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抓起那张报纸,开始仔细阅读整个故事。
警察呼吁目击者关注发生于上周星期四下午,“七姐妹”和伯里曼路的交汇路口发生的一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受害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黑人。凡是认识这个女人的人都可以联系……
我的心怦然乱跳。看着这些文字,我感觉大难临头。露西·奥多内尔被撞死了!我再次仔细地阅读了今天的新闻报道,贝丝事件的关键人物死了,而且死得那么可疑。假如这场交通事故只是个意外,警察为什么辨认不出露西·奥多内尔呢?我记得露西曾经给我看过这张她和她姐姐玛丽一起拍的照片,现在警察提供的照片只有露西一个人,她姐姐那一半照片被剪掉了。我还记得那天她把这张相片塞进她的上衣口袋。可是她的手提包到哪里去了呢?她为什么没有带包,她的钱包和手机又在哪里呢?她的丈夫伯纳德在哪里呢?她曾说自己的丈夫也在伦敦,那他为什么不向警察报案呢?
我紧紧地抓住报纸,报纸的两边被我用手捏得皱皱巴巴。我记得,上周星期四我和海恩一起吃的午饭。下午回家的途中,公共汽车在“七姐妹”路上缓缓行驶。警车闪烁着车灯向前直冲。那肯定就是露西出事了。
我跌坐在厨房桌子旁的椅子里,再次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我是不是有可能从发生的事情中寻找出蛛丝马迹。露西的死是巧合吗?她的死会不会与她告诉我的事有关系呢?我感觉很不舒服,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星期三上午她还在我家门口出现过。之后,我把她来到的消息告诉了阿尔特。报纸上写着星期四下午她就死了。这个时间仅仅是她到我家来的第二天,而且就是那天晚上我给她打电话的几小时前。
露西告知我的事情,我又跟阿尔特讲了,这些与她的死是不是存在着某种联系呢?不,我不能那样想,因为这种联系太荒唐了。支离破碎的想法强烈地充斥着我的大脑。我走上楼,爬到床上,感觉四肢沉重,全身疲惫不堪。但是我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无法平静下来。我躺在床上,感觉一切蜂拥而至。
就在贝丝死产后,阿尔特付过MDO的钱。但是贝丝还活着。
罗德里格斯医生偷走了贝丝。
阿尔特知道发生的一切。
我所有的猜测都莫名其妙地混杂在一起。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是真的,或者它们中有哪些是真的。我感觉隔靴搔痒,快要发疯了。我强迫自己集中精力。除了罗德里格斯和露西的姐姐玛丽,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那么埋葬我孩子的殡仪馆呢?假如贝丝真的没死,那他们埋葬的是谁呢?我起身去拿泰普斯葬事服务公司的信。
我颤抖着手指拨通泰普斯葬事服务公司的电话,但是我打电话的时间太晚了。已经过了六点,我只听到了对方的电话留言,所以我给泰普斯先生留了言,让他尽快给我回电话。
刚过八点,阿尔特回家了。他今天在外开了很长时间的会议。我在厨房里等候着他。他看上去非常疲惫。我知道此时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我的质问。但是我还是得说,不是露西·奥多内尔死于交通逃逸的事情。对此我已经感到非常痛苦,所以我不打算再提。而且阿尔特肯定会说我想得太多,甚至会认为我神经过敏。他会说露西·奥多内尔死得很惨,但是他绝不会承认她的死与她跟我说的谎话有半点关系。我要问他的是MDO的事情。假如阿尔特与此事有关系的话,那么贝丝出生之后马上付出的那笔藏在神秘卷宗里的钱就很重要了。不管怎样,那就是我必须寻找的唯一的具体线索。
我给他倒了一杯啤酒,然后在他身旁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你查到那笔款项了吗?”我想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尽可能听起来很随意。“就是几年前以L.B.Plus的名义支付给MDO的那笔费用。”
“没有,我告诉过你。”阿尔特叹着气说,“我不记得了。应该都是生意上的事。”
“算了吧,阿尔特。”我说话时仍然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如。“你怎么会忘记生意上的事呢?”
“嗯,我确实忘了这件事。”他直直地盯着我,“我问过丹,他说他会去查,但那笔钱很可能是给客户的一笔付款。”
“但是,为什么是你给客户支付呢?”我坚持说。
阿尔特揉了揉眼睛。“不,我是说,那可能是我们通过另一家公司给客户的付款……就是你说的MDO。丹答应为我查查此事,但是我告诉他不必费劲。简,我们现在真的很忙。我不想让他因为你心血来潮拼命地查历史交易,这样他会被搞得疲惫不堪的。”
“我不是心血来潮。”
阿尔特抬起头,“简,那是什么呢?”他说的话听上去有些尖酸,“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你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我认为我问一问是合情合理的。”我真恨自己的话音里仍然带着受伤的语气,“这可是一大笔钱。”
阿尔特瞪着眼,“公司每天都有大笔的钱过户。”
“但是,时间……这个时间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我是说,那么多现金,正好在贝丝死产之后……”阿尔特冷酷的目光使说话的我吞吞吐吐起来。
“简,那只是一种巧合。”阿尔特背靠着椅子,把他那杯啤酒推到桌子上。
我心情异常沉重。和他一起生活多年,我知道他这么说已经是在做出让步了。再逼他只会让我无地自容。
然而,我却不能就此放手。
“阿尔特,求求你了,”我坚持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但是——”
“你确实如此,”他冷冷地说,“得不到信任真是可怕。”“我真的很信任你。”我坚持说。
“那好吧。”阿尔特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感觉疲惫不堪,独自坐了一会儿,听着阿尔特在楼上走来走去。他好像在我们卧室下面楼梯边的客房里。我记得两年前他在那里睡了一晚,那次是他在最后时刻突然因为工作而取消度假,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但他现在不该这么生气,正如海恩之前不该如此生我的气一样。我知道我现在心存不信任,但是为什么他们俩都不理解当我得知我的孩子还活着的时候的复杂心情呢?
我打开电视,想通过新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新闻报道是关于爱尔兰经济的。评论员的爱尔兰口音让我想到了洛肯。我又回想起阿尔特和MDO的款项。顷刻之间,我感觉快要窒息。阿尔特真是因为我不信任他伤心透顶吗?还是他在隐藏什么?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也上楼了。如我所料,他呆在客房里。我蹑手蹑脚地走过房门。他侧卧着,睡得很熟。我感到惘然若失,因为此刻我已是身心交瘁,而他却那么容易就睡着了。我彷徨不定,无所适从。现在一切毫无进展,我知道我该行动起来了。
我不假思索地直接朝楼上阿尔特的办公室走去。假如阿尔特隐瞒着什么,那么隐瞒的东西可能就在他说的保存贝丝文字材料的橱柜里。夜静无声,我走路时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比往常更加响亮。我奔到橱柜旁,柜子像往常那样锁着。我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一把剪刀,将刀尖插进门缝,然后使劲一推,门锁啪的一声被打开了。打开门锁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我打开柜门,很快看到中间隔板上放着一个红色鞋盒,鞋盒周围放着标有“个人税”的卷宗。我查看了卷宗的目录,感觉这里就是着手查案的开始。但我又犹豫不决,想听听楼下是否有声音。我心想阿尔特早上做事时肯定会发现我现在做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太气愤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拿出鞋盒,揭开盒盖。
鞋盒里空无一物。
我盯着鞋盒,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此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疯了。我怀疑一切:怀疑阿尔特从前是否给我看过这个鞋盒;鞋盒里是否装过关于贝丝死产和埋葬的所有文字材料;怀疑我的眼睛是否功能正常。然后我的震惊都消失了,我又回到现实中来。这只是个鞋盒,里面所有的文字材料都踪影全无,它们到哪里去了呢?
我四周查看,扫视着柜子里的其他搁板和旁边的桌子。碎纸机旁边有一些彩色碎纸片。我捡起一把红蓝色碎纸片仔细查看。可以肯定,这些彩色碎纸片上有泰普斯葬事公司的标识,因为我可以从纸片的信头认出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转过身,阿尔特站在门口。他眼睛蒙眬,头发蓬乱,他盯着敞开的柜门和被我弄烂的门锁。
我伸出手,手掌中露出那些碎纸片。
“你把贝丝的所有文字材料都弄碎了?”
阿尔特跨过办公室的门向我走来,他走路时地板发出很大的嘎吱声。阿尔特盯着柜门上的木屑。“你把柜门弄开了?”他惊恐地看着我,“简,你这是怎么啦?”
“回答我的问题。”
阿尔特走到橱柜门边,捡起被我弄烂的锁。
“阿尔特,”我坚持说,“你对鞋盒里的东西动了什么手脚?”
他面色苍白,“简,我真的为你担心。如果你要看鞋盒里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向我要钥匙。你这种行为很不正常。”
我感到惘然若失,“把一份死亡证明撕碎也很不正常。”
“我没有撕碎。死亡证明和所有其他的法律材料都放在一起,”阿尔特说,“我只处理了这些小册子和信件。”
“但那些是我们拥有贝丝的全部。”
“不是,那些是行政材料,跟贝丝没有关系。在那个可恶的女人出现以前,你已经很多年没看过那些东西了。你以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些材料的存在。”他伸手摸我的脸,眼里充满了温情和关爱。但我向后仰去,躲过了他的手。
“简,好了,我不希望你依赖这些材料像当年依赖那块婴儿裹布一样。”
我倒吸了一口气。阿尔特决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保留那块白色的婴儿裹布。他觉得那是一种病态。
“我觉得你总是提起往事太不合适了,”阿尔特伤心地说,“简,我真为你担心。你总是心神不宁。先是为了那笔无聊的款项,后来是为了所有的文字材料……”
“我只想了解真相。”我坚持说。
阿尔特摇摇头,又伸手摸我。我背靠着桌子,感觉陷入困境、落入重围。
阿尔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亲爱的简,我和海恩谈过。我们俩都认为你该去看看那个治疗专家。”
我推开他的手。难道前几天或者哪一次,阿尔特给海恩打电话吐露了事情的真相。我现在不需要进行心理治疗。贝丝死产后我找过心理咨询师,并没有太大作用,反而使我更讨厌自己一遍遍地旧事重提。支持小组的作用也不明显。小组中其他母亲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者再次怀孕。
“你什么时候碎掉的这些材料?”我质问道。
“我不知道。”阿尔特皱了皱眉,“上周你看过之后吧。”
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下楼给露西·奥多内尔打电话,我走过大厅时,听见办公室的地板嘎吱嘎吱地响,当时阿尔特否认自己去过那里。
“你不是说你没再上来吗?”我思绪万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让我觉得自己发疯了吗?”
阿尔特摇摇头,眼里充满悲伤。“噢,简,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好不好?当时我没有直接上来。我是后来才上来的,所以我没有说谎。我建议你再去做治疗,并不是因为你可能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关心你。自从那个讨厌的女人到家里来,还说了些无聊的谎话之后,你明显就不对劲了。”
“她名叫露西·奥多内尔。阿尔特,她死了。”我不顾我先前的想法,话脱口而出。“跟我说过贝丝的那个女人死了。她是上个星期死的,就在我见她的第二天,死于一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我喘着粗气,内心已经开始流泪。因为我认为那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但是如果我说露西死于他杀,阿尔特肯定会跟之前一样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我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我在流泪。我觉得自己这一生中还从未如此孤独过。
“太可怕了。”阿尔特说,他用手抚摸着我的手臂。“但是,露西·奥多内尔与贝丝的事没有半点关联。简,你必须承认弄坏我的柜门太不理智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只是想帮你。”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真的在为我担心。于是我动摇了,试图从他的角度来看问题。
“我知道,我刚才的行为是很偏激,”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但我并不是执迷不悟,我只想弄清楚贝丝的事情。”
阿尔特显得非常的忧郁,脸上掠过一丝可怕的痛楚。这种痛楚流露在他的眼睛里,唇角以及声音里。
“简,贝丝死了。你必须继续向前走,否则——”他停了停,用手擦了下前额。
“否则什么?”
“否则贝丝的死会毁了我们。我们,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婚姻,我们所有的一切。”阿尔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难道你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吗?你就不能冷静下来想想我的感受吗?贝丝也是我的女儿啊。”
我点点头,突然为自己的自私羞愧难当。
阿尔特把我拉进他的怀中,但我还不想全然地屈服。我把小册子的碎片举起来,放在我们中间。“你不该把所有这些文字材料毁掉。”
“也许你说得对。”阿尔特说。“简,对不起……”他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
阿尔特搂着我,但是我却有些麻木。我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被一个女人离谱的谎话弄得团团转。但我仍然不能忘记露西·奥多内尔眼里的诚挚。我也无法忘记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我们睡觉去吧。”
我跟着阿尔特下楼走进卧室。他从客房里拿了他的东西后就在一旁等着我刷完牙,换上长T恤睡衣。然后,他把我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睡着了。
我醒着躺了一会儿,听着阿尔特平稳的呼吸,感觉他压在我肋骨上的手臂的重量。我高度紧张,因为泰普斯的信和罗德里格斯的名片就在我身下的垫子下面。假如阿尔特知道我给葬事服务公司和美丽天使私人妇幼医院打过电话,他会怎么说呢?
楼上那空无一物的鞋盒让我怎么也无法入睡。阿尔特不该毁掉这些材料。他说我沉迷于此,但他的行为也很极端。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越想就越气愤。他怎么能擅自做主撕毁一切呢?那些材料应该由我们俩共同决定如何处理。
我抬起他的手臂,从羽绒被里钻了出来。我站在床边看着他平稳地呼吸。
假如阿尔特能擅作主张,那我也可以。
他的手机在床边桌子上。我不假思索,拿起手机走到走廊那头的洗手间里。我盘着腿坐在浴盆边,拿着手机,双手直发抖。我知道密码。我也知道怎么查阿尔特的通话记录和电子邮件——我在跨越一条界线,这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未想过要跨越的一条界线。
我默默地犹豫了几秒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为了要证明阿尔特对我的忠诚。因为这件事情的背后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让我不得不想起露西·奥多内尔的话,她说阿尔特让医生把贝丝抱走了。
外面垃圾桶盖落地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我要找出我能找到的东西。我输入密码,点击电子邮件图标,都是关于工作的事情。我翻到短信,但都已经被删除了。语音邮件也被删除了。通话记录里会有什么呢?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是我却在不停地滚动着来电人的名单。大多数来电人我都认识……凯尔打了几次电话,特里斯和丹……其他工作人员……阿尔特的会计……还有我认识的客户。其中有几个电话号码没有名字,我再往回滚动。有几个电话是上周摩根和海恩打的。海恩前一周打过电话,露西·奥多内尔那时才刚露面。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来电人。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查找洛肯和露西·奥多内尔的名字。洛肯给阿尔特打过电话,但只打过一次,是在晚会后的星期天下午打的。这毫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他打电话给阿尔特是为了找他出去喝酒。阿尔特的手机上没有露西的号。我继续查看阿尔特的手机,没有看到“美丽天使”医院和泰普斯葬事服务公司的电话号码。我停顿片刻,明白了这些通话记录的含义。阿尔特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过了。至少,他没有用这个手机和别人联系过。
外面传来狗叫声。我朝走廊望去,张大耳朵听阿尔特是不是下床了。房间里万籁俱寂。我的前额汗珠直冒。我继续往下翻着名单,心里升起一阵恐慌。我在做什么?假如阿尔特醒来发现我看他的手机,他会怎样?我希望找到什么?我想证明什么呢?
我找不到答案,但我却在不断地找。我这样做毫无益处,因为这些电话号码证明不了什么。他们都只是偶尔才给阿尔特打个电话。我只能等待更多的发现。有一个尾数是865的电话号码出现了很多次,打电话的人上周每天都给阿尔特打过电话。而且昨天有十二个通话记录。
我快速草记下这个号码,掌心满是汗水。我踮着脚走回卧室,把阿尔特的手机放回到原处。他和我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平稳地呼吸着。
我盯着那个号码,思索着谁会那样频繁地给阿尔特打电话呢?我想立刻弄醒他,给我一个答案,但那意味着我承认自己偷看过他的手机。
假如我问阿尔特的话,他肯定会找一些借口……让我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找出三种可能的答案。
第一种可能:来电人是一个令人生烦的客户,或者是一个向他兜售某种产品的人或者某个很棘手的人。所以如果我执意让他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他肯定会承认此人是个客户。他正好有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拦截那个我不知道的电话。
第二种可能:来电者是个女人,现在和阿尔特有不正当的关系。但她与贝丝的事无关。除了我不愿意相信阿尔特不忠的事实之外,所有通话都是这个号码打过来的。阿尔特从来没给她回过电话,一次也没有。
第三种可能:来电人与贝丝有关,也许他或者她知道贝丝在哪里。不……不……这种想法太疯狂了。
我咬紧牙关,抓起自己的手机,想弄清这个电话到底是不是匿名电话。我拨通电话,心想假如有人接电话,我该怎么说。但是我再也不愿意自己被蒙在鼓里了。
电话正在接通时,我能感觉到自己汗涔涔的手掌。
噢,上帝啊,我在干什么?
手机里传来的是一条语音信息,要求来电人留言。电话嘟嘟地响着,我迟疑片刻后关上了手机。
我心烦意乱,把写着号码的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把它扔进马桶。我把手机塞进手提包,又回到床上。我躺在被窝里,听着阿尔特轻轻的鼾声。
我想理清事情的头绪。露西·奥多内尔的死非常可疑;贝丝死产后,阿尔特付过五万英镑;有人反复地给他打电话。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告诉我。他和海恩都认为我为了贝丝的事情执迷不悟。
所有这些事情中没有一件是具体的。没有确定的事实让我明白我该怎么想。我的疑问,我对阿尔特的质问和我打的电话都毫无头绪。其实,我做的每件事都让自己走进了死胡同。这意味着我应该深入下去。行动胜于一切,我不该停留在疑惑不解和一无所知的漩涡里。
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惊醒了。我也不知道几点了,外面已经天亮了。阿尔特早就走了。
“洛克斯利夫人吗?我是泰普斯先生。”那男人的声音彬彬有礼,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做作,而且让人听起来不是很舒服。“昨天您给我留了信息。”
“你好,谢谢你给我回电话。”我坐起来,向他解释贝丝和八年前的火葬事宜。“那应该是六月十一日以后的事。我想和所有曾经参与这件事的人谈谈这件事。我是说那些处理过……我们的孩子……的人。”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下床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
“啊。”泰普斯先生停了停。他说话的声音更轻柔了。“洛克斯利夫人,真对不起。恐怕我帮不了你这个忙。我想也许……有时,事情发生后,和那些曾经参与过此事的人去谈才有用。”
“你还记得……”我问他。此时,我还不太清醒,所以我打开窗户,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
“当然。”泰普斯先生的话音里充满了同情。“我的助理告诉我你是我们的客户,后来我查了葬事记录,并且……嗯,正如我所说,我真的很抱歉,由于某种原因,我没有查到是谁为你女儿的遗体做的葬事记录。”
“没有记录?”我突然变得很清醒。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进房间,在我耳旁呼呼作响。“但是你现在还记得她。那你为什么没有葬事记录呢?”
“我们对每件事都有记录,”泰普斯先生心平气和地说,“什么时候收到尸体,什么时候准备火葬……通常在火葬之后马上就会举行葬礼。我们会记录所有的日期和时间,但是不会记录参与工作的员工。”
“我明白了。”
“洛克斯利夫人,真是对不起。我问过当时在这里工作过的人,没人记得曾经处理过这个特殊的……孩子。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明白了。”我再次回答道。我刚说完,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葬事是如何付款的呢?你有没有记录是谁付的钱?”出于某种原因,我希望他会提到罗德里格斯医生。但是怎么可能是罗德里格斯医生呢?我这样想太不合逻辑。葬事的付款是阿尔特给的啊。
“洛克斯利夫人,我们不收死产孩子葬事的钱。”泰普斯先生迷惑不解地说,“这是我们通常的做法。”
“噢,对不起。”他的话再一次提醒我,这些事情与目前的真实世界毫无关联。“好的,浪费您的时间了,不好意思。”
我挂断电话,关上窗户,回到床边,盘腿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泰普斯的话又让我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我手捧着头。为我进行剖腹产的医生已经不见踪影了;参加过接生的护士死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些曾经处理过我可能是已经死产了的孩子的人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我拿出手机。我不能独自面对这一切。但是,给阿尔特……或者海恩打电话毫无意义。海恩说得很清楚,她认为露西·奥多内尔在捏造事实。我可以找其他的朋友给我帮忙。但是,如果我告诉她们自己现在心急如焚,她们肯定觉得非常费解,并为我担心。她们会认为我是过度绝望……内心充满了疯狂的希望……从而失去理智。后来,我想到了洛肯,想到了他可靠的眼神。他能体会我思念贝丝的心情。而且他认为我现在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与阿尔特有关。我翻动电话簿寻找他的电话号码,并拨通了他的电话。
“是简吗?”铃声一响他就接通了电话。他的声音让我感觉温暖。“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好。”我说,“上次,你说你可以帮我……”我犹豫不决。我觉得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的,我说过,”洛肯道,“我该怎么帮你?”
不到一个小时洛肯就到了。我把他带进厨房,心里十分内疚,因为我背着阿尔特请洛肯到家里来。当然,我不打算告诉洛肯我所有的怀疑……当然也包括我对阿尔特的各种怀疑。到目前为止,洛肯只知道我需要他帮助我。
他坐在厨房的桌子旁正对着我,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他下巴上的胡须还没刮,一只眼睛上方有一个小疤。他一直凝视着我。他总是这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别人吗?
我希望不会。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说。
洛肯俯身向我微笑。“放松点,”他说,“你不必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事。”
“我知道。”我再次犹豫起来,“有个女人曾经来找过我,”我结结巴巴地说,“她说我的孩子是活产……还说医生偷走了我的孩子……”
“上帝啊。”洛肯感到十分震惊,“但是,事情怎么会那样呢?有那种可能吗?”
“很可能。关于……当时我进行了剖腹产和常规麻醉。”我继续详细地解释我做的事情和我发现的一些细节。我唯一没有告诉他的是露西·奥多内尔的话——“阿尔特也脱不了干系”。
他摇摇头,与其说不相信,倒不如说是惊讶。“那么,你真的认为你的孩子还活着?”
“对……嗯,我相信露西·奥多内尔,我相信贝丝还活着。但是她不可能还活着,是不是?我这么说是不是很荒唐。”
“你向警察报告过吗?”
“没有……我没有任何证据。”
“阿尔特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
我无话可说。
警笛在远处刺耳地响着。洛肯还在凝视着我。
“啊,”他说,“阿尔特认为整件事情都很荒诞吧。”
“也许他是对的。”我望着指甲周围被我啃破的皮。“我再也找不到露西·奥多内尔,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于一场交通逃逸事件。”
“上帝啊。”
“我知道。露西的死也很可疑,但是同样也没有证据。”我拿出剪报给他看。“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让人觉得不可理喻。我是说,医生为什么要伪造孩子的死产呢?我有点想去牛津寻找那家医院。我知道当时为我做手术的医生现在不在那里工作了,但那是我开始寻找他的最佳地点。但是我又觉得自己这么想真是荒唐可笑……”我叹气。
“嗯,你说得对。”洛肯向后靠在椅子上,仍然凝视着我。“可是多数人会说你应该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事情,你不能因为自己想念贝丝,你想让她活着,她就能活着啊。”
我点了点头,被他的眼光怔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呢?你在要做点什么和担心自己的疯狂举动之间,在无所作为和担心失去机会之间犹豫不决,你为此饱受折磨。要知道,不论希望有多渺茫,你的女儿可能是在某个地方。”他停了停。“对吗?”
“对。”我说。
“好吧。”洛肯站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
“什么?”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去医院。”
“去?现在?但是医院在牛津。”他的话让我十分震撼。
“那?”
“我们不能只是露个面。”
“为什么不能?”洛肯问。“不管办公室主任曾经说过什么,医院一定可以提供罗德里格斯医生的家庭地址。如果我们亲自跟他们说,他们就有可能告诉我们他家的地址。我们可以说得打动人心一些。”
“可是我们能说什么呢?”
“我们可以在路上考虑这个问题。我的车停在外面。如果我们现在动身,只要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那里。”
我望着他,心情非常激动。“但是……但是我今天下午要上课。”
洛肯扬起眉毛。“那就取消吧,”他说,“告诉他们你病了。”
我犹豫不决。我不想那样做,因为那样做太不诚实了,还会让学院措手不及。但是没有什么比寻找贝丝更重要了。无论如何,那是我一心想去的地方。我不去上课的话,学生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我为什么不帮你呢?”洛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要明天才去看卡尔。我没有工作可做……没有试演……”他停了停。“除非你不想让我来帮你?”
我望着他,内心一阵狂喜,甚至有些不能自已。
“我只是出一点力,”洛肯继续说。“我们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故事。这个我们可以在路上编。走吧。”他离门边不远了。
“等等。”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他的决心如此坚定,如此势不可挡。那一刻我甚至无法理性思考。但是我马上就冷静下来了。
“你认为贝丝有可能还活着吗?”我忧心忡忡。“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是鲁莽行事呢?”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样?我是个演员,我可以鲁莽行事。对,演员可以。你从来没见过她的遗体,是不是?”
“我从没见过。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是证明她还活着的有力证据。我觉得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明这一切。”
“为什么?你要明白我们总会有办法。”洛肯微笑着说,“有时候吃早饭之前我总会坚信六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爱丽斯漫游仙境。”我禁不住也笑了。洛肯的表情聚精会神,声音绘声绘色。
他有些夸张地举起双手。“那么,来吧。”他说,“你和我一起。我们这样做也不会损失什么呀!”
我为之一振,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我不记得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好吧。”我向他走去。“我们走吧。”
姜高和断齿的事之后,我回到教室,埃文小姐看见了我的裤子。我假装是自己不小心。埃文小姐人很好,她从失物招领箱里拿了条裤子给我。我回到家后,妈妈看出了我的忧伤,让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她非常生气地大叫起来。她说姜高和断齿是坏人。她说我比他们好。她说我必须要报复他们。她还说这件事对我是个很好的锻炼,因为成年的坏人会对我说谎并想方设法伤害我。
妈妈说报复这些坏人的办法并不是去踢他们或者和他们打架(假如是遇到一个成年坏人,就算是个好人,也要大声喊“陌生人危险”)。她也不是说要让老师知道这些坏人。一开始,因为我小,不理解妈妈的意思。但是后来,我认识到她告诉我要与坏人智斗。如果有人伤害你,你就得更加猛烈地还击。
妈妈说,虽然我比那些我要报复的人小,但是我还是能想办法报复他们。她说暗中报复姜高和断齿是个良好的开始,而且我应该想出一个特别的办法报复他们。
我确实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