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宛如那簇在躯体内独自鲜活的骨肉。
【我全都相信你说的每一句，每一句只差一句我爱你】
清晨的天还是半醒的状态，蒙眬地笼罩着一片淡淡的乳白，随着风息一点点散开，露出灰蒙蒙的蓝。
刚出完差的梁耀婷此刻正从机场贵宾通道往家的方向走。涂了红豆色蕙丹的指甲扣在鳄鱼行李箱的拉杆上，摆动的左手上戴着一只闪亮的红宝石戒指。她的身影在一群亚裔同胞中显得很高很瘦，皮肤白皙，鼻梁旁边零星地分布着几颗褐色的小雀斑，抹了护肤精华素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一回到家，便看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程镜川和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生在家里围着阳阳问东问西。
她皱了皱精致的柳叶眉，问道：“阳阳，家里来客人了吗？你怎么不去告诉姐姐？真是太不懂事了。”
“梁阿姨，这是童鸣菲，当年她的弟弟童话可是跟阳阳同一天几乎同时在医院里生下来的呢。”
“是吗，说来挺有缘分的呢。”梁耀婷表面机械地堆笑，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漏跳了半拍，她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不过这个……跟你们今天的不请自来有什么关系？”
她的漫不经心和不屑慵懒的姿态显得格外刺眼，镜川突然之间就急中生智地笑了，说：“哦，我们只是在做一份关于少儿血型调查报告的生物作业而已啦。O型血的阳阳……应该经常受到蚊子的困扰吧？”
女主人微微倾斜的嘴角扬起来的弧度仿佛在嘲笑着这群年轻人的天真：“程镜川，我看在你们是千树同学的分上，请你们快点离开，不要扰民，不要干涉我们维持正常生活秩序的权利。不然我就报警了！”
“好啊，那你报啊！最好通知警察来验一下阳阳到底应该姓李还是姓童！”童鸣菲体内的活火山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里瞎嚷嚷什么！？”梁耀婷终于被彻底激怒，从椅子上“嗖”地站起来，脸色已经变成绛紫色，指节因为绞紧而泛白。被她老鹰抓小鸡一样紧紧护在身后的阳阳则睁着纳闷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
“童鸣菲，你干嘛惹我妈生气？”千树冷冷问道。
此刻她正从后院提着水壶走进来，恰好撞见这个场面，眉眼间的柔和凝止在此刻，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像是遭到猎户攻击的小狼崽子，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路过程镜川，仿佛当他是空气般的存在。
其实还是介意，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道，程镜川，为什么你身边总是像变戏法一样，一直不停地换着女生？
空气里蔓延着浓重的火药味，双方的对峙互不相让。镜川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着，尖叫着，挣扎着。有的说：“快趁热打铁顺藤摸瓜调查清楚事实，还童鸣菲一家一个公道！”；有的则偏偏跟这种声音唱反调：“你这样做的话，很可能跟千树的关系从此无药可解了！多管什么闲事呢，前面是万丈深渊水深火热等着你跳啊傻瓜。”
记不清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若想做，会想一个或无数个方法；你若不想做，会想一个或无数个借口。
最后，镜川终于抬起沉郁低垂的眼睑，用颤抖却不乏力度的声音说道：“梁阿姨，其实我们刚刚根本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阳阳的血型。不过，你的气势倒是自己先弱下去了……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好吧，等着警方的传票吧。”接着，镜川转过头对女生说道，“鸣菲，我们走。”
等脚步声远去，梁耀婷眼里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一把失重地坐在沙发上，十个缀满珠光宝气的手指慢慢抬起，覆盖了整个脸庞的表情。
目睹这一幕的骆千树，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脆响。
“妈，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支开了阳阳回房间写作业之后，女生亟不可待地把自己的母亲拉到院子里，迫切地问道。
梁耀婷内心酸苦，恨意顿生，将她当初原本满腔十月怀胎的欣喜，到后来如何因为雨天路滑而早产，又半途查出胎儿患有先天性肌肉萎缩，再瞄准时机掉包了别人家孩子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儿。
这是个假话听起来像真话、真话听起来像笑话的时代。她泪眼婆娑地说，谁愿意自己的骨肉一出生就跟自己分离？但她当时刚嫁给李炳荣，急切期望着能为他再生一个小孩，以此报答他毫不嫌弃自己有过一次婚史的知遇之恩。
当时符羽西正处在闹退学的叛逆时期，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几乎被寄予了李炳荣全部的心血和热情，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失望落寞的样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孩子竟然和一个健康宝宝同时降世。
在那间双产妇病房里，她趁着童鸣菲的母亲上洗手间而照料婴儿的护士小姐刚好打盹的时候，奋力支起虚弱的身躯，下床把自己的孩子与对方的孩子互换了手圈和胸牌，终于偷天换日，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下。那时的她，被欲望和私利蒙蔽了双眼，冷漠而干练地执行着这一切，断然没有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这段孽缘会被重新暴露于日光之下。
梁耀婷讲完整个来龙去脉，两脚像跑了一公里那样，灌满了铅一样的瘫软。见不得光的往事阴影控制了五脏六腑，喉管仿佛被气体堵住了呼吸道，生硬地塞了车。
千树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冰凉的墙上，将脊骨硌得血肉生疼。如果可以，她宁愿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可是当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无法言说的惊愕感，就好比吃了一块色泽艳丽的甜品，然后被告知那是世界上无药可解的剧毒一样。冷汗粘湿了每寸皮肤，鼻腔里一阵强烈的刺激。方才还在内心咒怨着镜川他们的荒唐和冒失，此刻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
她现在只想和单纯无害的森巴在一起，哪怕与世隔离。它用粗糙和温暖的舌头缓慢地舔着自己的脚面，乳白色疗养院外落满金色阳光的草地有风轻轻扬起……
她必须承认，她原本到这里，是为了报复母亲自私的幸福。
虽然大家都出入于同一个屋檐之下，但彼此心怀鬼胎，各有城府。千树表面波澜不惊甚至佯装和善地笼络人心，一步步靠近着计划的目标，心里极端地涌起暗黑的毒液。她最看不惯自己的母亲那副如煤矿老板般的暴发户嘴脸，用近乎扭曲的病态心理急于否定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到了没有煤可挖的时候，还可以躺在钞票上养老。对待佣人的态度颐指气使，一丁点儿不高兴就语言攻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上个月，父亲在监狱里自杀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她一个人撑着伞去办完后事，为自己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而难过不已。他的脸上写满悔恨的痛苦表情，枯瘦的面容仿似七八十岁的老人。然而他走得伶仃而孤寂，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竟然为了履行陪李阳阳度假的承诺而没有去参加葬礼。
那时候她一个人看着这个亏欠自己的世界太多太多的男人被火葬场的烈焰吞灭，变成一把粉身碎骨的灰，嘴巴突然哭得可以塞下一头非洲象。
不过千树最没有预料到的是，符羽西竟然会恰好喜欢上自己，让她如鱼得水，平步青云。她甚至完全可以利用他来拆散这个家庭，让他们的不伦之恋促使李炳荣和母亲闹得鸡飞狗跳反目成仇。只不过，最无辜的恐怕就是尚且年幼不懂事的阳阳了。
然而，所有的报复还没来得及实施，却因为这个七年前的惊天秘密而悬崖勒马了。留下的，反而是惺惺相惜相依为命的怜悯之心。
她开始反思，自己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如果答案是有的话，为什么当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痛苦不堪的样子时，她竟然会心如刀割？
“不行，千树，我知道那个镜川对你很好，当初也是他来劝我接你回来的，你一定要救救我，帮我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我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要紧，但是你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呀。不然我就……实在太对不起你了。”梁耀婷扑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几乎是在用乞讨的方式博取同情。
“啪”！
一声力道浑厚的脆响，梁耀婷的脸上“嗡”地窜起火辣辣的疼，转身映入的一张脸，是再熟悉不过的第二任丈夫。
“我什么都听到了！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这种女人！”李炳荣强大的臂力推压下来，虽然千树赶紧伸手去扶，但梁耀婷的头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撞到了墙上。黏稠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梁耀婷拉长嗓子的号叫，尖利、悠长，如同旧时蒸汽火车到站的鸣笛。
千树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一把挡在母亲身前喊道：“我妈是因为爱你，不忍心看到你失望才这么做的啊！”
“放屁！不如说她是为了稳住你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吧！”李炳荣用最冰冷的口吻说道。
“爸妈，你们在干嘛！？”男孩子深棕色的睫毛激烈地颤抖了几下，年纪尚幼的他便有着《指环王》中精灵般的娟秀面貌。
兴许是过大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房间里原本就局促不安的李阳阳，他推开房门跑出来，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番境况，李炳荣这才收住了手善罢甘休。
远空的晚霞像梁耀婷伤口上淌出来的血液，红得刺眼，慢慢地渗透进宇宙深处。许多事物悄悄地在人力所能及的视线之外进行，酝酿了既定好的结局。
她还记得，母亲收拾着细软离开家那日红着眼眶对自己说，千树，你长大以后势必会理解妈妈，所以，请千万不要怪我。如果爱情没有了，有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连钱都没有，那生活必定有一个大空洞。你想想，锦衣玉食可以取悦自己，舒适的生活可以取悦自己，观光旅行可以取悦自己，可是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愉悦都要靠足够的钞票来维系的，否则你叫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做什么都是一场空欢喜。
时到今日，她才算充分体会到当初梁耀婷这句话的含义。
多么残忍的领悟！
【语言中枢跳脱得像孙悟空翻了个筋斗云】
程镜川的脑海里一直沉浮着最后一次见到骆千树时她毫无温度的眼神，像两片电梯门不疾不徐开启的瞬时，银灰色的光划过，如明晃晃的铡刀。
其实他一开始就预感到，如果插手童话这件事，那么他们很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了。当他想却步和撒手不管的时候，内心已经燃烧成燎原之火的正义感却狠狠地将他谴责了一顿。原来这世上让人知易行难还执意迎面而上的，不仅仅是飞蛾扑火的爱情。
那些不可宽恕的私念，那些大张旗鼓的枷锁，那些分崩离析的速朽，让镜川感觉自己跳入了一个万丈深渊。
上帝总喜欢在经年以后留给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叫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千树，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于欣慧说，爱情这回事，无非就是在深夜空荡荡的大马路上可以有一双手，披星戴月地把自己领回家。男生听到这席话时，心里就像吹皱开一本老黄历。
于欣慧此刻就坐在他对面，依然是像人鱼公主般闪闪发亮的样子：“程镜川，你丫的也太没良心了吧！总是重色轻友，让我厚颜无耻地主动找过来。”女生顿了顿，垂着红得像半熟樱桃一样的脸说，“镜川，不管你信不信，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也会像我挂念你一样挂念着我。你也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流质，就像身体内流淌的细胞或血液一样，虽然有可能流失，但却与生命同在。”
她囫囵吞食掉一颗糖果，明知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饮雪水，还是要靠这种轻佻口气的玩笑话来自欺欺人。男生慌忙赔礼：“好啦好啦，是我最近实在太多事情缠身，冷落了你，怎么就跟重色轻友扯上关系啦……对了，你的脚伤痊愈了吧？”
“托你程美少年的福，还算好吧。不过我的幸运怎么比得上人家千树妹妹的一半，她现在生活安定下来，跟符羽西也两情相悦。符羽西也算是我半个青梅竹马，据我了解人还是挺靠谱的，也总算是找到了长期饭票吧……女孩子嘛，到头来还不是图个安稳。哎呀，你肯定觉得我很市井见识对吧？”
她将手机里两个人亲密的照片拿出来给镜川看。那是千树派传单时被城管没收，符羽西出现来安慰和拥抱她的那一幕。
对面的男生剪短了头发，鬓角和耳后露出光洁的皮肤。仿佛是大彻大悟参透之后，变得如明镜台一般凉薄的心境。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竟然答不出一行皆大欢喜的字，隐忍到不知如何回复。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大马路边的清洁工正带着满是污渍的手套，在清理垃圾箱里的废品。
“镜川啊，你知道么，以前我家里还没像现在这么有钱的时候，是被一帮子女生成天欺压排挤过的。为首的那个，甚至还因为怀疑我勾引她的意中人，翻过我的书包。把我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以后，一无所获，但她还是冷笑着说，你们大家瞧瞧，这个穷鬼用的东西多么没品，就跟她的人一样！”
……
——如果记忆也能像回收站里的废品一样被清除掉，那就好了呀。女生突然红了眼眶：“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你看她们现在一个个见到我就像一条狗似的，夹着尾巴灰不溜秋地绕道走开。所以说啊，一个人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要去嘲笑别人的灰头土脸。”
“欣慧，你扯得太远了吧，语言中枢跳脱得像孙悟空翻了个筋斗云啊。”镜川反过来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你看你看，人家都已经找到新的归宿了，要有多苦逼，才能念念不忘。
语气里一点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故作轻松地露出温柔的笑。这致命的温柔犹如阳光照在他睫毛上反射出的斑斓光圈，颜色和原点都难以捕捉，叫她愈发想往他身上灌输一些绵暖的情意，于是肩膀又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一寸。
女生举着伞来遮蔽头顶薄薄的日光，靛色的格子图案在两个人的鼻翼处投下一块淡淡的灰色印记。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因年轻时家庭变故关起心门，拒绝旁人‘想要其保持良好生活习性’的用心，秉持‘我就是这样’‘我已经足够好’的顽疾，执拗自守，将强迫症发挥至淋漓尽致，将不上进当做闲散清高无欲。社交无能，亦不理会联络工具，漠视诚挚关怀，困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你，会拿她怎么办？”
“你说的……就是骆千树吧？”
于欣慧过于聪敏，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以至于谈话变得尴尬，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落到肩膀化成沉甸甸的完美幸福假象。路人举目看去，两个年轻人干净的皮肤都好像漂白过一样，身高差距和比例看上去都恰到好处地养眼，成为平淡无奇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幸福这种感觉，就像穿在自己脚上的鞋，合不合适舒不舒服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是体会不到也感受不到的，如同自己感受不到别人一样。
【上学的心情比上吊还痛苦】
在大学里，出座率最高的永远是期末考试前划分考试重点的那几节课。换做平时，很多人的想法就像曹旭吐槽的那样，“上学的心情比上吊还痛苦”。很多人其实是来课堂上滥竽充数的，理所当然地发着高傲的呆，睡着缺乏礼仪的觉。
不知道是谁先发明出来的一句经典语录：“长得帅有用么？考清华有用么？是不是为了入罗玉凤的法眼啊？”
不过童鸣菲他们专业最近有个叫杨巅峰的教授，学生们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羊癫疯”。他讲的课几乎堂堂爆满，甚至还有人站在教室的走道上蹭课，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镜川抱着课本来听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师讲课，顺便也好跟童鸣菲讨论下一步计划。
羊先生喜欢在讲课的时候注入一些鬼斧神工的创意，比如“悟空一直很性感：史上最强豹纹短裙+红色丝袜+黑色长筒靴+钢管”，底下的女儿国开始骚动起来。讲到择偶观的时候他又语出惊人“当我追我那个糟糠之妻的时候，她竟然嫌弃我是个穷鬼书呆子！我当时年少无知地问她，你喜欢我哪一点？她说，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我当时就气爆了啊，给她用BB机传情达意表明立场：我没逼你长成曼玉嘉欣，你没理由逼我盖过李嘉诚是不？”
“是！”底下的男生们又开始疯狂鼓掌。
羊先生猥琐而满足地抚着他那两撇八字须笑笑，露出满口金灿灿的假牙。
下课后，人群一点点散去，镜川抬起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因为上课都在不务正业地商议办法的缘故，所以下课后大家都走光了，他和童鸣菲还必须盯着投影仪下的大屏幕猛抄笔记。那时候人都快走光了，只有那个身体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艾薇妮，你也在这里啊？”
“我站在你们身后很久啦，腿都麻掉了，你才发现啊……对了，你们刚才偷偷在本子上讨论的事情，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先声明啊，不是本小姐存心要看的，只能怪我视力太好！”
“好吧……那你有什么办法么？”童鸣菲站起来问道。
“我爸有个朋友在司法机关干了几年，我可以请教一下。如果那边不配合调查的话……用强制性办法也是没问题的。”艾薇妮转过脸看向男生，满面都是担忧的神色，“不过镜川，你要考虑清楚哦，这件事追究起来肯定会对千树以后的生活有很大影响，说不定一生的轨迹都会因此更改……”
“没问题，我想好了。”镜川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妈呀！我现在是要快劝导好朋友千树大义灭亲了么，我怎么会那么倒霉趟上这趟浑水啊，最近真是衰神附身！”艾薇妮扶额跺脚喟叹道。
最近的她确实不顺。家教课偷偷看漫画被老师没收，玩游戏打到最精彩激烈的关头便死机，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的新电影缓冲完视频却不小心手贱把窗口关了，又或者穿着心仪的鞋子出门却踩到了狗狗的便便……现在，也只能插手这件事情了。
镜川和两个女生去了饭堂，发现人家早就收工关门了。于是又跑到外面吃了牛肉面，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打开笔记本看到于欣慧传过来的相片。上铺的曹旭也把脑袋耷拉下来看，她的五官真是没话说，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留着干净的半长发，一只手拿着一只小浣熊站在开着栀子花的树下。阳光很好，洒在她的脸上，而她的笑容竟然比日光还要灿烂。
“喂喂，你们俩，真的如传说中的在恋爱啊？”察言观色功夫一流的曹旭在看了《读心术》那本书之后仿佛更加如虎添翼。
“心动不如早点行动哦！追女生就像淘宝限时抢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连寝室一向木讷如冰雕的老幺也凑过来放话。
“哎呀你们都给我收声。”男生闭上眼长长吁了口气，疲倦的脑袋昏昏沉沉，他终于得以趴下睡个好觉。
短促的梦境袭上来，他追着千树跑，却被高大的荆棘划破了手臂，回过头来是拿着紫色药水递过来的于欣慧。
像半夜独自潜入游乐园，又惊喜又孤独。
镜川正要伸手去接，却被手机短信提示音拉回现实，映入惺忪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约他五分钟后在校门口见。
信息上也没署名字，但开头的称呼“程镜川”明明表示这则信息没有发错。
他想想可能是社团的哪个干事换了新号码没来得及告诉自己，于是整理了一下着装就出门去了。
午后的校门口就像已散场的演唱会现场，除了坚守阵地的小商贩之外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镜川前脚刚踏出去便感觉面门有一股强劲的风劈头盖脸而至，他急忙灵巧地跳开。
“喂，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你就是程镜川吧。”对方把手收回去交叠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问道。
来者不善，正是符羽西。听到对方回答“是啊，你是……”的时候，他的又一次攻击又像离弦之箭般迅速发了出去。
然而，拳头对准的方向，突然出现的却是于欣慧那张精巧玲珑的脸。
谁也没料到看上去纤细苗条的于欣慧会冒出一句令两个男生都瞠目结舌的话：“符羽西你疯了吗？除非你从我倒下的身体上跨过去，否则你今天休想动镜川一根头发！”
“欣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竟然胳膊往外拐！我忙完公事回家就听说他们去了我家一趟之后，我爸就对我妈使用了家暴，现在这个人正是破坏我们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我不打他打谁？那个童鸣菲就算了吧，反正打女生不是我符羽西的作风！”男生像头发怒的狮子，喘着粗气补充道，“欣慧，你给我让开，以后你也离这个臭小子远一点。”
“该离远点的人是你！他是我的朋友，我愿意跟谁在一块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费心。”
“你……”对方气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摘下头上的棒球帽狠狠丢在地上，甩头转身大步走掉。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跟千树在一起的人？”程镜川终于在脑海里迅速理清了各种脉络，微眯着眼睛问道。
“嗯。就是他。”
“真没想到千树居然会和这样暴躁脾气的拖拉机在一起！”程镜川说完之后开始打心眼里佩服于欣慧，平时是个文静淑女，一到关键时刻就变成了张柏芝演的河东狮吼，一副泼辣派头。
“你没事吧？”于欣慧看到他第一次躲闪时撞到墙壁的手肘失声笑起来，“哇塞，肿得像加菲猫诶。”
“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不过，今天还是很谢谢你出来收拾残局。”男生的样子依然温柔得不带一丝攻击性。真是烂好人呢，脾气好得……让作为女生的于欣慧都觉得有点懊恼和沮丧。
“那段我的脚受伤的日子不也是你在身边一直毫无怨言地照顾着我么？”
就好像梦境被搬到现实中一样，于欣慧真的拽着他到药房买了一瓶跌打药水，用棉棒蘸上之后细心地边给他涂抹，边用果冻一样的嘴唇细心地吹着气。她那天穿着一条田园风格的碎花深蓝长裙，头发上绑着黄色丝带，显得既沉稳又跳脱。女生一直垂着头走到校园里的喷泉池前面，此刻正午时分大家都躲在寝室里睡午觉，喷泉池的水汽在日光的笼罩下，像烟又像雾。风一吹，兜头洒下一片清凉。
“镜川。”
“嗯？”
“如果一个女生吻了一个男生，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代表她喜欢他啊。”
男生刚疼得想喊出来，却被对方的一记吻封住了张张合合的嘴唇。她踮起脚尖，孤勇得像在赴一场马革裹尸的战斗。
于欣慧的头发挠得他脸上痒痒的，嘴唇……仿佛带着薄荷的清香，寂静，微凉。他显然还没回过神来，雕像一般愣住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喜欢你，甚至超过了我自己。还记得广播台曾经念出的那首诗吗，是我匿名投的稿件，为你而写的——手中有你给的太阳，天寒地冻也不怕，路远马亡又何妨。”女生垂下头，脸上的红晕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彩色螺壳。
时间滴答走过又一秒钟之后，她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跑开。
镜川看着淤青的伤口，忽然觉得那里好像不那么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