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老狐狸。我认识的那个又爱臭美又贪吃,每季都紧跟巴黎和米兰的时装新时尚,最热衷尝试什么新的减肥法、彩妆法,还不时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让你哭笑不得。但她是只多热心人类社会公益事业的狐狸啊,常常为了给什么非洲灾民筹款去搞街头人体秀,拿个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给钱,有时候一两个阔佬坐个奔驰打眼前过居然不捧场,开出一两百米就会发现自己浑身发恶寒,卧床三天不起是前奏而已啦,当夜家里的金银细软一准是要给人偷得干干净净的。
缺少南美辟火诀的庇护,冥地之焰已经逼近我,皮肤收紧,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正在发出吱吱的焦烤声音。要不是猎人时期毕业的时候有欧洲大法师联盟的会长给我布过一道三界不侵符,我又上西安法华寺求过菩萨保佑,怎么都是中西法术界联手罩住的一号人物,说不定现在已经化为焦土了。我尽量站直身体保护背上的那些混蛋富翁,一面骂骂咧咧发誓回头一定要去他们家大吃一顿,一面试图唤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们家好多小鸡焖豆腐哦,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哇,裤子烧到了,混蛋狐狸……”
就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我的周围,突然一空。
一空?一空是什么意思?
一空就是,这栋巨大的、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的、正困住我的房子,本来正在大烧特烧,已经要把我烧成一只大烤鸭了,可是突然之间,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时候,不见了。
等我再醒过神来,我就看到了辟尘。
他站在不远处,正张开双臂。头向上仰,我跟着去看,哇,奇观,那栋房子居然被一阵极强的中心向卷风包围着,飘荡在数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房中的火焰带着惊恐的光色,从底部试图突破出来。辟尘唔了一声,说:“不是一般的火啊,还会战术转移。”立刻重新催动他的超能力,在房子之下,我们之上,设置了一个结界真空层。绝对是鸟飞绝,客机灭的恐怖地带,其工作原理,相当于宇宙中小型的黑洞。宁杀错不放过,以防止冥地之焰的穿越。现在我周围除了一片焦土外,还有很多人东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轻摇着它的小尾巴,无所谓地看着我。
辟尘做完了手里的活计,立刻就冲过来接我身上的人,看到我的手变成了一只烧猪,气得暴跳,看看周围又没有仇人,没气出,跑过去痛殴南美。南美灵巧地一跳,跳到旁边,歪着头冷冷地看着辟尘气急败坏、摩拳擦掌的样子,悠然问:“你做什么?”
辟尘一脑门的火:“哎呀,居然装酷!忘了吃掉我多少提拉米苏啦哦?不要以为你有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变给你看?”
他说起了火,真的一挣耳朵,要变成一头犀牛和狐狸打架。我的妈!今天演西游记吗?莫非我的角色是唐僧?
我上去把他拉住:“南美可能太久没有回原身有点不适应,别理她,去看看那些人吧。”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普通人虽然昏倒过去,身体却没有什么伤害,看来冥地之火主要针对的是有灵性的修道者。我把他们排排好放到停车场旁边,走过去抱过小破,刚刚怎么也是有惊有险,见到他犹自沉睡的小脸当然分外开心。
我问辟尘:“你怎么来了?”
他不放心那一栋渐渐烧没了的房子,仰头观察着,一边说:“光行回来叫我的。南美怎么回事啊?还在发呆,明天绝她一天食。”
说曹操,曹操就到,南美发呆好像发完了,慢腾腾走过来,眼睛里那种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消失了。她懒洋洋地叫我:“猪哥,手痛不痛?”
我大喜:“你醒了哇?刚刚以为你鬼上身!”
她尴尬地笑两声:“我不上人家身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来上我的身啊。”
说着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空气污染,别弄脏了我的本相,用原来那个样子吧。”
一耸身,一转脸,又是一个烟视媚行的姣姣女。我提醒她:“鼻子高了,眼睛大了,不是刚刚那个。”她满不在乎:“没关系,今年流行混血脸,我尝尝新鲜。”
我们脱了险,厄斯特拉的麻烦就大了。恶狠狠地围上去,我装出凶恶样子拷问她:“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不从实说来,我让小破吃了你!”
手里小破往她面前一招呼,小伙子很配合,梦里多半又吃零嘴儿啦,小嘴一张,牙齿亮晶晶的,连光行都打个寒战,喃喃道:“乖乖,杀气好重。”
果不其然,厄斯特拉惊恐地睁大眼睛,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求你,不要让破魂大人过来……”
这样作弄她让大家都很高兴,所以这个把戏反复上演,而厄斯特拉极为配合我们的恶作剧,每次都发出分贝数相差无几的尖叫和哀求声,看来她贵为吸血鬼,耐药性还不如我牙齿里的蛀虫。我们一面逼问她:“把一切从实招来,不然你看见了,我们什么都吃,要不要尝一下脆烤千年吸血鬼?”
她趴在地上,脸贴着泥巴,眼睛不敢往上看小破,嗫嚅着说:“你们这个时代的那两个人是代人。”
“代人?”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喊出来,然后又不约而同按住自己的嘴巴。连厄斯特拉在内,大家集体静默十秒,观察小破梦中的神情变化。十秒过后,南美举起右手拇指表示安全,大家才继续听招供。
十六世纪,匈牙利乃至整个欧洲最伟大的祭司名叫安诺斯,他一生极为风光,享受了人间最高贵的待遇和最豪华的享受。但凡这样的人,都舍不得进入轮回无常的下世。他未能免俗,希望可以使自己的生命永生。
在穷经皓首十年之后,安诺斯找到了一种古老的方法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悬神借生。本来他准备在自己死后等待若干年才复生,结果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厄斯特拉夫人是正统吸血鬼的后裔,能够使用时间旷野,灵机触动之下,他独创了更有效的借生方式。利用时间旷野寻找到自己在现世的转世之身,以悬神引控制他们的身体,直到那一世的生命可以延续过来。厄斯特拉所渴望的,本来就是保持青春而此生不死。一拍即合,两人开始了三十七年之久的寻找转世人身和悬神借生的过程。
现代的两个人被先世的元神操纵,只等控制程度日深直到完全受辖。但是在开始阶段,他们各自的元神没有全部消散,还是会起一些作用。我插话:“那罗伯特是真爱吃三明治,和史密斯是这辈子的恋人吗?”
厄斯特拉老脸上竟然闪过一丝黯然:“不止今世,不止,不过,都过去了。”啊呀,莫非这两个人有一腿?因爱成仇?互相猜忌?大打出手?同归于尽?写成戏剧题材,绝对把“西贡小姐”挤下四大歌剧的排行榜去。
她继续说:“悬神借生要利用悬神引的力量,而悬神引来自血之菁华,今天晚上,本来就是最后的仪式,当处女的血流泻出来,让我们沐浴其中的时候,罗伯特和史密斯在你们这一世的生命就结束了,代替他们的,是来自十六世纪伟大的伯爵夫人和祭司。之前我还以为是他不再爱我,想用诡计欺骗我独自转世,结果,结果……”
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绝望的眼光投向空中烧尽了的那座城市,哀伤地说:“我的一切梦想都破灭了,安诺斯的也破灭了。他没有死,一定是他不甘心,驱火来报复。”
我听了就有气:“破灭了好,专会害人,哼!对了,那些到处跟着我们家人不放的手啊头啊什么的,是不是安诺斯那混蛋干的好事?”
厄斯特拉点头又摇头:“那是被悬神引已经控制住的身体部分自主的行动。元神与宿主融合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各自为政的现象。可能你在他们面前现过形,与常人不同,他们来探测一下。”
身体各自为政,有意思。万一嘴巴要吃饭,屁股要上洗手间,这卫生问题怎么兼顾,可还真有点考人呢。
那栋房子仍然飘荡在半空中,不过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是安诺斯数百年前的妄想在今日的纪念,毁灭在虚空里,也是应得之所。那崩散焦黑的门窗摇落着,尘烟四处弥漫。我走过去检视刚刚救回来的那些人,没有罗伯特,也没有史密斯,更没有里奇太太,应当是已经散形了。
狄南美闲闲跟着我过来,一路走一路自己发笑。我白她一眼:“笑什么?”
她深深地望着我,摇摇头:“猪哥,我真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呢还是坏呢。”
奇怪,怎么突然和我的个性拉上关系?
我指指自己:“我?”
她仪态悠然:“那个几百岁的老太婆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
我顿时皱眉头:“你说她骗我?可是听上去很合情理啊,而且她那么怕小破。”
南美脸上有奇异的表情:“猪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厄斯特拉是怕小破,可是她更渴望小破。你知不知道破魂的血多么有价值,连我有时候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破魂的血?我突然想起来江左司徒,以人类之身,拥有无法测度的神秘力量,他曾经告诉我,他是由破魂与食鬼的血液饲养长大的。
一念至此,我赶紧飞脚回去从辟尘手里把小破接过来,仔细看看他,还在睡。小孩子睡性是大一点,不到明早七点半,怎么也不会醒的吧。念叨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厄斯特拉,她正直勾勾地盯住小破,眼神和跑到非洲玩了三个月后饿着肚子回来的南美一摸一样,饥渴得立刻就要烧起来。她刚才表现得那么夸张的恐慌之色,可能有一半是在掩饰。我当下就琢磨是把她提起来暴打一顿过瘾呢,还是让她穿个小三点去墨尔本街头裸奔比较解气?
天色有点透亮了,很快就有人会来接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我们应该走了,否则被人看到这一幕,又要花好大功夫消除人家记忆,不慎消得动作大了点,墨尔本就要出现很多无家可归的人,苦苦思索自己到底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带上厄斯特拉这个大包袱卷,我们一行人穿街过巷,很快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刚刚到达住宅区外两公里,南美突然停下脚步来:“不好,气味不对,猪哥,有东西在你家。”
有东西在我家,意思可能是清洁情况会受到破坏。辟尘一听大急,撒腿往回赶,遥遥看到好好的房子矗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门还保持着他出来的时候半开的模样。他回头叫我们:“没事啊,狐狸疯了,乱吓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气从我家的屋顶冲天而出,在光色朦胧的半空渐渐弥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头。黑影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说起话来,声音尖细而单调:“玄狐,人类,啊,这是什么,犀牛吗?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张大眼睛,狂喜地锐叫:“安诺斯,你没有死,你没有死,我错怪你了。太好了,请把我救出来吧!”
黑影在空中缓缓飘荡,仿佛是在摇头:“厄斯特拉,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因为你错误地开放时间旷野,使我附在那两个男女身上的元神都被冥地之火烧得消散了,我再也不能回复真身了。都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啊!”
我们一群人脸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南美忍不住谴责他:“喂,黑头,不是你自己放火来烧的吗?把自己寄主烧掉了怪不了人的,你要负责任哦。”
黑头听了这番话,似乎极度激动,不断变幻出各种怪相,丝丝的呼吸声中都可以听出他的暴躁之意。良久他冷笑了一声:“玄狐,你空有千年的修行,却被人类的皮遮盖了灵性。我在生只是一个祭司,怎么有能力驾驭冥地之火?”
我看看自己被烧得烂皮烂骨的手,大为纳闷:“那是谁烧我呀,赶紧说,我得烧回来。”
安诺斯咯咯咯咯怪笑起来,笑得我们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如此尖细的声音,怎么可能出自男人之口?我悄悄问厄斯特拉:“祭司是太监不?”
她不晓得什么是太监,我只好换个字眼:“阉人?”
老太婆非常愤怒,转头不理我。对了,那是她曾经的爱人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笑够了,那道黑气在空中回旋舞蹈,仿佛讥讽我们的愚蠢,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嘿嘿,最大的魔头就在你们怀中,却没有人认识。”
我和辟尘毛骨悚然地对望一眼,一起去看小破。
安诺斯的声音继续传来:“不错,就是他。破魂的主宰,他穿越时空,使我的元神无法凝聚,使我的宿主在火焰中消失,他是所有修行者的恶梦与克星。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他已经开始觉醒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和我一样消失的。”
厄斯特拉尖叫起来:“安诺斯,我不要消失,救我啊,让我回去吧。”
安诺斯叹息一般的声音传来:“不可能了,夫人,时间旷野已经毁灭,你回不去了,你很快就会死去了。”
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我怀中的小破突然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地揉着眼睛醒来了。他睡意蒙眬地抱怨着:“好吵哦,唔唔。”
看来安诺斯对大家的影响不小,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小破,一声不吭。等着他伸够了懒腰后,爬到我肩膀上四处看看,找到辟尘,立刻撒娇:“辟尘,我饿了,我要吃甜甜。”
辟尘的表情好像睡床上的公主正在被王子的一个吻唤醒。他的小眼睛努力一睁,上前接过小破,柔情蜜意地满口答应:“吃甜甜,吃甜甜,辟尘马上去给小破做甜甜哦,乖……”
他们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我在后面叫他:“辟尘,辟尘?”
他平静地转过头来:“猪哥,我不信外人,只信自己。进来,我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