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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许志带晓雅去白桦林里取自行车,他上午来的时候把它停在了这里。

这片林子里的白桦树还是当年中苏友好时从苏联引进的树种,如今树长大了,苏联却变了修。白桦树高大挺拔,树干上长满了像是人的眼睛一样的褐色疤节。秋天落下的黄叶被残雪覆盖住了,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他们好像还没从滑火车的欢乐中走出来,两个人的脸都还是红红的。因有了刚才和许志那样亲密的接触,晓雅脸上除了闪亮的红光,还有些许的害羞。回想起她把脸贴在许志后背时那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心颤,好像又闻到了他棉衣里浓浓的汗味儿。

那种味道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味道,从他身体里面发散出来的,带着他的体温,又传导到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她的脸上是不是也沾染上了他的那种味道,她自己闻不到,也许有吧,也许别人能够闻到。她有些不敢仔细地再看许志了,眼睛盯了一下,然后马上转到旁边的白桦树上,那些白桦树上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她似的。

许志迈着大步,眼睛看着前面漫无边际的白桦林,晓雅要比平常走得快些才能跟上许志的步伐,她有时侧过脸,看他一眼,她不知道她刚才贴在她背上时他是否感觉到了,开始时她是轻轻的,但后来好像有些重了,也贴得紧了,她想他也许会感觉到吧。

她问许志,那本列宁的书,你,真的看了?

许志转头看了看她,她的脸还红着,好像刚才出了许多汗,额头前的刘海有好几缕都沾到了一起,有些湿漉漉的,有一缕头发快要挡住她的眼睛了,有一瞬间,他想帮她把那缕刘海拢到头发后面去,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他心里是想对她说话温和些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变了调儿了,他说,你以为那是“两报一刊”上的社论啊。

晓雅说,那些社论不就是根据书上的那些理论写出来的吗?

许志说,看来你是真的没好好读过伟大导师的著作。

晓雅说,写学习心得的时候,抄过上面的话,读还是真没好好读过。

许志可能也意识到他刚才说话的语调过于生硬了,便往下降了降,说,是不是光顾着读小说了?

晓雅说,不是啊,也读别的书啊。

许志说,读普希金?

提到普希金,晓雅有些不好意思,她怕他说,你不读伟大导师的书,为什么还要和我换那本书。

还好,许志没再往下问。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往前走着,有一棵白桦树的树枝从树上耷拉下来,许志抬手往上托了托,那树枝是伸向晓雅那边的,他是怕树枝扎到晓雅脸上,晓雅看着他,发现他手上竟然没戴手套,刚才光顾着跟他说话了,也没往他手上看,他的手已经冻红了。

晓雅想拉过来给他焐一焐,可是她下了会儿决心最后还是没敢,她问他,你咋不戴手套呢?许志说习惯了,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晓雅说,要是长了冻疮手会烂掉的。她从脖子上摘下她的棉手闷子,递给许志让他戴上暖暖手,许志站下来,又把那条长长的拴手闷子的带子挂回了晓雅的脖子上,他说我这双手是劳动人民的手,不怕冻。

晓雅说,那我的手就是资产阶级的手了?许志说,你那是拿绣花针的手,冻坏了,该找不到婆家了。晓雅用手闷子打了下许志,说你不就是想说我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吗。许志说,你是无产阶级的大小姐。

晓雅说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说了,然后她把她那只戴着棉手闷子的手伸给许志,说现在无产阶级的大小姐想给你送一点儿革命温暖。见许志没明白啥意思,她用另一只手掀开棉手闷子的开口,说,快放进来呀,你看里面还有热乎气儿呢,快点,一会儿冷风钻进去该变凉了,说着抓起许志的胳膊,把他的一只手放了进来。

他们的两只手装进了一只棉手闷子里,里面确实很暖和,刚才晓雅的手好像出汗了,摸上去里面有些湿。晓雅轻轻碰了碰许志的手指,许志慢慢把手靠拢过来,然后他们的两只手掌贴在了一起。

旁边有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晓雅想拉许志到那棵白桦树底下去,但许志很快把手抽了出来,晓雅说,还没焐好呢。许志说,再焐就该着火了。说着,他把晓雅的另一只手装进了那只空的棉手闷子里,说,快戴好走吧。然后他就往前走,晓雅说你手上好像有一块老茧子,是不是你在厂里老干重活呀?许志说,劳动人民的手都是这样。

许志走在前面,晓雅跟上来,后来许志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下来,他说,自行车怎么不见了呢?

晓雅说,是不是记错了?

许志抬头望了望白桦树说没错呀,就是这棵树。

晓雅说,说不定是你记错了,你咋知道就是这棵树?

许志拉晓雅过来,让她往白桦树上看。晓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棵树跟别的树有什么区别。

许志指了指树梢那儿,晓雅再看过去,发现上面有个鸟窝,然后她又往其他树上看,果然只有这棵树上才有。

他们又往前走,晓雅在树根底下发现了她车座上的车套,那是她用白线钩出来的。

许志说,肯定是被人给偷走了,阶级敌人太狡猾了,我还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呢,唉,都怪我。

晓雅说,你不用作检讨了,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了。

许志说,下个月开支我赔你。

晓雅说,不用你赔,不过,为了惩罚你,以后我要是走远路,就去找你驮我。说完,竟有些高兴起来。

许志说,这车丢得咋还兴高采烈的呢?

晓雅说,以前听我姥姥说过,要是有一个坏事来了,那接下来肯定就要来一个好事了。

许志没有应和晓雅的话,他说,我看咱们还是去派出所报个案吧,以后警察要是抓住了偷车的,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晓雅问许志,这附近有派出所吗?

许志说有个南湖派出所,就在我家旁边。

晓雅便和许志往白桦林外面走。

许志家住南湖副食品商店旁边,土黄色低矮的平房,是50年代汽车厂建造的职工宿舍。许志父亲是汽车厂的第一批工人。那年,毛主席来汽车厂参观,他还曾作为先进工人代表和毛主席握过手呢。许志十四岁那年,父亲得肺癌死了。母亲赵秀芝是灯泡厂的工人,一直没再嫁人。许志十七岁那年正赶上上山下乡,汽车厂照顾许志,让他接了父亲的班。

这会儿,赵秀芝买完菜回家,走在路上,突然看见许志领着个姑娘迎面走了过来,这姑娘长得真俊,她心里一高兴,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许志正和晓雅在说话,他妈快走到跟前了,他也没有发现,赵秀芝便喊了声许志,许志抬头见是他妈,这才停住了脚步。

赵秀芝眼睛直直地盯着晓雅,说来家坐会儿吧。

许志说,妈,我们还有事要办,你快回去吧。

赵秀芝说,有啥事那么急,都到家门口了。

晓雅看了眼许志,许志说我们要去派出所。

赵秀芝问出什么事了?

晓雅说,阿姨您别急,没出什么事儿,就是自行车不见了,去派出所报案。

赵秀芝说那快去吧,快去吧。走了几步,又回头喊,去完了来家坐坐啊。

两个人从派出所出来,往街上走。刮起一阵北风,天阴沉下来,像要下雪,风吹得许志感到阵阵寒意,才想起刚才出了一身汗把大衣脱了一直拿在手上,现在冷风一吹,身上竟有些瑟瑟发抖,就穿上大衣。晓雅也系紧了围巾。他们先是在路口站了会儿,可能是正好站在了风口上,风越加强劲,吹得晓雅掉转了身子。

许志问是不是太冷了?

晓雅说没事儿。

许志看着晓雅,白皙的脸上冻得有些发紫,说要不,去我家呆会儿。

晓雅低下了头没说话,许志就往前走,晓雅跟在后面。

赵秀芝见许志把晓雅领回了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不停地往炉子里添煤,烧水,让晓雅坐到炕头儿上脱了鞋暖和暖和脚。

晓雅说我不冷。

赵秀芝摸了摸晓雅的手说还说不冷,手拔凉拔凉的,快坐下,我去灌个热水袋给你暖暖。

晓雅说阿姨,你别忙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赵秀芝从柜子里掏出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几颗硬糖,剥开糖纸递给晓雅,晓雅把糖含在嘴里。

一股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进屋子里,玻璃窗上的冰花被炉火烤得慢慢融化,那些像松树枝呀,小花狗呀的图案变得模糊起来。屋里的温度升高了,炉火烧得很旺,炉子上的水响鼻儿了,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赵秀芝拿出茶叶放进印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几个红字的白色搪瓷缸子里,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倒进滚烫的开水,茶叶泛起在水面上,她马上盖上杯盖儿。

许志坐在晓雅身边,看着他妈在屋子里忙活,有些不知所措。晓雅指了指里面的小屋子问你住那儿吧?许志点点头。这间小屋还是他父亲活着时搭建的,在屋子北面砌了个土墙,隔出一间小屋来,因为没窗子,白天小屋也是黑的。

赵秀芝推开小屋的门拽了下灯绳,晓雅走过去,往里面看了看,回头对许志说,这么多书啊。

晓雅犹豫了一会儿,迈进来,桌子上有个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满了,她拿起一个,闻了闻,这回她记住了它的味道。晓雅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是布鲁诺的《哲学史纲》,翻开,看见书上画着好多红杠杠,其中有一页空白处写了一段阅读心得:在我看来,布鲁诺很大程度上加入了太多幻想成分,既缺乏科学依据,又缺乏严密的逻辑论证,不过,他的这种理论在当时反对宗教的斗争中还是进步的。他认为人有能力认识自然,但人不能把握超自然的“信仰真理”,因此,对于宗教和迷信,对于权威与教条,要大胆怀疑。她的心往下沉了沉。后来她看见,她换给他的那本《普希金诗全集》被压在了其他书的底下,她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一下似的。她把它从那堆书里抽出来,放到上面,又仔细看了看那些书的书名,然后她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许志坐在炕沿儿上抽烟,晓雅挨着他坐了下来,她说你为什么要看那样的书呢?

许志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晓雅说,你真的“要为真理而斗争”?我还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

许志说,要真是开玩笑就好了。

晓雅说,那些书会让你中毒的。

许志说,那你看的那些爱情小说就不怕中毒了?

晓雅说,那些小说就是中毒了,也是中了爱情的毒,是小毒,但你那些书不一样,你要是中了毒,就会是大毒。

许志说,大毒小毒有什么区别吗?

晓雅没说话,想了想,她说,可能也没什么区别吧。也许我们两个人都中了毒。

从许志家出来,晓雅去了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在斯大林大街上,离公安厅大院不远。她上到二楼,在卖毛线的柜台停了下来。那些毛线摆放在玻璃柜台下面,毛线的颜色并不太多,经过一番筛选,她在白色黑色和蓝色之间进行最后的选择。

白色戴在手上,有些像要去做手术,她排除掉了白色,然后她考虑黑色,黑色不错,厚重,看上去也暖和,可是她又想起了报纸上老是说一定要抓住这只幕后黑手,这也不好,容易产生联想。蓝色有两种,一种浅蓝色,一种深蓝色,浅蓝色有些发飘,还是深蓝色好,像大海一般深沉,符合他的气质。她最后选了深蓝色。

晓雅从没织过手套,她只会织平针,织过的那两件毛衣,到了分袖的时候都是沈虹替她织的。但这回不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沈虹插手,她要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由自己来完成。她这样想着,从百货大楼出来,便去了书店买了本针织方面的书,回家照着书上说的起了头,可是织到分手指头的时候,怎么看书,也还是织不上来。就去找沈虹。沈虹一见这手套的尺寸便问晓雅说这好像是给男的织的吧?晓雅说你知道还问。

沈虹心里在猜,是给王捍东呢还是给许志?她想除了这两人儿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但她没问她到底是给谁。沈虹教晓雅织出了一根手指头。沈虹还要替她再织下去,她说我会了。

晓雅回到家就把沈虹织的那个手指头给拆掉了,自己又重新起了头。晓雅织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两只手套织完了。

第二天下班她没回家,饭也没吃,坐上62路无轨车就往许志家去。

她站在许志家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许志从远处走过来,她赶紧跑上前,许志被她吓了一跳,他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晓雅说来了一会儿了。他说,到那边走走吧。这句话正合了她的心意,她蹦蹦哒哒地跟着他,一会儿跑到他前面,一会儿又和他一起并肩往前走。

他们又来到了白桦林,晓雅问许志是不是在厂里吃过晚饭了。许志说,吃过了啊。停了停,他问了句,你呢?晓雅本来想说没吃,可想了想,说,也吃过了。他们一起在白桦林里走着,许志又不说话了。见他这样晓雅便找话和他说,她说,听说你们那儿刚刚下线了一台新型汽车,你有没有试开过?

许志在汽车厂总装配车间,这里是汽车生产的最后一道工序,所有下线汽车都要吊到这儿进行安装检测,一些工人常常借着检测机会,坐进驾驶室试开几米。许志说,啥新型啊,在咱这儿是新型,在国外那都是老掉牙的了。

晓雅说,好像你见过外国的汽车似的,你咋知道那是老掉牙的呢?许志说,不过也算是自力更生,也好。晓雅不想跟他再讨论这个问题,怕又引起他一大堆牢骚。她看了看他的手,在想什么时候把手套掏出来给他,正想着,许志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说,别走了,再走就走出这片林子啦。他们停住,在一棵白桦树下站了下来。

许志抬头望了望树梢儿,问晓雅,你们家没问你自行车哪儿去了?

我说丢了。

那他们没说你?

说我?我不说他们就不错了,这光天化日的,这小偷也太猖狂了,他们的工作也做得太差劲了,我把我爸给批评了一顿。

你还挺能反戈一击的啊。

晓雅又问了句,你是不是冷了?许志说,没有啊。晓雅说,你,冬天一直都不戴手套吗?许志说,不戴,嫌麻烦。

晓雅把手从书包上放了下来,她想再等会儿吧。

天快黑了,远处有一团浓雾正朝他们这里飘过来。晓雅把手伸进了书包里,咬了咬牙,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的决心,她说,我,给你织了副手套。

许志说,我不戴那玩艺儿。

你,嫌我织的不好?

不是。

那你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也不是。

晓雅说,那是为什么?

许志说,像戴了副手铐。

晓雅说,你,是怕我把你的……手给拴住,捆住,束缚住?

见晓雅脸上一副失落的表情,许志说,我是怕把它给弄丢了,我这人最怕这些啰里啰嗦的东西,什么好玩艺儿到我手上都会被弄没的,所以还是不戴的好。停了一会儿,他又说,《红楼梦》里是咋说的来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啊。

许志还在那儿往下说着,晓雅把手套放在嘴上,使劲用牙一咬,线头断了,她扯起线,突突突几下就把手套拆去了半截。许志伸手过来拦着,她扭过身子,继续往下拆。许志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身体伸出两只手,把她的手给握住了,她这才停下来不拆了。许志趁机把手套从晓雅手里拿了过来。他环着她的手也随着放了下来,又站回了那棵白桦树下。

许志把手套戴在手上,那只被拆掉的手套上露出一大半手背来,晓雅扯下那只手套说我回去重织,织好了你再戴。许志说我看这样挺好,像是砸碎了铁手铐。

晓雅说,对,吴清华不就是这样冲出了牢笼的吗,晓雅从兜里摸出两个五分的硬币放到许志手里,说,我再送你两枚银毫子。

许志做出舞剧《红色娘子军》里吴清华接过洪常青递给她银毫子时的动作,故意带着戏剧腔夸张地说,这,这是给我的?

晓雅学着舞剧里面洪常青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说,是给你的!

许志用双手捧着晓雅给他的“银毫子”,在胸前擦了擦,学着剧里的样子,转身做出要向前奔跑的动作。晓雅唱起了《红色娘子军》里的歌: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愁深。打碎铁锁链,翻身闹革命……

两个人演到这里,再也演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全都笑弯了腰。他们两人的笑声很响,好像整个白桦林里都能够听到。他们笑了很长时间,许志大概有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他说,你太逗了,快要把我笑死了。

晓雅好像还没尽兴,她对许志说,咱再接着演吧,许志说,还演啊,再演一会儿洪常青就该被你给演死了。晓雅说,对,对,咱就演洪常青死的那场戏,许志好像也来了精神,他说,等着啊。说完,他跑到前面一棵小树下,折了一大把树枝回来,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把树枝点燃,晓雅看树枝太少,又跑到树根儿底下捡了一大抱,两人把火拢好,用小树棍扒拉着,火越烧越旺,晓雅说,可惜这是白桦树,要是棵大榕树就更像了。许志说,你就把它当成大榕树好了,晓雅说好,好。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喊了句,把洪常青带上来!

许志昂首挺胸,做出一个蔑视敌人的亮相。

晓雅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稿纸,要他写叛变自首书。许志接过稿纸,用力撕碎,然后朝晓雅扔过来。

晓雅推着许志的后背,把他推到那正燃烧的火堆旁,许志举起拳头,高呼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晓雅站在一边,唱起了《国际歌》。

许志从火堆那儿朝晓雅走过来,说,你可真该去演戏。晓雅说,我要是去演戏那也得拉着你一块儿去,你看咱俩配合得多好啊。

许志又走回了火堆旁,对晓雅说,疯够了没?疯够了,就过来烤烤火吧。

晓雅过来挨着许志坐下来。两人面对着一堆篝火,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个人的脸都是红红的,像是刚喝过了酒似的。晓雅哼起了电影《创业》里的那首歌。哼了一会儿她又对许志说,哎,你看咱把它给篡改一下怎么样,说完她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说,你看,此情此景,配合得多好,青天一顶星星亮,然后她又指了指南湖,说,南湖一片篝火红,然后她停下来不往下说了,许志说,下面的说不上来了吧。晓雅说,不是说不上来了,是说不出来了。

她望了望许志,两人一瞬间都似乎明白了下面她要说的话的含义。那首歌后面两句是:“石油工人心向党,满怀深情望北京”,晓雅没说出来的话,是她想说,晓雅的心向许志,满怀深情望许志。她没说出来,她在她自己心里说了,而且她知道许志也已经明白了她要说的话。

晓雅想的没错,许志确实已经明白了她后面要跟他说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她,说,不要往我这里走,我都不知道我要走到哪儿去。晓雅说,你往哪儿走,我就跟你往哪儿走。许志说,别跟我走。我要走的路不是你能走的。他说,读过裴多菲的诗吧?晓雅说,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许志没再说话。

晓雅看着许志,突然觉得他的话可能并不一定代表他的心,他的心就像这冬天的南湖,上面冻着厚厚一层冰,但,在那湖水底下,可能有一团燃烧着的火。她对自己说,我不会放弃。我要凿开这厚厚的冰,然后沉入湖水里去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热的,她相信她的感觉,她觉得她已经看到了那团火,只是他现在不想让她看见,他在极力掩藏。

许志像是知道了晓雅此时正在想着什么似的,他说,你,不要走到我这潭湖水里面来,他指着南湖说,你就站在冰面上看看这四面的风景就行了。晓雅说,我偏要凿个大冰窟窿出来,看看你这湖水到底有多深。许志说,你凿不动的。晓雅说,我凿得动。许志说,也许没等你凿开呢,我已经不在那里了。晓雅说,不在了,我也要凿。许志说,作为你的同志和战友,我劝你不要凿了。离开这个湖,去看夕阳西下,去看小桥流水人家,去看满天彩霞,去像你刚才那样好好唱你自己的歌儿吧。

晓雅说,我们刚才不是一起唱得挺好吗,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再一起唱下去呢?许志说,我要是和你唱了,那可能会是一首特别忧伤的歌。晓雅说,忧伤的歌也好啊。许志说,你该去唱快乐的歌。晓雅说,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唱快乐的歌?许志说,我的心已经快乐不起来了。晓雅说,我会让你快乐的,跟我一起唱吧。许志说,我,是个注定要唱悲歌的人,你,好好去唱你的歌。

许志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晓雅见他这样只好把后面要说的话停了下来。两个人默默地坐在火堆旁,风从远处吹来,吹得地上的白桦树叶哗啦啦直响。刚才他们两人演戏时的兴奋,一下子没了,就像一出戏演完了,散场了,灯光在渐渐暗淡下去,演戏人的心也跟着暗淡下去。

晓雅心里想,他们刚才多高兴啊,那笑声仿佛还没走远,它们似乎还在白桦林里飘着呢,可是就在她想对他说她的心奔向了他,她在满怀深情地望着他时,他却把她给推远了,他不让她奔向他,他不让她望着他。

晓雅这样想着,心里有一阵疼痛漫了上来。

许志缓缓地从火堆旁站了起来,他说,太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他的声音很低沉,完全没有了刚才和她演戏时的激情,她奇怪他的情绪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让她从高空一下子又落回了地面,不,不是地面,像是沉到了冰窖里。

晓雅站起来,跟在许志身后默默走出了白桦林。走上南湖大桥的时候,晓雅停住了脚步,望着眼前冰冻的湖面,想和他哪怕是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站一会儿,她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觉得她好像还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可是许志只停了一下,便说,太晚了,一会儿该没车了。

他迈开脚步朝62路无轨车站走去,晓雅只好跟着他。车开来了,许志把晓雅送上了车,然后车门关了,晓雅站在车窗口那儿,看着许志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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