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按照田七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拨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软软甜甜的女子声音:“你好,请问先生你找谁?”
“这是田七的电话吗?”李义用试探的口吻问。
“田七?”对方迟疑了一下,李义听电话里那女子在说,“大哥,这人找田七,田七是谁?”
“给我,哪位?”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我,李义。”李义小心地回答。
“李义?我就是田七,刚从你家出来,这不正准备吃夜宵。”对方大大咧咧地说。
“那你忙,改日我去看你。”李义准备放电话,就听对方说:“什么改天,你现在就过来,才十点多,城里人哪有十点钟睡觉的。”对方用不容推辞的口气说,“明天是休息日,你给嫂子说一声,今晚上就在我这里呆一夜,我们聊聊,兄弟,我想你呀!”对方显然有点激动了。
“方便吗?”李义迟疑了一下。
“十分钟后你下楼,我叫司机去接您,可以吧?”对方问。
“好,就听你的。”李义放下了电话。
李义出院门,见门口停着一辆小车,车里的司机见他出忙从车窗探出头来,问:“是李义先生吗?”
李义点点头,司机推开了车门,把他让上了车。
古城是塞外远近有名的不夜城。古城里灯火辉煌,位于市中心的保德大酒店的大楼正在施工,工地上沸沸腾腾。下车后,司机领着李义来到宾馆大楼旁边的一幢二层小楼门前,把了一下门铃,然后冲李义歉意地说,“先生,你先进去,我去停车。”说罢笑了笑就走了。
门轻轻地开了,一位身着吊带长裙、打扮艳丽的女子满面笑容地冲向李义问:“李义先生吗?”李义点点头,这女子冲他一笑:“请。”把李义让了进来,然后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大会客厅,厅里摆着一色的硬木沙发、茶几。那女子让李义坐下后,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递给了李义,李义抽出一支点着吸了一口问:“田七呢?”
“上楼看他母亲去了,马上就下来,他请您稍等一会。”那女子说着就坐在了他的身旁,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吴芳,是田总的妹妹。办公室主任。”她说着向李义伸出了手。
李义慌忙放下手中的烟卷站了起来:“李义,一个教书匠。”李义尴尬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大哥您客气了。”吴芳冲李义笑了笑,拉他坐下,“大哥,你和我大哥的事我早就听说,几年前,我和我哥,还来找过您,您可是我们家的恩人呀。”
“哪里,哪里。”李义分辩地说,“咱们是同学,院邻,说恩人那都是他在跟你开玩笑。”
“妹妹,这家伙几时又多出个妹妹来。”李义有点纳闷。
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
吴芳拿起电话:“到了,好。”她放下电话对李义说,“李大哥,我哥请您上去,请。”
吴芳拉开客厅的另一扇门,挽起李义的手臂又轻轻对他说:“走廊光线不好,小心脚下。”说着顺手关了客厅的灯。
李义顺从地随着她出了客厅,走廊里,灯光幽暗,曲曲弯弯,来到一扇门前,昊芳推开门,李义突然感到眼前一片大亮,好一间宽敞的大厅,沙发上坐着一位脸膛黑黝黝的三十多岁的汉子,灯光下那张脸显得又黑又亮。
“田七!”李义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儿时朋友。
“兄弟!”那汉子见李义,忙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李义面前,伸开双臂把李义抱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感叹地说了一句:“老了,老了,我没记错,你今年三十多了吧。”
“三十六了。”李义被这炙热的情感感动了。
田七把李义让到沙发上,然后紧紧地坐在他的身边又问李义:“这么多年了,你到哪里去了,让我找得好苦。”
李义感慨地说:“一言难尽。你也一样,一夜之间从这古城里消失了,连一点音信都没有。”说到这,李义口气一转又问田七,“阿姨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受了一辈子苦的人了,心脏有点毛病,最近我正托人在北京联系住院的事。”田七平静地说,“本来想叫老母亲见见你,谁知我刚才过去,老人家已经睡下了。”
李义听他这么一讲,忙说:“那就改日,改日。”李义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在讲话,紧接着客厅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是刚才接李义的那个司机,还有一位觉得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人一见李义忙对田七说:“噢,你有客人。”
田七急忙走到那人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笑了一下,冲李义伸出了手说:“来,李教授,咱们认识一下,我叫王民。”
“王民?”让李义大吃了一惊,难怪面熟,这不就是常在电视里见到的省委书记吗?
“王书记。”李义拘谨地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后,一时不知所措地望望田七。
对方看出李义的心态,冲田七说:“深夜来访,不知你有贵客,打搅了,打搅了,咱们长话短说,一是来看看老太太,顺便让人从北京给老太太带来了几瓶药,二是给老太太看病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王民说着冲一位跟他进来的年青人示意了一下。那位年青人,显然是王民的秘书,立即将手中的一个包递给了田七。王民又对田七说:“你们忙,我走了,代我向老人家问个好。”
田七见状忙上前一步打算说点什么。
“不用了,你有客人,你有客人。”王民说着没容田七再说什么就向客厅外走去。
还没等李义反应过来,王民已经一阵风似的走了,田七也跟了出去。
田七回到了客厅,望着还在那发呆发愣的李义笑了笑说:“走,咱们去餐厅,夜宵已经准备好了。”
田七的话还没落音,就见吴芳兴冲冲地过来,冲着田七说:“哥,大家都等着呢。”
听吴芳这么一说,李义回复了一时的窘态。田七见李义满脸窘态解释地冲他说:“噢,那是我表哥,来给老太太送点药,走,咱们去消夜。”说着,不容李义再说什么,拉着他就出了屋。
李义就这样,不知所措地被田七带进了一间餐厅。
一张圆桌前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大家见田七进来,都立起了身。田七一进屋冲在场的人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给你们常提起的李义大哥,我的兄弟,儿时朋友。”
“李大哥!”屋里的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
这时,稍定下神的李义才看清,屋子里除了刚刚陪他上楼来的吴芳和那位拉他来的司机,还有两位女子。
田七先指着那位司机冲李义说:“张伟,保德集团的保安部长。”接着冲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说:“内勤,刘金梅。”又指着一位身穿西装十分俊俏的女子说:“会计,郑霞。”
此时的李义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冲着屋里的人客气、礼貌地点头说:“我叫李义,本省电大老师,一个教书匠。”
还没等李义话落音,田七已经把李义带到了桌边,让他坐了下来,然后冲屋子里的人说:“诸位,李大哥,可不是一教书匠,硕士头衔,是学经济管理出身,本市经济理论界的权威,他的学生遍天下。今后,我还要请他给我们集团的中层干部上上课。”说到这,田七望了李义一眼,“兄弟,这点忙,你总是可以帮的吧?”
李义听田七这么说,认真地点了点头。田七又说:“知识就是财富,为了咱们保德集团今后的兴旺发达,我不能让我们管理人员的水平,停留在今天这个水平上,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聘请李义先生为我们保德集团的独立董事,请李义先生利用业余时间每周给大家讲两次课。”田七讲到这,又冲身边的吴芳说,“阿芳,从下月起,大哥的月薪以三千元支付,可以吧?”
昊芳听田七这么一说,忙走到了李义的身前,抓住李义的手说:“大哥,我就当你的第一个学生。”
李义有点为难了,他对田七说:“田七,讲讲课,这是我的专长,收钱,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哪有向兄弟要工钱的。”
“大哥,现在是经济市场时代,任何付出都是有代价的。”
吴芳说罢,又对田七说,“哥,既然请李大哥给咱们当老师,那就让咱们这些当学生的开瓶酒,拜拜师吧。”
“当然、当然,”田七顺从地说,“还是我妹子有心,来、来、来,拿酒来,我和大哥今天晚上好好喝它几杯。”
就在此时,一位姑娘端上了一个小盆,摆在着前,吴芳为李义盛了一碗。
“油茶?”李义望着碗里黄澄澄的油茶,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油茶!油茶!久违了,久违了!”他望着田七深情地说,“你,你这手艺还没忘?”
“忘?祖传手艺,父母深情,兄弟友谊,忘它,就等于把老祖宗、兄弟都忘了。”田七说着拿起李义面前的小勺在他的碗里搅了一下,“来,趁热,吃完,垫垫咱们再喝。”
望着这碗黄澄澄的油茶,李义多年来的辛酸苦辣一下子涌上心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这碗油茶勾起了李义的心酸,勾起了他对儿时的回忆。
五十年代,每当暮色降临时,在这座小城的上空总会时不时地传来一股沙哑的叫卖声:“油茶,香油茶。”顺着叫卖,就见一位弯腰驼背身背一个擦得明亮明亮大铜壶的老汉,游荡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油茶,香油茶。”那沙哑的嗓音在五十年代成了这座小城暮色降临的一个信号。“老田,来一碗。”上街闲逛的年轻人喝上一碗,嘴一抹,钱一交走了,住家的从家里拿出碗盆叫老汉盛好端回家。这老汉就是田七的父亲。
六十年代初,小城里到处都在修路,这给田老汉的生意带来了极大的不便。马路中间挖了很深很深的排水沟,人们过街都要通过那一块块临时搭在上面的木板。有天晚上,老汉过街,脚没踩稳,掉进了沟里,等人们发现时,老汉已经气绝身亡了。这使田七母子俩人失去了生活来源。马上要上中学的田七,学也上不成了。
一天,李义到后院找田七,见同院的玉琴的妈妈,那位街道居委会的小组长正指着一辆架子车冲田七母子俩说着什么,李义觉得好奇,便问田七,这架子车是谁家的。
“我的,”一下子老成了许多的田七望望李义说,“街道居委会给的,这不,玉琴妈妈刚给送来。”
“干啥?”李义不解地问。
“给人送煤。”田七淡淡地说。
“你不上学了?”李义急了。
“上学,肚子谁管?”
“不是还有房钱吗?”
“你不知道?”田七望着发愣的李义说,“这一院房子,就你家住的那几间是咱们的,再都是公家的。”
李义这才知道,田七这家房东仅是他们一家的房东,那五间房子租给他们家,仅是为了五块钱,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低声地问:“你拉得动吗?”
“我和我妈一起拉。”田七毫不在乎地说。
“那我也帮你。”李义激动了。
“算了吧,”田七平静地望望李义,“学,我上不成了,你上了初中后,有空把你学的东西每天给我讲讲,每学期的课本读完了送给我就行了。
“那没问题。”李义一口答应了。
就在李义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李义帮着田七推了整整一个暑假的送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