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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送走钟先生,七娘子就回了明德堂独自沉思。

过了一会,又把立夏找来说话。

“这样的事,也就只能找你商量了!”她笑着和立夏打趣。

像这样的宅门密事,知道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大,只要是真正聪明的底下人,是决不会多问一句,多说一句,上头有事交待下来也就办一办,多余的疑问,是一个都不敢有的。

也就只有立夏这样跟着七娘子一起长大,情分已经超越主仆,有一丝亲情意味的贴身丫鬟,能和七娘子一起商讨案情了。

七娘子就三言两语地将钟先生的话告诉了立夏,一边和立夏感慨,“虽说我是猜想,钟先生恐怕知道点什么,却没有想到他手里居然握着这样重要的线索,一直以来,也都不曾露出马脚。”

立夏略带了一丝不满,“派人告诉夫人一声,又能牵连到钟先生什么呢?非得要等到现在,什么事都过劲儿了,再告诉您……”

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七娘子来翻五娘子的案子,会这样埋怨钟大夫,也是情有可原。

“到底他也不容易,当时太太闹成那个样子,情绪激烈到那个地步了。他要是吐露出实情,岂不是又一场风波,只怕要把钟大夫本人也卷进来了?”七娘子倒为钟大夫分辨了一句。“江湖走老,胆子越小,钟大夫都这个年纪了,又怎么敢牵扯到这种风波里。眼下时机一合适,我们只是稍微施展手段,他就顺着坡儿下台,也算是两全其美——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里居然牵扯到了于安。”

以于安的殷勤小心,会在产后第二天,血气还没有散尽的时候来看五娘子,也不算稀奇。

虽说立夏对查案的事并不热心,但七娘子都叫她进来说话了,她总也是尽心分析。“从前没有想到,五姑娘会不会——这可是难说的事!”

杀人动机,本来就可能有千万种不同。即使与世无争如于安,也可能因为某种隐秘的利益冲突动了杀机。尤其是这样一种案件情况,当天任何一个在熬药时进来探望五娘子的人,都可能在药中加一点东西,于安也是探望者的一员,又有可能听到了钟先生的话,她的嫌疑虽然不大,但却依然有。

七娘子沉吟了片刻,才摇头道,“我看不会是于安的,于安本人,甚至可能都没有听清楚钟先生的话。”

她就将自己的思绪分析给立夏听,“头天说了这样的话,第二天就下了两味药材。如果是于安,少说也要等上三五天,才可能从容取得那两味药——那可都不是姑娘家吃的药。也就是一般的奶奶太太们,屋里会常备着这样的药材了。”

王不留行可以下奶,更是活血通经的药材,作为一种常见的妇科药,很容易获得。就是七娘子屋里现在都准备着——她小日子并不准,钟大夫和权仲白开的方子里,都有少量王不留行。倒是几个姑娘除了于翘之外,都还没有行经,也就用不着这药材了。

番红花更是避子汤的主要原料之一,府里成家的几个少夫人,屋里就没有少通房的,就是四少夫人屋里都住了两个通房,况且这东西少量用又可以调经,因此虽名贵,但在富贵人家也并不罕见。也正是因为两味药材都是常用的,钟先生才会特地警告五娘子不能让这几味药材沾唇。

立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一说,倒可能是当时有几个别屋来请安的妈妈、丫鬟们听到了那么一耳朵,回去那么一学嘴——”

七娘子苦笑道,“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于安身上,就看于安能不能想起来当时身边到底还有谁了。”

立夏前思后想,她慢慢地吐出了一口凉气,由衷地道,“还好,您平时待五姑娘不薄。”

要是七娘子和于安关系冷淡,于安倒还真未必敢就凭自己的记忆,来领导七娘子的调查方向,更有可能,是会推说自己已经记得不清楚,来避免可能造成的麻烦了。

七娘子纠正立夏,“还好,这个主母的位置,我是坐得很稳。”

否则,就是于安和她再好,恐怕也没有那个胆子。

#

眼看着天色入黑,许凤佳也回了屋子,换衣服和七娘子一道进乐山居请安。

“今年冬天虽然冷,但胜在干燥。”许凤佳一边走,一边使劲抽了抽鼻子。“爹今年老寒腿都没有犯几次,心情也好得多了。刚才还和我夸你,说你管家管得好,今年家里什么事都很顺,没有一点纰漏。”

真正会做事的人就是这样,你也说不出他做事到底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只是日复一日的家常琐事,都能办得得体。这也就是真正懂得世事的人,才能体会到他的高明之处。

七娘子不禁露出浅浅的笑意,“爹就是和你客气几句,你也当真了?”

她又和许凤佳预约时间,“明天你早一点进来,请安前我有事要和你说。”

虽说五娘子一案,查案主力只可能是七娘子自己,但适当地报告还是要有的。也要让许凤佳知道她没有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许凤佳就满意地点了点头,搓了搓七娘子的脸,“现在也学起来了吧?我早就说过,劳逸得当,身子骨才能康健起来。”

他指的却是两人虽然晚上有一大把时间相处,但七娘子却并不要和他谈这种烦心事的态度。

七娘子拿下许凤佳的手,白了他一眼,“大庭广众之下!”

许凤佳还没有回话,身后已经传来了于宁、于泰的笑声。两人侧身看时,原来这两个小家伙在回廊外头的石牙子上走了一会,现在才掀开棉帘子,穿进来和两夫妻并肩而行。

这两兄弟还是于宁要活泼一些,他就笑着去撞许凤佳的肩膀,“六哥和六嫂说得好热闹啊,可是我们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许凤佳也哈哈笑着,搂住于宁亲昵地拧了拧他的鼻尖,“小淘气,你居然敢偷听?嗯?”

众人走到回廊拐角处,迎面又来了四少爷和四少夫人,四少爷难得露出笑脸,扬手叫于泰过来。“叫你和七弟下午跟我到玉泉山打山鸡,怎么一个都不来?”

四少夫人笑盈盈地招呼七娘子,“让他们几兄弟玩去,今天你四哥打了十几只山鸡,我刚才已经吩咐人给你送了两尾,就是明儿你们片了下山鸡锅子吃,极是新鲜好吃的,比外头卖的好得多。”

那边于宁好容易从许凤佳的掌握中逃出来,躲到了四少爷身后,笑道,“四哥,明儿权家摆酒,你们去吗?听说这一次可好热闹呢!是为去世的大长公主摆冥寿,借权家的地方摆酒,也大一些。麒麟班要唱全套的《红鬃烈马》……”

这一帮子人就说笑着进了乐山居的小花厅里,顿时给小花厅里增添了几分热闹。

今天太夫人进来得早,已经坐在炕前和五少夫人、五少爷、于翘等三个女儿家说话,见到一群人进来,不由笑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于宁就抢着道,“我们求四哥带我和八弟去权家吃酒听戏,听麒麟班的《红鬃烈马》!”

一说到麒麟班,就连太夫人都道,“麒麟班的戏是唱得真好,这男班的戏,就是要比女班气韵更悠长得多。”

于翘顿时就央求太夫人,“今年正月咱们请年酒,还请麒麟班来唱,您说成不成?”

太夫人笑道,“这个你别问我,还得问你六嫂,你六嫂说成就成,说不成,你祖母也没得办法。”

众人都笑起来,于翘于是一脸祈求地看向七娘子,“六嫂,您就从我这一回吧?”

她这一向一直落落寡欢,从来很少有对什么事这样上心过,七娘子看着于翘眼神里难得放出的一股晶莹,心下顿时一软,她微笑道,“好吧,还是和今年一样,在望月楼里吃饭,让他们在流觞馆里演戏,看得也清楚,听得也清楚,我们又方便回避,是再好也不过了。”

于宁于泰顿时欢呼起来,就连于翘都难得地露出了一脸笑意。“六嫂你最好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一片宁馨。

许家戏迷不少,就连许夫人都算一个,到清平苑请安的时候,她听说有麒麟班的戏看,也都兴致勃勃。“也有很多年没有出门应酬了!”

自从在小汤山住了那么一两个月,许夫人的精神显然就见了好,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红晕。她愿意出门走走,众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议论了一番,就定了由许夫人带于翘等三个女孩儿家,男客就由大少爷、四少爷带着于宁、于泰,许凤佳要陪皇上去南苑打猎,因此倒没空跟着过去。

在清平苑又坐了一会,众人都四散而去,于翘拉着于平、于安,一边说笑话一边出了屋子,就连许凤佳都看着她的背影,笑道,“二妹难得这样开心。”

七娘子先不做声,走了几步,和众人拉开了距离,才叹道,“她也就是这一两年再开心开心了。嫁到扬州去后,下一次听到京戏,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许凤佳也沉默下来,半晌才慢慢地道,“人活一世,哪能处处快活?”

他又勾起了一抹坏笑,凑在七娘子耳边低声道,“就好比我,每日里就盼着晚上的那一时半会,可白日里的事情,也总要做去!”

七娘子不禁失笑,她左右张望,见无人留意,便把手塞到了许凤佳臂弯里,又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知道你急色,那,给你一点甜头,顶着先。”

才说完,自己就笑起来要抽回手,却被许凤佳一把夹住,“被我抓住了你还敢跑?”

两个人打打闹闹,笑着回了屋子,许凤佳暂时离开去了净房,七娘子在这边洗手卸妆,见是小黄浦来服侍自己,她就笑,“没想到你今天回来得这样早。”

小黄浦最近时常偷空就出去玩耍,对外只说是七娘子怜惜她年纪小,让她多玩几年。整个下午她又都偷跑回家去,和太夫人那里轮值回家休息的姐姐说话,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黄浦满脸怏怏,轻声和七娘子抱怨。“老太太临时又不放人回来,倒让我白跑了一趟,回来见到老妈妈,还挨了一顿说,说我四处乱跑……”

“这种事也不急于一天两天。”七娘子笑着安慰她,“等过年,你打听得你姐姐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也放你一天假,你回去和他们好好说话。”

两个人正在说话,那边立夏又进来说,“林山家妈妈和彭虎家妈妈在外头等着想见少夫人。”

七娘子吃过晚饭不理事的规矩,无形间已经传遍了许家,如今没有天大的事,就是主子们也都很少在晚饭后找七娘子有事,眼看近了晚饭,这两个妈妈还要进来找七娘子说话,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七娘子看了看自鸣钟,就轻声吩咐立夏,“请到西三间来说话吧,若是说得迟了,你就请世子爷先吃饭。”

立夏点了点头,回身掩了门扉,不多时,便将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带进了屋内。

这两个妈妈神色间都有几分忐忑,见到七娘子,表情更是兴奋,上前鸡手鸭脚地给七娘子见过了礼,就开门见山。由彭虎家的领头道,“少夫人请恕罪,我等二人自作主张,想了一番上不得台盘的计策,两个人越说越是觉得有门路,只是时间紧迫,竟是连一晚上都等不得了,只得过来叨扰少夫人您了。”

七娘子神色一动,“妈妈们不用着急,慢慢讲。”

两个妈妈对视了一眼,彭虎家的便道。“年后开春,少夫人在人事上要有一番变动。我和林山家的私底下蠡测,恐怕少夫人是想着将我等二人调换个位置了。”

见七娘子虽不做声,但面上有默可之意,彭虎家的便又道,“只是吴勋家的在账房做了也有多年,少夫人要是没有一点把柄,要将她调开,底下人肯定不会太服气。恐怕就是两个长辈,都会责怪少夫人行事有些莽撞。”

其实吴勋家的已经在平国公那里有了印象,调开她,七娘子固然会遇到一点阻力,但也决不会太大,但她却也并不做声,只是含笑点头。

林山家的便接入说明,“少夫人为成全我二人,已经是不惜糊涂了账,放过那可恨的贱妇。我和彭虎家的也不忍得少夫人再吃她的气,两个人一合计,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吴勋家的可以用假账来糊弄少夫人,我等几人,也可以用假账来为难她。”

她就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也知道,我们手里的账和账房里的账,进出并不太一样,支领银子,却是以账房那一本账为准……”

七娘子已经明白了林山家的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了。

她也不禁在心底响亮地喝了一声彩:这个林山家的,还真是人才。

这两个妈妈历年来掌管的都是肥差,离任时的盘点,总是需要本人出一点血去弥补太显眼的亏空。

如今两个妈妈是想把这亏空转移到吴勋家的头上,譬如说,某年某月,厨房实买了一百斤白菜,用了五钱银子,吴勋家的写账时却写的是一两,而后发给厨房五钱,自己私留五钱。当时七娘子怀疑此二人和账房合作亏空,想到的就是这样的手段,只是如果在厨房有人应和,从采买时开始虚报,手段要更隐蔽得多。而如果是吴勋家的这样亏空,要揭破,只需要一本经得住盘查的底账,和一份能和底账对得住的原始票据,与许家常年来往几个商户的证词,便可以构陷吴勋家的入罪。

进了腊月,各处都在结账入档,明年开春又要人事换血,今年的账当然盘得仔细。两位妈妈既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这个计划,可以说是要让吴勋家的连个年都不能过好:过了腊八就要盘账,这时候告诉七娘子,当然是想选在腊八后对吴勋家的出手。

这一计,又阴损又毒辣,血口喷人,配合七娘子的高压,吴勋家的想必是难以自辩。到时候再随便派个人去她屋里,‘搜’出几张银票,吴勋全家都要倒霉。

就是七娘子想来,都不由得出了一滴冷汗:这多年的管家妈妈,说到算计真是一点都不输人。当时自己没有轻信五少夫人布下的伏笔,真是幸事。

她面现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等到两个妈妈面上渐渐有了一丝不安,才慢慢地道。“可这账本……也不是说做,就做得出来的。”

两个妈妈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林山家的便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本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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