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划破夜空。连枭出鞘,将流箭都挡了回去。
马蹄踩碎枯枝落叶,好似奏响葬魂夜曲。
连古古面色不变,只微微挑眉,在挡掉又一波流箭之后却突然收剑入鞘,左手摆了个游鱼的姿势,而后大笑一声,“起!”
林中寂静如故。青年勒马回头,笑道:“皇子殿下,好久不见。”
有人拍马应声而出,连古古看仔细了,依旧是那袭标志性的紫红长裙,正被男子圈在怀里,却是一脸潮红。
来人笑意染上唇角,“也就双月罢了,倒是连公子的伤势似乎已经全数好转。这会儿,我可终于能和连门主好生切磋一番了。”
闻言,连古古皱眉道:“切磋就切磋,能别把二宫主带在身边吗?我怕误伤的话我会死得很惨。”
李玦笑意未进眼瞳,只斜身抽出短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殿下,我有个问题要问。”
“但问无妨。”
连古古也翻下身来,而后看着李玦拔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也是认真道:“两个月前,你们出现在肆艳楼的原因难道也是为了错金书卷?”
“不错。”李玦的额发扬起,长剑淬光,不一会儿便到了连古古身前。
连古古恍若未闻风声突起,只是垂首沉吟道:“江主在肆艳楼里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会放心只靠一个机关便能挡住所有人?”剑光所至之处风声啸啸,连古古突然矮身,连枭在手中挽了圈,正直直敲击在对方的短剑之上。
“锵。”
金铁之声合着火光猛然炸响于寂静夜空,连古古侧眼看向正坐在马上单手支腮一脸玩味地看着二人同样不紧不慢的对决的江满红,只无奈高声道:“二宫主!”
“嗯?”江满红笑得分外灿烂,也高声回道:“连门主,有什么要事吗?”
“没!”连古古侧身避开李玦的攻击,而后就地打了个滚道:“我估摸着江主想是十分想念你了。”
“嗯!”江满红笑答,“连门主和阿玦玦打架的时候居然敢分心来说话吗?”
听到“阿玦玦”三个字,连古古下盘差点不稳,险些被攻个措手不及。论脸皮厚,武林之中怕是没人比得上他,但若面不改色地厚脸皮,怕是这世间没人能赶上面前这江满红了。
于是当下便更加卖力和李玦缠斗起来。
剑光忽起,连古古手中的连枭好似活物四处游走。见状,李玦眼中现出笑意,倒是轻笑道:“倒是有幸见识一番《九玄剑归诀》了。”
连古古煞有其事道:“见识过它的人……”
“哦?”
他慢条斯理地接下下一句:“……事后都说疗效好。”
“呵,倒是不知何故。”李玦手中剑光亦起,只是却是一股细细却凝聚的剑意。连古古面色严肃地盯着这道细小剑光,却是淡笑道:“因为它治好了不少人的眼疾。”
紧接着,他又补上一句:“瞎了,便是好了。”
千道剑光幻影倾覆,青年淡然的嗓音也在这其中响起:“《九玄剑归诀》第四重,千光剑立。起。”
李玦只觉视界之中骤现千道光芒,但却只是一瞬便也消失。然而耳边风声呼呼,下一瞬连古古的剑已到了他的鬓边。
江满红突然心口一窒,痛苦伏下身来。
连枭擦着皇子殿下的鬓发而去,削落青丝数缕。一招之下,高低见。
“阿玦玦……”少女的痛呼声在二人身后响起,连古古可以察觉到面前男子的英眉微微皱了皱。
连古古迅速翻身上马,只留下句:“江主说她挺想你的。以及……”他压低声音,“她的身体近些日子不大好。”
江满红霍然微抬起头,目光直逼连古古,而后者却已绝尘而去。
“门主。”下了少室山,立时便有庆和和关潜前来接应。连古古四下探了探首,确认没有人来得及追上来后把怀里的错金书卷往地面一丢,而后吩咐关潜取了鸡血泼了满地。
想了想,他又拔出连枭斩断一旁正迎风卓立的竹枝,又咬牙割破自己手掌往地面洒了些血下去。
关潜不解,问道:“门主这是打算为何?”
连古古包扎好手上伤口,道:“但凡是个高手,鸡血和人血的味道还是分得出来的。江主既然要在武林之间搞出一场混乱,那么势必有个导火索,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可是嘴上这般说着的连古古心里头却在忿忿道,居然要我自愿放血,我都多少年没有如此自愿放血了!
可惜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将来要他放血的机会多得是……
做了些欲盖弥彰的掩盖,连古古登上关潜和庆和备好的马车,而后便扬长而去。
“门主。”
“嗯?”
“玖然姑娘和北灯护法呢?”
连古古一抬眉,“玖然什么事都不知道,只不过被我们带上了少室山看了一场热闹而已。北灯护法从没来过少室山,你问我,我问谁?”
关潜听懂他话中意思,点了点头。倒是庆和却问道:“那门主,宫主不是说要拿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么……”
连古古少见地窒了一窒,好久才悻悻道:“……我忘了。”
关潜:“……”
庆和:“……”
马车终于抵达流琅山。
在车上颠簸了好几日的连古古脸色有点发白地走下车来,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也是感叹道:“这身子骨还真是……老喽!”
关潜冷不丁跟上一句:“门主是产后虚弱吗?”
连古古:“……”
被关潜摆了一道的连古古这回学聪明了,仰天感叹道:“武林大会还有两日结束。想必殊炎方丈早就发现了我的异常,只是大师没打算揭发我。看样子少林对于此次的动荡并没有直接动手的打算。”
关潜见状也敛容道:“但情况并不容乐观。宫主借大婚之名向武林广发喜帖,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试探。”
一旁的庆和也道:“若谁不来,那么隐形炸药总有爆发的一天。”
连古古猛地仰天,青天白日映入眼中。他闭上眼,喃喃道:“看情况吧,但愿事情不要太糟糕。”
如墨青山像被一斧头斩开,流琅山之名便得自于这奇特的地形。整座山被纵向一斩般,天然形成一道狭窄山谷,而飞燕门便在这流琅山顶,前面不远便是几同悬崖的峡谷。
连古古瘫坐在独属于门主的那方玉椅上,手若有若无地抚摸着椅臂,心头一动,当日幻境之中听到的那些话便重新浮上心头。
“那么,我便要这座宫殿叫做鸢栖宫。”
“霏烟在千华观上立霏烟门,你居然想要这整个栖笑山庄变为鸢栖宫。”
上一代的恩怨似乎未了,连古古细细想来这飞燕门的由来,竟是突觉额头微有细汗。飞燕门的立场似乎有点微妙,只是不知当初江千流究竟是钟情于那位名作鸢栖的女子,还是那位霏烟呢。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再坐在这里不做些什么的话就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惨烈下场。于是他抹了一把其实并不存在的虚汗,也吩咐道:“关潜,吩咐一下,我过几天要上鸢栖山。”
关潜闻言微讶,但也很快应下。
连古古再摸一把所谓“虚汗”,而后拍了拍裤腿,总觉得这玩意儿有些烫人。
飞燕门之中一切照旧,门徒对于这位时不时就消失十天半个月总之去找他十回有九回不在的门主已经见怪不怪,而正因为如此,连古古出门之时才觉得这飞燕门如此陌生,恍然惊觉自己自从当上门主之后,都未曾好好和飞燕门的弟子好生往来一番。
于是,这几日的飞燕门遭了殃。
于是,这几日的飞燕门人生四起,鸡飞狗跳。
于是,几日后当连古古出现在鸢栖宫用于接待来客的偏厅时,江临仙就发现了他眼窝下如同卧蚕般的眼袋依旧厚厚黑眼圈。
茶盏轻磕,正版江临仙笑意未上眼梢:“连门主,许久不见。本座藏于肆艳楼清雪苑的东西,你可拿到了么。”
连古古莫名觉得一颤,而后悻悻然想道,这才是他熟悉的江主,即便说着如此客气的话,却还似让人感觉身处冰窖一般,从头冷到尾。
当下也是微笑着,而后像模像样地踢踏了一下,道:“自然是拿到了。”
脑内却闪过拾仙的话,连古古眸色微沉,仔细观察起正端坐在主座上慢条斯理饮茶的白衣女子。江临仙数月不见,整个人却越发消瘦下去,本就削俏的脸蛋瓜子日渐变小,气色也不太足的模样。
联想起天轲剑客过世前的那些表现,连古古只觉心里头发堵,随即也不由自主开了口:“江主请保重身体。”
闻言,江临仙倒是一愣,她少有如此心态。只觉面前青年问起这句话时心脏好似猛地缩了一下,陌生的感觉涌来,明明鸢栖宫内空气微寒却觉脸上腾地烧起来。
她浮了浮茶盖,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却是淡然道:“承蒙连门主惦记,本座自有分寸。”
连古古却已恢复了嬉笑表情,只笑道:“那便是好的。只是这错金书卷,江主要过目么?”只是心里头那种异样情绪随着见到江临仙本人被一圈圈扩大,好似要将他的心脏整个吞进去。
然后他看到了她脸上施着的淡淡粉黛。
江临仙不喜着妆,这点她虽未言明但有心之人却都看在眼里。他似乎这才想起,再过半月便是面前这女子和别人大婚之时。
白衣女子还是慢条斯理浮着茶盖,但杯中茶其实已然冷透。
“不了。”江临仙慢慢起身,那双淡漠的眸子看向他时目光也是散散,“你先留着吧,到时会有用处便是。”
闻言,连古古点点头。随即也侧身,只问道:“江主可是要回房休息了?”
她瞥他一眼,心头的主意却硬生生改了,“整日卧床于房内,连空气都觉得浊闷,出去走走也无妨。连门主要同往么?”