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然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咬咬牙而后道:“他叫连古古?”
尚在马车之内的北灯犹自合着眼,竟是一点都没打算回答。少女顿觉受挫,只皱眉道:“看样子他对这临安城很熟悉的样子。”
北灯睁开眼来,目光微散,“那肯定的。毕竟是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
身后鸢栖宫二护法和千石宗小师妹的嚼舌根根本到达不了连古古耳朵里。
天幕渐渐降下来,在有夜禁的日子里小贩们都早早收了摊,现下街道上只有几个小贩也在收拾摊子。他在街巷之间走了走,像是在四下寻找什么,而后才对一个正蹲在地上准备收拾花种准备离开的小贩道:“赵大叔,吴伯呢?”
那被叫做赵大叔的小贩下意识手一抖,随即他抬起头来,看着残阳下逆光的青年,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连小子?”
连古古把赵大叔的不自然之态收在眼里,却在一扫眼之间又发现了赵大叔身上几处不自然的伤痕,也是皱眉道:“又有人来收保护费啦?”
说着他蹲下身来和赵大叔平视,也沉声道:“别骗我,赵大叔。你知道连古古这个人不好骗,真的。”
赵大叔无由地心一抖,却只好苦笑道:“你也知道的,南华连那个恶霸是惯犯。刚前些日子来收过一次保护费,昨天又……”
连古古眸色转寒,道:“吴伯昨天被他打伤了?”
“嗯……”赵大叔看了看也跟着他的脚步走过来的北灯和玖然,目光之中突然亮了亮,但又暗淡下去,“其实连小子你不必管这么多,毕竟那南华连有后台在宫里,谁也没办法。”
“小芳呢?”
赵大叔一滞,片刻后只好苦笑道:“连小子,这个你就。”
“被南华连带走了是吗?”连古古身上气息一顿,随即一道肃杀之气突然暴涨。这等变化只看得身后的玖然有点心惊,而北灯却是挑挑眉,什么都没说。
连古古稳住想要拔剑的手,而后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去找找吴伯。”
赵大叔有点担忧地拉住他,又扫了扫北灯和玖然,只低声道:“不是我说,连小子,南华连这恶少窥着小芳很久了,前些日子既然敢……那肯定是有准备的。”
安抚地按下赵大叔有些发抖的手,连古古回头只笑道:“赵大叔你放心罢,连小子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说着拍拍手中宝剑,“这把剑可不是吃软饭的。”
“那就好。”赵大叔点点头,随即又发觉不对劲,急忙拉住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连古古,也道:“哎连小子你不会是打算去找那南华连算账吧?我知道你连小子现在武功了得,但那恶少的后台太大了,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惹不起啊!”
赵大叔好歹是耕作了好多年的中年男人,连古古的手臂被他拽得有点痛,只好回身无奈道:“好吧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这才对。”说着那赵大叔思考了一下,也惨淡道:“就是可怜了小芳那孩子……哎!”目光还未重新转回连古古脸上就觉颈后凉风起,随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以一个手刀利落地劈晕赵大叔的连古古扶住他身体,对北灯和玖然颇有些无辜道:“帮帮忙吧?”
北灯不屑道:“帮你扛人,还是帮你杀人?”
连古古笑得很温和,眼中杀意却很浓重,“当然是两者都帮。”
将赵大叔安顿好,连古古将手上提着的大叔的物作一一收拾好,而后看了一眼在破旧却整洁的农家小床上沉沉昏睡的中年男人之后深吸一口气。
窗外月华起,青年踏着一地凉华而出,对一开始就见(累)死(人)不救的两人道:“我现在要去杀人了,你们去不去?”
玖然只皱眉道:“你要杀人?不怕被官兵追杀么?”
连古古笑着看过去,红袍少女的青丝在月光下隐隐泛出幽蓝色,“玖然大小姐,你是千石宗的人,千石宗隐世这么久了,这点道理你自然不知道。”
红袍少女于是不服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倒是说说!”
连古古看向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却只是翻了个白眼而后道:“我们英明神勇但却爱管闲事的皇子殿下不在,皇帝老儿国事繁忙哪有时间去管这些小事。这南华连当然是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话到后来,语音渐重,竟有咬牙切齿之感。
玖然看着月光下连古古的剪影,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个小芳是你的什么人?”
“小芳不是我什么人,如果真要说我们的关系的话,那就是你大师兄和你的关系。”
闻言,红袍少女眨眨眼道:“喔。可是我没有大师兄,我只有二师兄到十四师兄,然后就是师父。”连古古只笑道,“我只是打个比喻。”
月华渐退,今日注定是个杀人夜。
连古古扶剑而行,身法灵活,似幽夜鬼魅般迅速从这条阴巷溜到另一条阴巷里。
根据他对南华连的了解,这小子背后不就仗着有户部侍郎撑腰才敢如此得瑟,为祸一方。皇帝不爱管,皇子殿下却爱管,可惜那位爱管不平事的皇子殿下此前去了玉霞庄和众门派商量是否需要建立联盟之事,现在估计还来不及赶回来。
在他周身近十丈左右,有着另外一道娇小身影的存在。那是红袍少女,她先前不服气被连古古喝退,现下还是不死心地跟了来。
而在玖然不远处,则是一脸麻烦得要死的表情的二护法大人。
若不是宫主交代,他何必要跟着一个一腔热血涂肝脏上的青年来深夜杀人?
连古古看了看即便入夜也依旧笙歌升平的楼阁,不自觉露出一丝苦笑来。
这南华连,今夜哪家青楼不去,偏偏要来肆艳楼?他才刚回到临安城来,也算不准拾仙那个狐仙是不是已经回到肆艳楼里,若是的话,现下这肆艳楼就是龙潭虎穴,万万进不得。
皱着眉思考了好久,连古古对身后两人说了句话:“麻烦你们俩去救一下小芳可否?”
“我为什么要去救人?”
“我为什么要去?”
同一时间,响起的类似的话语。说出这两句话的两人愣了愣,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各自不再说法。只是北灯仍旧一脸无所谓,即便戴着面具看不到;而红袍少女玖然却深深低下头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连古古把这些看在眼里,只好无奈摊手道:“二护法,江主派你跟着我不是来跟我怄气的吧?要不你去杀人,我去救人?”
对于二护法来说,杀人永远比救人来着干脆利落得多。但是他看了看写着肆艳楼三子的牌匾,沉默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去。
玖然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北灯去了。
连古古心里头松了口气,没有那两人在虽然自己行事少了一大助力。但是对于深谙逃跑之道的他来说,独自一人明显比三个人都进去好得多。
当下他直起身来,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来,然后以拳堵唇,作出患咳已久的病人便从大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甫一入肆艳楼,便有娇笑着的美貌女子靠上前来,笑问道:“这位公子哥可有预约?”
被肆艳楼若有若无的熏香给弄得有些昏昏然的连古古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免愕然。预约?自己是来杀人的,哪来的预约?
那女子见状便也懂得,只娇笑道:“既然如此,那请公子哥随便选一样?”说着,这女子唇角微微绷了绷。
连古古只觉得事态好像不是自己所预想的那样,但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得做得滴水不漏。于是他暧昧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低声道:“确是无约,今日不过刚从异乡归来,有些想念这肆艳楼的味道罢了。”
那女子笑得更加开心,只是眼底幽光仍在。
连古古也不与这女子继续周旋,只是笑着掏出一片金叶子之后递给她,而后道:“不过是怀念一下当初的氛围,就不必叫姑娘过来了。给我准备几壶烈酒便好。”
说着便一拂衣袖,在龟公的带领下随便找了个雅间坐定,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楼下。
连古古当年虽然也在这肆艳楼中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毕竟当时年少,与现在已然张开的脸容仍有差别,因此他才敢随便伪装一番便入内来。
而现在,弥漫肆艳楼的香气里,一场猎杀也许就要开始。
觥筹交错,熏香在空气中氤氲。连古古昂首又饮尽一杯薄酒,耳里却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他知道,在肆艳楼里,和他处于一样状态的人不少,很有可能他自己也在别人的注意力之中。
但他今日并非有计划而来,不确定性的骤然扩大足以让这肆艳楼的那些个精明妙人感到一时半会的茫然,而只要有这一时半会,对他来说教训一个恶少也绰绰有余。
当然,如果这个时候皇子殿下能够赶回来的话那就更妙了。
暖玉般的小酒杯握在手里,复又斟满的酒水隐隐约约倒映出青年嘴角意味不明的冷笑。
肆艳楼内一如当年般歌舞生平,算算日子这花魁大赛好似过去了半年不到,倒是不知道今年的花魁是哪位清妙佳人。这么想着,连古古站起身来,屏退了正路过的龟公,只扶栏俯身往下望去。
门口骚动渐起,似有一男子入内来。肆艳楼哪里是什么平常青楼,几乎是被全武林默认了的皇帝手下的势力,寻常人等怎敢在肆艳楼前放肆?
但是这入内来的男子却明显不是属于识相之辈,连古古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中酒盏微微倾斜,其内香醇酒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