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龙青腹中腆起的高度,族中的九位长老越发的重视她,三番四次明里暗里提醒重黎,要多派几个心细又体贴的仆妇照看,当然最好是孩子爷爷亲自动手。这话被传进龙青耳朵里,她立马拉了泰儿同住,她说,反正我的屋子挺空的,一个人住太寂寞了。
泰儿欣然允了。若是以前在山上时她定会说,这间小屋子还不如山庄的柴房大,山庄里比这里寂寞不知多少倍,那时候可从未听闻青儿姐叫嚷过这两个字眼。可惜如今的泰儿已经不再直率莽撞,她万万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她不说,也没有旁的人来说,龙青的日子又过得惬意起来。
四蛮之境内有一条很特别的溪涧,弯弯曲曲绕着整个四蛮境盘了四五个来回,将一方如春的好景平分成了四大块,很有些象那家中兄弟姐妹多的平分糕点,谁多一分都不行的。
溪涧里生着一种特别漂亮的小石子,五彩斑斓的颜色,有的晶莹,有的剔透,集齐大小均匀的许多后可以串成串子当成女孩子家的珠链,九黎族里的年轻女子大多喜欢配带这种链子,也有男子身上配着一两颗大粒的做装饰,大多都是心仪的女子赠的。
龙青来的时候不长,还不曾集齐一整串的小石子,她见泰儿也没有带这链子,便打算集齐两串的石子,两姐妹一人一串。
这一日,龙青和泰儿又到溪涧里去摸石子,当然是龙青在岸边帮泰儿提着鞋,泰儿挽起裤脚在水里扒拉扒拉。四季如春的四蛮境内溪水是极舒畅的,泰儿光着小脚板泡在水里的滋味不是一般的美好,本来被磨砺的相当沉稳的性子突然回落到从前。
“青儿姐,你下来玩一会,这水不凉不热刚刚好。”说着话她便拉扯着龙青的袖管,硬是将她拖到水里。
龙青也的确渴望那溪水很久了,假腥腥的半推半就小心翼翼的下了水,俩人商量着这一回的事故还先瞒着族里的其他人,特别是族长重黎。
双脚被溪水冲冲泡泡果然舒服,龙青与泰儿在水里玩闹了一回,那腹中隆起的东西并没什么异样。
“瞧,小宝贝真乖巧,他并没有闹腾呢。”泰儿笑嘻嘻的抚在龙青的肚皮上说。
这么几个月来,龙青已经不再和人争论是否有孕这件事,她权当自己肚子里的确有个正在成长的小东西,并试着去关爱他,脸上时时露出母爱的神采。譬如眼下,当泰儿抚着她的肚皮时,她脸上就是这么个神情。
“嗯,我也觉得近日来他乖巧了不少,不象前些时日,心里时常泛酸泛呕,不舒服的很。”
“不知小家伙生下来时是象你多一些,还是象重黎哥哥多一些?”或许,泰儿这一问只是随口一问,在龙青心里溅起的浪花却不小。
自从龙青权当腹中真有个小孩儿时,梦里也常梦见一张可爱的小娃娃的脸,那脸最象谁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夜夜抱着十几片龙鳞才能入睡的人,想得出来的那张脸又能象谁呢。
可这话龙青不会说,她抬着看了看溪涧流向的远处,一片红艳艳的花田依稀可见,隔着恰恰好的距离,那花田没了血情咒的悲怆竟美的让人眩目。
龙青说:“甜蔗,最近口里特别想吃甜的,特别是甜蔗。”
“啊……”泰儿显然没有料到龙青会突然想起甜蔗来,愣了一下,又想了一想,道:“不知道族里有没有,等会儿我去找火二长老问问,他最精通这个。”火二长老最熟悉四蛮境内的一草一木,个个都是他的宝贝,前不久还因为龙青要伐他心爱的树当柴烧而送了一颗珠子给她。
龙青心里想的却不是火二长老能不能找到甜蔗。
她想起在龙蟠山上时也曾偶尔采摘到几根红甜蔗,偿试着酿成酒,浓浓的紫红色仿佛是融化成液体的宝石,味道极好。因数量不多,她没舍得拿出来给大家品偿,直接用玉瓶装了藏进了酒窖。
那一回,苍离喝了觉得不够,中途曾跑回来找她讨要,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话,第一次对着她露出纯纯的失望表情,第一次没有对她这个山庄管家冷着脸视若无睹……
泰儿见龙青想吃甜蔗想得失了神,便体贴的安慰道:“小云说她嫂嫂怀着孩子时特别喜欢吃酸的,前些日子还特意送了几大包风干的青梅来,没想到姐姐你却想吃甜的,看来那几大包青梅只能便宜我了。甜蔗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族里就算没有,重黎哥哥上天入地也要给你找来,我回去就跟他说去。”泰儿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龙青的胳膊往岸上移过去,急着回去找甜蔗。
龙青在心里想:泰儿还是原来的泰儿,性急又热心。
泰儿细心不足,龙青身体不便,寻石子的成果并不丰硕,一共才得了三颗色泽满意的。好在两人也不怎么着急着串链子,便在日头偏西前收拾妥当,回去了。
当天傍晚,几根青幽幽的甜蔗就送到了龙青房里,是重黎亲自拿来的。他用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将甜蔗切成半尺长的小截,削皮后再细细的分成豆丁大小堆在盘子里。色泽青绿,散发着甜腻的香味的甜蔗看上去象在诱惑人一般妩媚,拾掇甜蔗的人脸上荡漾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青儿,我这几日光顾着忙族里重布结界的事,回来得晚就没过来看你,你还好吧?”
盘子里的甜蔗,再加上这一句你还好吧,龙青又觉得亏欠了重黎许多,心里的歉意更深了一层。她含一口甜蔗在舌尖上,轻轻一抿,比蜜还甜的汁水顺着喉舌只往胸口奔涌,暖里透着凉的清爽缓缓升上来,浸透全身。
“真好吃,真甜。”龙青一边赞着,一边用指尖挑起一块甜蔗递给重黎,她一递他将头略略一偏,甜蔗便直接递进了他的嘴巴里。
龙青做这个动作纯属极致的歉意下要与人分享美味的急迫,并不含着什么暧昧的意味。可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用指尖拈着一块东西往一个男子的嘴巴里喂,二人中间只隔着一尺见方的小几案,恰恰她在做这个动作时又堆着满脸的笑。屋子里烛火的光亮不明也不暗,照得那笑容更添三分柔美,三分融洽,三分情意,还有一分便随看见的人自己想象了。
那样宁静散发着甜美馨香的夜晚,那样的时刻,会有谁来看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甜蔗太甜,重黎竟觉得有些晕晕的醉,一向清朗的眼睛看向龙青时多添出了几分迷朦的醉意,他甚至犹豫的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龙青腹前高高隆起的位置。
龙青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尴尬的红了脸,很担心重黎的手真的落在她的肚子上。她颇不自在的咳嗽了两下,绞尽脑汁没话找话,说道:“这甜蔗味道虽好但始终带着一股青涩的底味,如果是红甜蔗肯定要比这种青甜蔗好吃的多。不过,青甜蔗却有红甜蔗没有的清爽,红甜蔗与青甜蔗相比显得太过于浓郁,多吃的话还是青甜蔗味道更佳,浅偿则以红甜蔗为妙……”
重黎眼中的醉意被龙青的一番青甜蔗和红甜蔗的品评议论唤回清明,不等龙青把青甜蔗与红甜蔗的优劣评出个一二三等来,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朗温雅,眉梢微挑看着龙青,颇为意味不明的笑着。
他说:“青儿,这世上的甜蔗只有一种,青甜蔗总有一天会长成红甜蔗,所有的红甜蔗都是青甜蔗变的。我去龙蟠山上采甜蔗时,它们还青着,若我有耐心再等上半个月,它就红了。”
龙青突然觉得,那些年在山上每酿出稀奇的红甜蔗酒时总是偷偷藏起来舍不得拿出来,似乎做的太小家子气了。
因为和重黎讨论了半夜的青甜蔗红甜蔗,龙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刚系好衣带,泰儿就兴冲冲的举着个什么物件进来了。近些日子来,龙青越发的觉得行动坚难,连穿衣用饭这些小事做起来都有些吃力,所以,她虽然很想知道泰儿又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却半点也快不起来。
慢条斯理的爬下床,半弯着身子勾起鞋袜,头发也只松松的挽在耳后,身上的衣裳怎么扯也不平整,整个人看起来象一只笨得不能再笨的大狗熊。
等她终于看清楚泰儿手心里托着的物件时,日头仿佛已经爬到了四竿上。
“龙鳞……,泰儿,你在哪里得的这个东西?你……怎么会有……龙鳞……泰儿……”龙青急切的抓紧泰儿的衣襟,整个人因为太过于激动而变得敏捷无比,不复之前的迟缓龙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