洛肯又装出了在学校用过的英格兰腔。“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之前在操场见过的,实际上,那个……我儿子带着这个游戏机回家了,我想这个可能是埃德的。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我想萨米可能早些时候就拿了,本来应该事先打个电话过来的,但是我找不到班级通讯录了。我老婆看见过你和埃德回来过这儿,所以我知道你们住这。”
“应该不是埃德的。”凯莉听起来也不太确定。
“你确定吗?”洛肯问,“要不你问问埃德?”
“我不——”
凯莉还没说完,洛肯瞬间用力撞门,门上的安全链一下子就开了,他瞬间跨过门槛冲进屋子。洛肯抓着凯莉的胳膊扭到了后面,一只手捂着凯莉的嘴。凯莉挣扎着,试着呼救,但是洛肯很强壮。他沿着墙壁把凯莉往屋里拖。我跑过砾石小路,跟在洛肯后面溜了进去。门厅桌上的一个花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看起来很眼熟,但是我没时间细想以前在哪里见过。跟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凯莉也看见了我,她的眼睛充满了惊恐。一时间我心跳加速,急忙跑上楼梯。
房子里没有一点声音。我尽力不出声地迅速行动,走到了二楼楼梯口,楼梯平台是超现代的装修风格,看上去异常整洁、奢华,既时尚又有个性。到了里面以后,我觉得房子的装修风格应该会比夏洛特·韦斯特的选择更有生气更年轻。经过一个精美的瓷器装饰品,抽象、扭曲的造型就像一朵浪花,我突然意识到一切看起来很有法国风情,家具和装饰画都带有明显的国际品位,这样看起来又更像是桑德琳的风格了。
我踮着脚尖走过麻布地垫,余光看到朝向后院的一扇窗子的窗沿上摆着一组有雕刻的木碟子。我推开经过的第一扇门,是一个白蓝瓷砖的卫生间。我继续走,接下来的这间房看起来是一间客房,窗户上浅黄色的窗帘与床上黄边的床单很配套。阿尔特的一件夹克扔在床上,旁边放着一个小行李袋,是我家的,我认识。阿尔特睡这儿?还是说他只是把东西放这儿?我继续往前走,是一个客房,比第一个大很多,配有单独的洗手间。还是没看见埃德。
我又快步走回楼梯口,楼梯的另一端还有三个房间。我打开第一间的房门,那是一间小小的书房,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些玩具——一辆玩具火车,几只泰迪熊散落在地板上——这是这栋房子里还住着一个小孩的唯一迹象。
我关上门,然后走向第二个房间。一推开门,我就知道我找到他了。那是一间儿童房,房间里有一个塞满了书的书架,一个巨大的玩具箱,里面靠墙处是一张双层床。窗帘是放下来的,床头柜上有一盏小夜灯,跳动的柔光洒满了整个房间。埃德在下面的床上熟睡。我心跳加速,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着他。他睡得那么安稳,一缕黑色的头发搭在小脸蛋上。我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脸,就像看见了我的父亲。我想弄清楚他们俩到底是哪里这么像……是嘴巴,是的,还有哪呢?是下巴的形状吗?是脸颊的轮廓?我终于发现了是那双眼睛,是上嘴唇人中的形状。
我俯下身,抚摸他的手臂,他把手臂摊开在被子外面。夜灯发出来的光足够让我看清羽绒被上印着的一些我不认识的卡通人物。不知道为什么,这却提醒着我:我是与埃德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人,我连他喜欢的卡通人物都不认识。一时间,我觉得很受伤。
埃德的皮肤很柔嫩,我抬起他的胳膊,他睡得太熟了,完全没有感觉。我轻轻地摇了摇他,他还是没醒。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声响——好像是有椅子被撂翻了。我惊了一下,是洛肯吗?还是凯莉想逃走?
还是说阿尔特回来了?我看了看时间,他说过会在酒吧等二十分钟的,才过了十五分钟,他应该还在等我。
埃德还在睡觉,我想拖他起来,可他就是不醒。他很重,我没把握自己能抱着他一路走下楼梯。我又摇了摇他的胳膊,没有反应。楼下又传来一声响,这回是关门的声音。
我把埃德放回床上。打算去找洛肯,他能帮我把埃德背下去。我跑出房间,走向楼梯,没再听见一楼有一点声音。
确认楼下没人后,我沿着过道蹑手蹑脚走到最后看见洛肯的地方。那时候他正从过道后面往这扇门边走,所以他和凯莉肯定在门后面。
我轻轻推开门,是一间很大的厨房,厨房中间放着一张桃木桌子……除此之外,整个空间看起来非常整洁。厨房有两扇门,一头一扇。远离我的那扇门大开着,冷风扑面而来,我的手和脸都觉得清冷清冷的。我猜那扇门通向外面的车库,洛肯是带着凯莉去了那里吗?
我想喊洛肯,但是又害怕车库里面还有别人。我踮着脚尖穿过厨房,走向那扇开着的门。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小树林边那个独立车库,想起我穿过黑暗,走向车库后门的空地……走到伯纳德的尸体边……
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声,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当我走到那扇门时,脖子后直冒汗。门外的车库一片漆黑,只能依稀看见一排柜子,和一箱酒瓶子。我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但是并没有在我预料的地方找到开关。我走进车库,试着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里面的昏暗。
我继续向里走去,经过一个摆放着工具的架子后,看到一把椅子上耷拉着一个人影。是洛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见的事实。他似乎是被绑着;好像嘴巴也被堵上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他的脸青了——下巴和脸颊上红了两块——他的嘴唇破了,一丝凝固的血迹挂在唇边。然而,他的眼睛却迸射出愤怒的火焰。一看见我他就开始大喊,但是声音却出不来。
我呆住了,那个抢劫我的壮高个男人也在这里,就站在洛肯后面,我才注意到他。他上前一步,把手放在洛肯的肩膀上用力地压住洛肯。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头上的连衣帽拉得很低。他盯着我看,我也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平板的、斯拉夫人的脸颊,头发剪得很短。他的个子又高又大,手里还拿着一把枪。我盯着那个金属枪口,他会向我开枪吗?不,我很快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不会向我开枪。
“你是谁?”我问。
那个大块头挥了一下枪,示意我靠近他,“过来。”他咕哝道。
我别无选择,又冷又怕,战战兢兢走了过去。看着我越走越近,洛肯急得直跺脚。虽然被塞住了嘴巴,他还在喊着叫着,但是我没法听清楚他说什么。
“电话给我。”大块头低声威胁道。我并不想把自己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交给他,但是,我无计可施。只好盯着那把枪,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他把SIM卡取了出来,跟手机分别放到了身上的两个口袋里,然后走到门边,消失在厨房里了。我盯着他走出去,他是要把我们单独留在这里吗?我四处打量,想看看凯莉是否在,但是车库里并没有凯莉的影子。
“眬?”洛肯的声音被堵住了,但是我觉得他是在叫我的名字,听起来是想警告我什么。
我跑到他背后,摸索着找到绑住他的绳结。洛肯的眼睛一直示意我看远处车库的一角,显然他是在发出某种警告。但是车库角落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快点啊!”绳结没法轻易打开,我一阵手忙脚乱。
突然,一声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来,声音好像就是从漆黑的远处传来的,我凝视着那边,慢慢地看见在车库门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我能看清的只有她那时尚的中跟鞋。
“谁在那里?”我结结巴巴地问。
这时,她又从黑暗中向外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